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晨说回家睡觉是真的睡觉。
他当时把她按在墙上，胡乱一通逼问完之後，忽然「咚」的一声，倒了。
韩晓雾一脸无语地看着倒在自己身上的顾清晨，一开始她还被他突然的无意识吓到，直到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她才意识到这厮是睡着了呢。
韩晓雾费尽千辛万苦才把他拖到距离他俩最近的沙发上。
她看着他平静的睡颜，觉得头有点儿疼，脑子还很乱。
这大半夜的，都什麽跟什麽呢。
方才一下计程车後，顾清晨拉着她就直往家里去，扣着她的那手紧的，生怕她会逃走似的。
韩晓雾被拉得踉跄了几步，见前方的男人脚步稳健，行云流水，一点儿也没有凌乱的趋势。
「顾教授？顾清晨？晨晨？」韩晓雾在後方不断叫他，接连换了几个称呼，而他始终都没有要理会的意思。
待走到大厅门口，警卫伯伯见到两人风风火火地进了大门，正把瓜子丢进嘴里的手滞了滞，差点儿没惊得叫出来。
我去，百年难得一见啊，高岭之花顾教授居然带了姑娘回家？
韩晓雾见警卫一脸震惊，她被拉着走之余还不忘向他绽放笑容，朗声喊道：「警卫伯伯打扰了呀。」
话音落地，顾清晨轻描淡写地瞟了警卫一眼，脚速更快了，韩晓雾一个恍神就被塞进了电梯里。
小小的密闭空间静极，连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韩晓雾看着顾清晨，男人的侧脸是一贯的凌厉，高挺的鼻梁和削薄的嘴唇，下颔线条流畅中透着点不近人情的寡冷。
她拉了拉他的衣袖，软着声道：「晨晨？」
顾清晨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顾清晨这回没再拉着她，韩晓雾自觉地跟在他身後。
其实韩晓雾觉得有些晕，许是刚才在MIRAGE喝了酒，酒精的後劲在脑内渐渐发酵，再加上之後不明就里的被顾清晨带得晕头转向，她这会儿人有些微的茫。
韩晓雾虽然常常跑酒吧，但其实酒量普通，虽不到喝几杯就倒，但也不像某些人面不改色的饮酒如饮水。不过因为她喝酒不太上脸，就算喝得再多，脸看上去都是白净一片，顶多颊侧隐隐泛着淡红，倒像是天然的腮红，因此很多人都以为她千杯不醉。
韩晓雾跟着顾清晨来到他家门前，才刚踢掉脚上的高跟鞋，就被一把拉力给拖了进去。
「操……」
她发现顾清晨这人很喜欢二话不说就把人拉走，在排限量圣代的时候是，在舞会的後台休息区是，刚才在MIRAGE也是，这下到了家门前，他还是这样。她常常被他猝不及防的拉力给吓到，心想之後一定要好好纠正他这个坏习惯。
还没来得及纠正他的坏习惯，韩晓雾被拉进门内後，顾清晨反手一关门，顺势就将她抵在门板上。
灯没开，室内黑灯瞎火的，後背「啪」的一声撞上门板，韩晓雾被撞得更晕了，她的眼睛费了好一段时间才适应黑暗，就见眼前的男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顾清晨？」她有些迟疑地开口。
顾清晨的身後是一片浓重的黑，似是全世界的夜色都在此盘游，等待着与他们周旋。
「你怎麽会在MIRAGE？」韩晓雾见他没说话，又问道。
顾清晨还是没回答，他一双眼睛凝视着她，瞳中酿着沉黑的晚色，如墨似漆，而黑夜尽处有着隐隐的碎光，像是长安城郊外的旧时月色，照在初积的夜雪上，折射出一泓清滢。
韩晓雾也猜到他不会回答，於是又问：「你怎麽知道我在那？」
其实也不用问，她心底早就有个答案，知道她在那儿的也只有常溪亭，不是他通知的又能是谁？
那麽问题来了，这大半夜的，顾清晨为什麽要大老远跑到那儿等她呢？
「你跟简兮是什麽关系？」死活不开口的顾教授看着她大半时光，终於发话了。
「朋友啊。」韩晓雾微蹙了眉，「还能是什麽关系？」
顾清晨抬手触上她的眉头，把她下意识纠紧的摺痕给抚平。
冰凉的手指触到肌肤，韩晓雾缩了一下，男人的指腹慢慢磨着，磨出的温柔连带化进眼底，如月色清冷却温和。
她感觉他眼里的那团积雪有消融的趋势。
「以後别去简兮那儿了。」
韩晓雾把他停在她眉间的手抓下来，轻轻握在手中，犹豫了几秒，终於还是说道：「简兮是在我刚来T市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晚上十二点多，我睡不着便出去街上游荡，晃到MIRAGE的时候，就看到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个人抽着菸。」
她也不知为何那帧画面如此深刻地烙印进脑海，在之後每个想起简兮的时刻，他垂着头抽菸的模样总是第一个浮现在眼前，身後那盏吊灯的昏黄光芒照在他身上，堪堪照出几番孤寂。
看着那半身隐在黑影中的男人，她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
「然後我就去跟他搭话了。」韩晓雾见顾清晨眯了眯眼，她浅浅一笑，继续道，「我们是同一类的人，是破碎的灵魂。」
因为同样的污秽，所以格外契合，所有的共情在彼此身上达到极致。
虽然经历不同，但是身为被玷污的生命，怜悯与共感使得他们分外赤诚相待，是断瓦残垣中的一片珏玉，也是乾净而纯粹的友谊。
韩晓雾感觉到他压在门板上的手紧了紧，她抬手触到他的脸颊，安抚道：「简兮虽然看起来挺浪的，啊，也不是看起来，他的确就是挺浪的。但是他不会对我怎麽样的，你可以放心，就算只有我俩被困在孤岛上，他都不会上我的。」
顾清晨微低了头，眼中有什麽一闪而过，两人更加贴近了。鼻尖近乎要碰在一起，吐息相互缭绕，在黑暗中更显暧昧。
「以後别去简兮那儿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好。」
韩晓雾爽快答应，她抚在他颊上的手下滑到脖颈，大拇指在他的颈线上摩娑了一下，随後整只手臂绕到颈後，把他整个人勾了下来。
她的唇贴着他的耳廓，低低笑了声，也学他把话重复一次：「好。」
说罢，她往他的耳洞里吹气，惹得他身子一绷，掐在她腰枝上的手骤然发紧。
周遭还是满目的黑，彼此的身躯紧紧贴合，有情愫在夜色中渐渐发酵。
韩晓雾叹了一口气，放开他，觉得再这样下去，她肯定会把持不住。
她挣开他想要去开灯。
黑暗的氛围太危险了，所有感官都会被无限放大，而光明之下，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才能继续蛰伏，披着一层保护色，不会随便伺机而出。
岂料她才动了一下，马上就被人捞回去。
黯黑之中，顾清晨盯着她的双眸锐利而有深度，他的指尖碰了碰她的耳垂，然後轻轻捏了一下。
韩晓雾一个激灵，心想这厮是在报复呢。
接着男人开口了，声线沉沉，像是在冰河中游离的石子，刮蹭中带上那冰寒之气，与自身的磁性交融而生。
「韩晓雾，还喜欢我吗？」他说完也没等她回答，又道，「是不是累了？」
韩晓雾愣了一下，千思万想就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这厮平常装逼装习惯了，怎麽突然这麽坦诚了？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心想，当然还喜欢啊，追你的这条路上永远都不会累。
你是不是傻。
黑暗中她的手指动了动，想要拨去他散在额前的碎发，然而最後仍是没有抬手。
她又想了一下，他当然不傻，他其实都知道的。
他都知道的。
知道她喜欢他，知道她在与他周旋，知道她知道他对她有想法。
刚才暧昧的气氛太过浓重，这会儿稍稍歇停了，她才注意到，顾清晨身上是带着些微的酒气的。
她脑子一转，豁然开朗。
敢情这厮是因为喝了酒才这麽反常呢，又是黏人又是逼问的，看来的确是得哄哄了。
这还是她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他喝酒，毕竟是去酒吧都会点一杯白开水的人，谁能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喝酒呢？
而且这男人喝酒也不上脸，那张脸还是一副性冷淡的样子，脚步甚至也不虚，走得可稳了，种种举止都与往常无异。
除了现在。
韩晓雾正想开口说些什麽，却没料到顾清晨没给她那个机会，他又启唇说道：「玩累了吗？」
他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的双眼，声音砸进深沉的黑夜之中：「累了就休息一会儿，换我追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