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端端正正地躺在他的办公桌上，信封外观朴素却不失庄重，流露出一种莫名的仪式感。
顾清晨神色淡淡，面上看不出半分讶异，他三两下拆开了信封，只见信上堪堪写了一行字──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字形秀气，小家碧玉。
顾清晨垂了垂眉眼，把信纸对半摺起，随手放进了抽屉里。
他没有多加理会，打开电脑直接进入工作状态。只心中想到，这字体清秀，倒和她张扬的性子大相迳庭。
韩晓雾上了一上午的课，临近中午仍没见手机传来任何消息。
她三番两次地打开手机屏幕，上课也不及平时的专心程度，每看到空荡荡的锁屏，便要风轻云淡地按掉屏幕，假装自己不怎麽在意。
也不知道在做给谁看。
终於捱到了下课，伴随着钟声响起的是手机讯息的提示音。她迫不及待地点进通讯软体，见到的却是简兮问她今晚要不要去MIRAGE。
韩晓雾心烦地已读了简兮，正经事都还没成，谁有心思去什麽酒吧……
她才这麽想完，通讯软体的提示音又响了。
只见屏幕上方跳出来的讯息写着「顾清晨」三个字，韩晓雾彼时正要下楼梯，见到讯息框後，差点儿没一脚踩空。
她怀着紧张又兴奋的心情，小心翼翼地点开了讯息……
顾清晨：不知。
有风穿堂而过，似是连带卷起了讯息框中的两个字，直把韩大系花金贵的脑袋给砸懵了。
韩晓雾：「……」
她彷佛能看到顾清晨一脸古井无波般地看完那句诗，然後眉目清冷地敲下了这两个字。
没有感情，没有温度，比秋天逼迫万物凋零的气魄还要冷硬，丝毫不留给你半分情面。
……我谢谢你啊。
第一天的情书计画失败，然而韩晓雾岂会因为这点失意便撤军，她觉得自己毕竟受到了这麽多次顾清晨的拒绝，也能算是个有故事的少女了。有故事的少女怎能因此退缩？当然要越挫越勇！
於是接下来的几天，顾清晨进到办公室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始终端正躺在桌上的一封信。
──你还不来，我怎敢老去？
顾清晨：那祝你青春永驻。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波心。
顾清晨：我的波心屏蔽云。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顾清晨：喔，那你就继续站在那里吧。
──今晚月色真美。
顾清晨：今天是初一。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顾清晨：那你去找简兮吧。
──等你，在雨中。
顾清晨：你带伞了吗？如果带了，那这雨就白下了。
……
一个礼拜下来，韩晓雾简直要被顾清晨给气死。
这天两人很不巧的在行政大楼前遇到了，韩晓雾难得没了撩他的心思，见他那衬衫扣子仍是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端，她心底暗叹这厮真是假正经天王，多想送他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白眼，再万种风情地扬长而去。
然而时时刻刻注意形象的系花同学当然不会做出这种有悖於门面的事情，她依旧笑脸盈盈地走到顾清晨面前，十分有礼貌地道：「顾教授好。」
声线软而柔，温而绵，清甜而不腻。
韩晓雾觉得她在遇到这个男人後，假笑技能直接进化成SSR。
顾清晨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後就要离开。
「等等。」韩晓雾叫住他，「老师。」
顾清晨见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就知道她要说什麽，他往前走了几步，稍稍倾身。两人平视，而他直直地望进她的眼里。
彼此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韩晓雾心下一颤，面上仍是气定神闲。
上课时段的行政大楼长廊没有人，栏杆外那棵夏日里茂盛的树，此时枝叶只剩零星几片，西风一吹便摇摇欲坠，残叶纷败。
有片小叶被风从枝梢卷下，恰好落在韩晓雾的头上。
他的双眸深邃如冬日最浓重的那瓢夜色，夜阑之刻乍看之下万家灯火皆寂，你却不知道深宅幽巷的寂静之处，究竟有什麽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欲稍加探究之时，突然几缕雾气浪游而来，堪堪遮了大半，所有窥探无疾而终。
韩晓雾的心跳速度越来越快，眼下太静了，静到她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而他身上那股好闻的薄荷味扑面而来，直把一颗心都挠痒了。她体内的喧嚣奔腾如浪，那猖狂无主的心跳，是千万骑兵踏遍大漠的铁蹄声，一下又一下地撞击心口，宛如黄沙孤烟连绵不绝。
两人相顾无言，谁都不欲先开口说话，彷佛都想在对方眼里找寻什麽似的。
半晌，顾清晨终於缓缓启唇，语气中依旧掺着那冷凉的秋气，却也依稀揉进了些许笑意。
然而那笑意绝非善意。
「韩晓雾同学。」他拾起落在她头上的那片叶子，而後者因为他的举动愣了愣，「你就这麽点诚意而已？」
韩晓雾盯着他，下意识地咬住自己的下唇。
「温庭筠、张爱玲、徐志摩、扎西拉姆多多、夏目漱石、凤求凰、余光中……」他一个一个念，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在他唇齿间碾磨了一瞬，出口时像是裹着将散未散的暮烟。
韩晓雾愣了一下，几秒後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麽。
顾清晨勾了勾唇角，又道：「接下来呢？李白？李商隐？李清照？」
韩晓雾的齿尖依旧浅浅地咬着唇瓣，她看着他，眼底隐隐有不容挑战的倔强。
顾清晨轻笑了一声，继续道：「还是……李之仪？」
韩晓雾瞪大了双眼，想到了昨天早早写好，今天却忘记带出来的那封信。
见小姑娘惊色未定，顾清晨这会儿嘴边的笑意慢慢潜至眼底，他靠在她的耳畔低声道……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韩晓雾回到宿舍後，看到躺在书桌边角的那封信，想不明白顾清晨怎麽就猜透了自己的想法。
那封信上的确是写着那句话。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当时他说出口後，低沉的嗓音在耳廓之处绕旋，她心下巨颤，差点儿没软成一摊水。
彷佛恋人耳鬓厮磨中的低喃，轻绵悠长，缱绻入骨。
回过神後他早已走远。
韩晓雾心里忿忿道：性感教授在线勾引人，真他妈欠挞伐。
她从信封中抽出那张早已写好的信纸，看没两眼就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既然嫌她总是引用别人的情话，不够有诚意，那她这会儿就自己写吧。韩氏原创情书，看他还往哪儿嫌去。
韩晓雾埋首於情书大作，熬夜到了两点多就被路遥逼去睡觉，要是她没有强行把她拉到床上，估计她会不眠不休直到全稿完成。
耗时了三天，韩晓雾终於完成了人生第一封原创情书。
那内容她自己看都臊得慌，就别说前几天还被路遥发现，并高声朗诵出来了……
然而韩晓雾这人没什麽羞耻心，脸皮厚得宛如万里长城，於是她自信非常地拎着情书，来到了顾清晨的办公室。
然後就看到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在帮他打领带。
韩晓雾没敲门就迳自进了办公室，於是当画面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时，她不负众望地僵在了门口。
顾清晨一点也不尴尬，任由那女人继续帮他系领带，而他懒懒地瞟了她一眼：「有事？」
韩晓雾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关键时刻竟然怂了，她好半天没发出声音来。
那个女人看了她一眼，向顾清晨道：「你学生？」
顾清晨「嗯」了一声，脸上没什麽表情。
眼前的画面太过冲击，而那封情书紧紧地攥在手中，韩晓雾突然不知道要不要送出去。
「没、没……」
「事」字还没说出来，那女人正好把领带打完了，顾清晨便起身走到她的面前。
韩晓雾来不及闪躲，他直接从她手里抽出那封因攥的力道过大而添了许多摺痕的信，她不敢置信地望向他，而後者只是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
「给我的？」顾清晨见小姑娘尚未从震惊中平复，他轻笑，语调清冷如昔，「我有客人，你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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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教授，一个被法律系耽误的文学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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