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典・创世纪・第一节》:
至高神,布列达布利克花七日创造世界。
第一日,主神破坏虚无。
第二日,主神迎来光亮。
第三日,主神划破声响。
第四日,主神降下源初之水。
第五日,主神构筑世间万物。
第六日,主神繁衍有灵生命。
第七日,主神歇息,於至高天博爱世间。
⋯⋯
27是被外头的喧哗与各类声响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想爬起身,却不料头一偏便彷佛脑内有海啸巨浪在翻滚似的疼,他张嘴发出无声的哀鸣,喘息间呼出灼热的气,喉咙发乾,身体很沉,27挣扎着伸手想构上一旁盛水的陶壶,却是抓不好距离的不慎将陶壶打翻在地,碎片四溅,土褐色的陶土碎片让他一瞬间将此景与脑海的最後一幕重叠在一起,他顿时感觉胃部一阵翻搅,整个人蜷曲在床铺隐隐颤抖着。
「一醒来就闹出这副动静,果然是个让人操心的小鬼——」磁性如绸缎般的嗓音带着优雅的语调说道,声音由远而近,口吻却莫名有些幸灾乐祸,「记住教训了吗,27?以後别多管闲事。」
27难受的没办法给予回应,几秒钟後,他似乎听到一声叹息,有人伸手帮他揩去额上的冷汗,报复又温柔的在他额头轻弹一下,冰凉的温度贴上他的颊,涨热难熬的疼突然沈静下来,沁凉的让他依赖的蹭了蹭。
他又听到一声轻笑,「没有前几天烧的严重了,别装病,快睁开眼睛。」
闻言,27努力撑开眼睫看向床铺边的人,黑发黑眸神父袍,给人冷峻严肃距离感的外貌却愣是被27看出隐匿在那眸底的温和,他嘴角扯开虚弱的笑,张唇无声喊出对方的名字:『Reborn。』
约莫是少年的表情太过喜悦又盈满太过暖溢的温柔,Reborn感觉自己这些天被各种压迫的神经回路奇异的抚平镇静下来,同样的景与同样的空气,他却觉得这世界好像又没那麽令人厌恶了。
「自己慢慢起来,吃点东西再帮你换药。」Reborn说道,等到27摇摇晃晃的坐起身时才将手中盛装黍粱粥与一点碎肉末的陶碗放到他嘴边,「喝。」
27没有食慾,但他仍是乖乖皱着张脸、一点一点将食物咽下去,等Reborn满意的放过他时才轻扯住对方的袖子,『过多久了?』他在Reborn掌心写道。
「三天喔。」Reborn轻快回应。
三天⋯⋯27愣是呆滞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露出惊慌的神态,『七日祭呢?错过七日祭了吗?』他激动的也不写字了直接无声嚷嚷出来,表情带着显而易见的遗憾与懊恼,『本来还想⋯⋯』
「想在创世七日祭做什麽吗?」Reborn在床沿坐下,打了一个呵欠便向後一仰倒在27的床铺上,若无其事的隔着被褥压上27的腿,抬起手在空中无意义的画着圈,「今天是1月3日,外头挺吵的吧?那就是庆祝方式,聚在一起敲敲打打、又唱又跳的,从吿钟一直持续到晚钟整整十二小时都会是那副疯狂的模样,王都或大城市会有更复杂的庆祝方式,不过这里小地方的,大家开心就好。」
27挣了挣发现没办法从Reborn身下抽回脚便放弃抢救的举动,注意到Reborn阖眼时显露的些许疲态,壮起胆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偏凉的触感让他更小心翼翼了;等了等,发现眼前的神父只是挑了挑眉却没有制止他,27放松下来,一手轻梳捋着那头黑发、一手在Reborn摊开的手掌上写下文字。
『想和你一起看日出。』
Reborn轻轻扯动嘴角,「日出哪天看都一样,没什麽特别的。」他的声音比平时还显得更轻柔低缓了些,似乎快睡着的样子。
治疗室外的喧嚣不绝於耳,唱着27不熟悉的歌,拍着他不熟悉的节奏,热闹透过唯一的窗飘进里头,27是期待着七日祭到来的,也想加入其中一起庆祝,但现在他却觉得,抱着病和在治疗室偷懒的Reborn一起安安静静的度过新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感觉好累。』
「我熬夜看日出了啊。」
『你不见大家会担心的。』
「我在他们才会有压力。」
『修女发现你在这里偷懒会生气的。』
「你说席拉?她有不生气的时候吗?」
『Reborn是神父?还是驱魔师?』
瞬间的事,Reborn倏地收指抓住27的手,睁开那夜黑的眸炯亮锐利的盯着他,嘴角弧度加深,显得慵懒又肆意张扬,「你觉得呢?」他带领27的手摸向自己胸前的白银十字架,「你觉得是什麽,27?」
27眨了眨眼睛,指腹压在十字架细密的纹路上,金属冰凉的温度,完全无法想像它燃起金黄色火炎的模样,还能改变型态⋯⋯虽然只见过一名驱魔师,但27敢肯定Reborn这种会变形的驱魔器肯定不常见,连二翼驱魔师都没察觉Reborn拥有的秘密武器⋯⋯
『⋯⋯是神父,但没有规定神父就不能会驱魔吧?』27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无声说道,蜜棕瞳笔直坦然的回望他的目光。
Reborn略感讶异的眯了眯眼。
⋯⋯是错觉吗?怎麽感觉自第一次碰上恶魔後,27这小子⋯⋯
『为什麽叫它列恩?』不在意Reborn审视的目光,27又提出一个问题,在有限的被钳制住的空间内小小曲了曲手指感受十字架的纹路,『Reborn帮它取的名字吗?』
「它本来就叫这个名字。」Reborn答,闻言,27表情有些古怪的歪了歪头,指着Reborn因重要祭典而配戴於肩上的圣带。
『那它叫什麽名字?』
神父挑眉,「为什麽它有名字?」
闻言,27思考半晌後恍然地睁大了眼睛,『所以Reborn是以重要程度来决定是否命名的吗?』说罢,他露出了羞赧又带点得意的笑容,『那我对Reborn来说也很重要罗?因为我有名字!』
⋯⋯这小鬼是不是误会了什麽?Reborn哼笑着看对方洋洋得意的表情,坐起身手一推就把27重新压回床铺,弹了下他的额,在对方吃痛不解的目光中扯开一抹嘲笑。
「烧糊涂了就睡觉去,想听故事之後有心情再跟你说。」Reborn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变回一丝不苟的专业状态,「多睡一点,等烧退、精神又不错的话,明天七日祭再带你去镇中央玩玩。」
27欣喜期待的神情压都压不住,他朝Reborn扬起了笑。
『晚安,Reborn。』
是午安才对,笨蛋。Reborn没有纠正27的用词,又在一旁待了会确认他睡着後才离开治疗室,倚在教堂前的拱门上远眺着围绕镇中倒塌石碑塔的雷博特居民唱跳的热闹场景,现在是刚过午钟的用餐时候,年轻的卢安修女在一边手把手的教导孩童们唱诵圣歌,年迈的席拉修女则在屋檐下分送着酒水与食物,所有人都露出朝气蓬勃而满足的笑,一扫前日的阴霾。
毕竟是新年啊。Reborn对这种庆典一向没兴趣,但27自被他捡回来起便几乎都待在治疗室疗伤,明日带他去镇上晃晃也不是不行,要是能顺利被居民接受融入雷博特就更好了。
创世七日祭,每日都有不同的庆典方式。以27很期待的日出来说,对照第二日的「迎来光亮」,迎接曙光与希望,献上对布列达布利克的在天象徵日阳的祭祷;第三日「划破声响」,无顾忌的围绕着倒塌石碑塔载歌载舞;第四日的「源初之水」,则是——
唰啦——!
眼前的视野突然出现一线白雾,点点冰晶落在面颊上冻的他打了个激灵,27眨了眨眼,和眼前同样眨着天真大眼的孩童面面相觑。
「愿光明祝福您!」孩童露出灿烂笑容朗声说道,朝他微微鞠躬後便拿着空陶罐往等在一边的家人跑去,而那对父母也朝他犹豫又礼貌的颔首後,又往孩童的陶罐中注入一点水,细声嘱咐几句便让孩童拿着陶罐朝其他地方分洒祝福。
「愿光明祝福您。」Reborn弯着浅浅笑意朝等在一旁的居民洒出手中的水,零度下的低温让水在离开瓶口的刹那便冻结成霜雾,落在发际和脸颊上冷的令人起寒颤,但所有人都露出欣喜快乐的神情迎接祝福的来到。
将珍贵的水分洒给家人、分洒给亲友、分洒给任何见着的陌生人,最後将水洒在住家周围与教堂前,这便是第四日的庆祝方式。
「就是这样吧,午钟到市钟两个小时的时间给大家玩。」弯着得体的笑目送居民离开,Reborn低声和一直黏在他身边的27小声说道,随後将手中的陶罐塞到27手中,「好了,看过一次知道怎麽做吧?接下来交给你了。」
27一脸诧异,连连摇头,『我不、我只是想在一旁看就好!我没有——』他张嘴无声抗议,却忽然被Reborn一把捂住了嘴,一回神才发现面前站了一名妇人,正用惊疑不定的目光打量着他,那刺人的视线让27有些不适的想躲,一退就直接撞上神父挡在後头的手臂。
「Reborn神父大人,这位就是您一个多月前在森林救助的孩子吗?」那位妇人的眼神带点同情和疑惑,「能恢复健康真是感谢光明神慈悲,只是他⋯⋯」
「是的,这孩子蒙受主神恩典存活下来,却遗忘了自己的家乡与声音⋯⋯」Reborn眉眼微垂露出悲悯的神情轻拍27的头,「但他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主神慈悲令他跟在我身边学习一阵,待时机成熟,他会进入圣岛学习,为光明奉献一生便是对至高无上的布列达布利克最好的回报。」
27在一旁手足无措,妇人却彷佛听到天大好消息似的一扫困惑,表情惊喜又欣羡,「原来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感谢光明神的慈悲。」她和颜悦色的朝27弯腰并垂下头颅,「请赐与我祝福吧,未来的使徒大人。」
Reborn没有刻意压低音量,27见四周的人潮都若有似无的注意他们这里的一举一动,也清楚状况由不得自己犹豫或拒绝,定了定神、学着Reborn的动作朝妇人洒出一点水,想起自己无法说话,便伸手握住妇人的手,在对方惊讶朝他看来时露出真诚而带点羞怯的笑。
『愿光明祝福您。』他无声的祝福道,日阳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柔软的金,温暖真挚的令人移不开目光。
Reborn见证了周围居民表情由警戒转为怜爱的一瞬间。
「⋯⋯你啊,说不定真的挺适合当神父的。」几分钟後,倒着空空如也的陶罐,Reborn朝局促的27弯起戏谑的笑,「一路当到大司祭甚至圣司都没问题。」
本以为要花一段时间才能令居民接受他,没想到27只不过是笑了一下,过半村民便张开双手喜悦的接纳他,甚至还争先恐後的请他帮忙施予水的祝福——Reborn乐的轻松的同时也感到一丝兴味。
能听出神父话里的调侃,27羞赧的挠挠头,游移的目光四处打量,此时从教堂那传出五道钟响,是市钟,只见所有人纷纷收拾洒水的器具,亲友家人间互相手拉手一同往教堂移动,27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被Reborn一把揽起,不由分说抄了捷径,硬是比其他人还早一步抵达礼拜堂。
「你在这里待一下,等等祭祷结束再过来接你。」Reborn将27安放在礼拜堂侧房第一排位置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脱下外出御寒用的斗篷挂在27身侧的椅背上,白银十字架随他的动作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灿银的弧,「等等若有人问你问题,一律点头摇头回应,知道了吗?」
27乖巧的点头,见状,Reborn嘴角微勾,整了整衣着便往礼拜堂中的祭坛走去。居民已陆续进入礼拜堂入座,两位修女点上石壁边的烛灯,门扉阖上,昏暗的礼拜堂中仅存那巨大的光束与四周晕染的烛火,全身鸦黑的神父披着一条纯白的圣带,神态疏离庄严又慈悲,光芒替他镀上一层圣洁的光,他启唇,低缓醇厚的嗓音引导众人虔诚的为创世神献上崇敬的祈祷。
27目不转睛的望着,为Reborn那凛然高洁的姿态深深着迷,仰慕的同时也闪过对方在夜晚狩猎恶魔时短暂闪现於眼底、隐藏在淡漠神情下猖狂的狠戻。
哪个是假象?哪个是真实?
Reborn一直说他有秘密,但看起来,有秘密的可不只他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