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笑地攥住那人衣袖，腆着脸接近。这一刻，无关乎他不想再看着这个人分明与他近在咫尺却远如隔山，亦或是中间有章谋推波助澜，真正行动起来，方川想的是他有许多想给池明瑜的，就算只有丁点，你能不能领受。
方川有一双乾净的眼睛。池明瑜看他，只望进透亮的眼神。
「别嫌我罗嗦，我们和好？」方川不骇池明瑜微压的气息，依旧扬唇朝他笑，一双眼睁得圆大，抬颔的样子略显势弱，「池哥……这种事你得练习下决定。」
「下什麽决定。」
「这个人你要不要，你总要想好。」他说得很慢，像是怕他一恍神就会错过。
池明瑜顿了下，神色渐沉，他在这段话里忽承之前不曾感觉过的重量，一时轻瞄一眼不够他掂量，於是他就着被扯住袖口的姿势，歛眸细细地扫视他。
没有看出破绽，没有闪逝的踟蹰，没有虚伪的勉强，什麽都没有。澄澈得像块冰，不带任何杂质，仅仅是推着自己向前滑动，要再迟一些，就会化。他的手不松，其实很轻易能挣脱开来，但池明瑜伫在那里，也没有拨去挂在腕上的指尖。
原来他未必是太冷硬的性子，即使不为方川。
她常一阵阵的，想起来了就说几句，失意了就闹腾，每当这个时候，池明瑜在关上的房门里头，经常脑子里浮现的是那些同学校同学一齐去玩的场面，记忆中他鲜少开怀地笑，偶有微弯嘴角的片刻，总会对上某个人的眼，次数一多，面生的都混了个脸熟，没有看不惯的模样，他并不常别过头当没看见。
他在习惯。
说不清是有意无意，总之他似乎觉得有什麽东西……在悄悄改变。
或许是林绾最近勤来找他的缘故。她下课时鸠居在章谋旁边的位置上，每次都带了好些零嘴，分给章谋的，分给方川的，而分给池明瑜的则比其他人多一点点。她趴在後桌，说上了补习班英文真的分数拔了不止一个层次，可余下别的科目也难，问有没有更效率的学习方法能指点指点她。
章谋阖起书，把课本一股脑全塞往课桌抽屉，表情木然。「你找到了的话记得传授我。」
闻语她笑出声来，保证一定会，推了小泡芙到章谋面前，又问池明瑜：「从这个角度看教室，突然发现坐後排的景色挺好的，也不知道当初怎麽想不开去坐那麽靠前，芝萱不在我隔壁，一个人坐有些无聊。」她丧气地瘪了瘪嘴，「要是和你们当同桌，应该每天都会过得很有趣的，章谋的鸭子笑声常常前面也能听得很清楚，你们很热闹对吧……」
章谋无语。池明瑜说：「还行吧。」
「喜欢和朋友在一起的氛围，哎……」林绾嘟嚷，带着一丝少女的娇俏与无意识的软姿态。
池明瑜不轻不重地瞥过去，她正歪着脑袋伸手戳那些无辜的饼乾，倏地感受到他的视线，她一愣，然後马上坐直。过不了多久，撒手抛下搁在他们桌板上的零食，藉口要打钟了急忙跑走。
「她——」
「吃你的。」
「做慈善的吗。」嚼碎咽落一块饼乾，章谋吧唧嘴道完刚想说的话。
高中的生活凡有少许乐子便能让人惦记着紧抓不放，宛若以往惯常平静的水面被激起浪花，他们都想见证甚嚣尘上的精采和一同遨游大浪，一波接着一波的。班级里头有人发觉林绾爱往池明瑜身边凑，随之而来口耳相承的谣言多了起来，林绾未做澄清，神态却是紧张的。
她私底下和池明瑜致过歉，後者淡然，倒没说什麽。
她的处理方式才是正确的，本是无中生有的事，上赶着解释显得更欲盖弥彰。
他这几日受传闻洗礼，章谋也一张嘴停不下，开口就绕着两个名字打转，池明瑜被说得烦了，态度上反而宽松以待，方川说了话他都能听进几句，早前他撞见他母亲的阴影像过往云烟，池明瑜不再想，方川的处境好过很多。
有天方川下了课拦截他，两人并着肩步行在住宅区的巷弄，还是那条巷子，自暗处传来细密缠绵的声响，傍晚穹顶尚明，贴近的身影隐约能落在他俩眼底，方川脸色未变，只笑道：「还定力不够吗？」
池明瑜觉得会问这话约同脑子进水，「三番两次试探，你小孩子？」
「嗯。」他应得毫无负担，挺有兴致地朝池明瑜努嘴，「如果我有喜欢的人……想试，很正常吧。」
「试我做什麽。」见不得他那张逗趣的表情，池明瑜哑然也笑了下。
「林绾真的不喜欢你，你是这麽想的？」方川不着痕迹地揭过方才那茬，转而聊起别的，「她表现得和喜欢你没两样，你没有特别的想法吗？虽然听你说过，你是没打算找普通的恋爱对象。」
八卦。「怎麽，我抢了你的？」他凉凉睨人。
「……那倒不是。」两掌对外，方川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池明瑜看他那样，边走边想着他讲的那些话，发觉他这同桌有些时候和他就像两个不能对称的卡榫与锁槽，稍微偏差则错开，好几次思绪的相交，但到底不曾换掉。他於是又想起那日方川说的，「平衡的朋友」、「偏爱的同桌」。
还有更之後的一些，更恶劣的一次会面。
方川没喊他的姓名，也不叫他的绰号，背着手倒退走了几步，稳稳站在池明瑜跟前。
谈大事似的一脸凝重，可说起话语气还是和蔼温柔的：「和你妈妈碰见那天我是真哭了，应该哭得挺丑的，不晓得你有没有注意到。我想说啊，那对我来说完全不是看见你脆弱的一面，或者你可能觉得丢了脸，我会拿这件事当谈资耻笑你，其实不会的，你别那麽不信任我。」
「所以？」他仿着池明瑜的口吻接了下话，尔後轻轻抱了他一下，却不冒进。
「我不会随便放弃一件事，一个人。」他诚恳道，「我失去过，所以怕留不住我想留的东西，你可以推开某些示好的人，但得先看看是谁。」
「我要再说一次，我不会放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