我们三个彻底闹翻的事不到一个下午就传遍了整座校园，纷至沓来的各种人性简直像这个世界的缩影，不论好的坏的都让我厌烦至极。
当凌智颖找到了独自待在顶楼楼梯间的我，我仅是淡淡瞥他一眼，对他的出现没感到排斥，可一想到他或许也将提起相同的事情，便兴起一股没来由的怒火。
我望向前方，动了动唇，冷漠道，「走……」
他轻轻往我头上一拍，截断了已到我嘴边的「开」字。
凌智颖不发一语在我身旁坐下，久久维持这个动作，甚至阖上双眼看似享受这个清闲的午後。
盯着他好一会，我问，「你不问我吗？」
「嗯？问什麽？」
「现在传得沸沸扬扬的事，你不就是为此特地来找我的吗？」
「不是啊。」
闻言我蹙眉，「那你……」
「我会在这里，是因为我想见你。」凌智颖睁开双眸，却没有看我。「就只是这样而已。」
不知为何，我感觉他隐约察觉了我内心的盘算。
「凌智颖。」我遂面向他，并非难以启齿，而是希望能严肃面对并讨论我擅下的这个决定，「我们分……」
「青岚，爱情分成很多种，可以是因为贪婪、同情、心疼……甚至忌妒都有可能让你爱上一个人。」凌智颖轻声打断我的话，「你知道，在一段感情里最为困难的是什麽吗？」
我愣住，他撇过头，黝黑的双瞳猝不及防撞进我眼中，接着轻启薄唇，给了我四个字，「两全其美。」
没给我时间消化，他又问，「那你知道，什麽最难能可贵吗？」
我摇头，并未意识到自己已被牵着鼻子走。
他笑了。「遇到一个爱你胜过你爱他的人。」
那时的我未能及时理解他想传递给我的讯息，甚至有些心不在焉。我别开视线，默了一阵，平静道，「我以为你很了解我，毕竟你是这世上唯一知道那个秘密的人，可当你坚定地说我很温柔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那些人并无区别。」
「这话说得可真伤人。不过，我不是了解你，只是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罢了。」
「那你看见我的丑陋了吗？」我看向他，说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什麽表情。「朱瑄桦和赵媛撕破脸的当下，我是痛快的，没有一丝懊悔。」
「那只是你终於肯放过自己好好喘口气，仅此而已。」
「别再擅自合理化我的恶意了！凌智颖，或许其他人喜欢听好话也喜欢别人称赞自己，但我不是，那些自以为是的言论只会让我觉得恶心，甚至更厌恶自己！」
面对我张牙舞爪的指责，凌智颖仅是平淡地说，「我不是说好话也不是在称赞你，我说过了，我只是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而已。」
「你看到的不是我，只是你心目中那个完美却根本不存在的徐青岚！」
我顿失理智，尤其看他如此云淡风轻，彷佛见着了赵媛的残影，让我想起了被轻易波动心绪的自己是多麽愚昧可笑。
我激动地喘着气，愤恨地瞪着眼前这人。凌智颖仍旧不为所动，就这麽看着我直到我平复心情，而後将手伸了过来。
「没有一丝懊悔，那你为什麽在掉泪？」我一愣，任由他抹去脸上滚滚落下的泪，又听他说，「比起个人的心愿，你更希望可以三个人开开心心地腻在一起。你带着那盒难以下咽的烤肉过去见她，不就说明了这点吗？」
凌智颖轻轻揉了揉我双颊，淡淡道，「现在的你还没意识到自己为何这般痛苦的真正原因，我也不打算告诉你，你总有一天都得明白，光是互相喜欢还不够，她们两个有太多背道而驰的观念和思维，就算身旁的人帮助她俩走到一起，也只是徒增悲剧罢了。现在表面上看来好像是因为知情的人都将她俩蒙在鼓里，无人试图打破现状，可真的是这样吗？就我在教室外听见的片段与你告诉过我的故事来说，当时朱瑄桦的愤怒应该与任何人都无关，而是她们彼此个性上的偏差所导致的结果。」
「你为什麽……」
「我说对了多少，就代表我投注了多少目光在你身上。」凌智颖俯身亲吻我的侧脸，「青岚，早在你遇见朱瑄桦前，我就已经看见你了。」
我缓缓阖上眼，在他将唇压上来的刹那，忽尔明白了什麽。
――早在我遇见凌智颖前，他就已经看透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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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见到那个场面是个意外，又也许这世上根本不存在着意外。
凌智颖告诉我，其实每分每秒乃至每一瞬间都是环环相扣的，老天爷自有打算，要我相信每个离别和相遇都是最好的安排。
我接受了，因而对未知的以後不再担惊受怕，做回最原始的自己，想大笑就大笑，想生气就生气，想在她俩冷战时趁虚而入，便来到了这里。
那天放学後赵媛独自一人到热舞社社办，没多久又搬着个箱子走出来，没理会身後社员们哭天喊地的挽留，走的那麽潇洒。
我跟着她回到了教室，见她将箱子里的个人物品全数塞进置物柜里，正想踏进教室搭话，一道低沉的声线便抢先落下，我下意识缩回才刚踏出的腿，整个人躲到门後。
「你还好吗？」
学长从後门走进教室，赵媛瞥他一眼，没应答，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学长随手拉了张椅子坐在後门旁，没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赵媛拿起自己的书包作势要离开，学长跟着站了起来。
「我送你回去吧？」
於是我跟在学长和赵媛身後离开了学校，跟踪到一半忽然觉得偷偷摸摸的自己有些好笑，我既对学长欲言又止的模样没兴趣，也对他们的谈话没有半点好奇，遂中途离开去买点甜食当作伴手礼，回过神才惊觉，我根本不知道赵媛住哪里。
我站在原地茫然了一会，果断往朱瑄桦的家迈进，只记得她俩住在同个社区，或许随便晃晃还能撞见正要返家的她。
拐过转角，我一抬眸就见站在远处的赵媛的背影，貌似才刚和学长分开，站在原地一会後猝不及防地旋过身，我心一惊，没预料到会是在如此唐突的情况下与她碰面，身体下意识想转身跑开，却已经来不及。
抬起头的刹那，她愣在原地。
因为距离的关系，我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我咽了下，扯了扯嘴角，正想开口说些什麽，身旁倏地闪过一道黑影。
接下来发生的事太过突然和震惊，导致我呆站在原地，双腿彷若在地面扎了根似地动弹不得。
忽尔闯进视野的是一个陌生女人，她二话不说朝赵媛迈步走去，接着用力搧了她一巴掌。「为什麽还和那个人在一起？你这是在刺激我，在报复我吗？怎麽，想从相似的人身上取得不属於自己的父爱？还是你就想和与自己生父相像的男人搞上床？你怎麽这麽贱！」
女人发疯似地扯住她的发，赵媛一声不吭默默承受着，看着女人的目光透着无以宣泄的悲伤，女人见状便抓向她的脸，用一种更为扭曲的声线嘶吼道，「为什麽你长得这麽恶心？这双眼睛……不要用跟他一样的眼睛看我！」
我猛然停止吸气，不知为何总感觉女人下一秒就会徒手挖出她的双眼，我艰难地张了张嘴，却半个音都发不出。
直到那人及时出现，我才终於找回自己的呼吸。
严恺将赵媛护进怀里，无视女人尖锐的质问，小心翼翼地察看她脸上的伤，而赵媛仅是漠然地望着女人。
见状，女人又崩溃地叫喊，「为什麽你都不会生气？为什麽你都不哭？你……为什麽你会生成这个样子啊！」
「够了吧？」
严恺冷声道，眼里迸出杀人的火光。在那之後的事，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触及她的世界。
我後来才知道，女人是赵媛的母亲。
我後来才明白，那些被我和朱瑄桦视为不在乎的淡漠性格，本以为是坚强，其实不过是无依无靠。
後来严恺将赵媛带到附近医院包紮，当时天色已晚，我看着严恺将她拥入怀，在她耳边说了些什麽，接着吻上她的唇，轻抚她发丝的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个新生婴儿。
赵媛离开後，我跟在她身後，见她单薄的身影快被夜色给隐去，我停下了脚步。
「赵媛。」
赵媛缓慢停下步伐，转身面向我，琥珀色的瞳孔里黯淡无光，一如她始终淡漠的面庞。
这一刻我确信了，当时她并未看见就站在她眼前的我，也才终於说服自己，她不是不在乎，只是无暇顾及。
「你的脸怎麽了？」
她冲我摇头，有些答非所问，「没事。」
「如果你不想回家，可以来我家住，多久都没关系。」
「嗯，下次吧。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我攥紧拳头，见她兀自转身离开，我咬紧下唇，任凭眼泪无声落下。
我不明白啊，为什麽宁可将脆弱的一面展露在严恺面前，也不愿让我走进信任？
「赵媛。」我哽咽着出声喊住她，清楚地感受到滚烫的液体自双颊不断滑下，可她依旧无动於衷，面色波澜不兴。
我颤抖着双唇，说出那句藏在心底已久的秘密。
――我爱你。
「我恨你。」
语毕，我转身就走，并不知道那成了当时与她的最後一句话，只是兀自点燃体内所有火药，并确信自己能够幸存，毕竟恨总是比爱更容易说出口，它不会使人难堪，更不需要我们负责。
我们三人自此成了彻底的陌生人，相信终有一天时间会冲淡怨恨和无解，一直到後来赵媛猝不及防地离开，抛弃了那段岁月，毅然决然把我们也给丢了。
回首那年青春，我们一起开花绽放，却从未结果。
也罢，所有回忆自此滋生，便由此埋葬。
可笑声渐歇，徒留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