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些事情所以会比较忙,今天也没办法过去。对不起。忙完之後一定去见你……嗯,掰掰。」
结束和沐雅汜的电话通讯,站在天桥上忍耐着夏天夹带着汽车排气味道的风,齐桢轩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眼神没有从店家骑楼底下的男人身上移开。
男人今天还是穿着同一套笔挺的西装,左肩上还是那个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就背着的普通斜背包,也还是维持着两人之间暧昧的距离──
对这样的状况,齐桢轩已经感到厌烦了。因为男人的出现他已经接连好几个礼拜没有去见沐雅汜。几个礼拜以来不断升高的危机感催促着他赶快把这件事解决掉,但理智又让他的行动小心翼翼,不敢轻举妄动。
他不知道男人是谁。他曾经猜想过男人也许是以前招惹、逮捕过的某人,现在打算来报复,但是他对那张脸一点印象都没有──男人总是老道的拿捏着距离跟着他,回过神来人又消失不见,因此他老是看不清男人的长相。
虽然这样推想过,但又觉得十分不像。男人每次都以绅士般的周整打扮走入他的视线里,看起来就像没案底、清清白白的一位正派人士。况且如果真的要报复,不必一拖再拖。
到底是什麽来路?齐桢轩焦虑的想。尽管对方似乎没有恶意,但他还是在意不已,毕竟多一分提防还是比较安全。
齐桢轩皱着眉掏出烟盒,把盒子里的最後一根菸抽掉。菸抽完再往天桥下一看,已不见男人的影子,不知道是什麽时候离开的。
把熄灭的香菸丢回盒子里,走下天桥把整个烟盒丢入垃圾桶,他走进旁边的书店。除了家里和沐雅汜身边,书店是第三个让他感到安心、放松的地方。在店里晃了一圈,他走到不常有人停留的文学柜位前翻起了书。
看得正入迷,脚边突然擦过什麽东西,低头一看是个银色的名片夹,他蹲下来去捡,发现上面写着一行数字,是电话号码。
谁会在明片夹上写电话号码啊?困惑的想着,背後碰到了什麽,应该是有人没注意到他而撞了上来。齐桢轩连忙起身让开,下意识的转头一看,危机意识瞬间炸开。
是那个男人。
这次他看得清清楚楚。男人的长相很有回头率,眼神和嘴唇却相当冷淡;头发整齐的梳起;和他差不多高但是体格比他好。
还来不及站稳,男人就把穿着澄亮皮鞋的右脚伸到他两腿之间从脚踝处狠狠勾了一下,他往後倒,书本和名片夹脱手,男人跟着矮下身用左手按住他的右肩,低声的吐出两个字:「抱歉。」
齐桢轩紧握起来挥到半空的左手停住。他望着身上的男人,无法从对方的脸上辨认出一点攻击的痕迹。面无表情的男人把他拉起,张开口说:「不好意思,没看到你。」说完便转身往二楼走去。
搞什麽啊?愣了几秒,齐桢轩想举步追过去,手机铃声就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他顺手接起,瞥见地上的书和名片夹才想到要拿起来才行。沉默从音源孔里传出来,一阵子後又不声不响的挂断,他恼火的盯着陌生的号码──似乎有点眼熟?他把目光移到名片夹上,两边的数字分毫不差。
齐桢轩发毛的把名片夹打开,里面只有一张名片,他抽出来一看,马上像头部被重击般感觉到一阵晕眩。
是徵信社的名片。他不由得做出联想,庞大而剧烈的气愤和难过一时间在心里翻腾不止。
那男人是私家侦探?徵信社的工作不外乎抓奸和外遇蒐证等等的工作,他忍不住想是自己的感情遭受到质疑。
……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整理整理情绪,他站起来将书本归位,把名片夹和手机一同放进口袋里,跟着早已看不到的男人的脚步走往二楼。
二楼贩售文具,人潮比一楼多多了。在人群间穿梭、寻找男人的身影,把二楼仔细的绕过一圈,他没有看见男人。难道是在三楼?他继续沿着楼梯往上走。
「回去吧。」脱下西装外套又戴起眼镜、把浏海放下的男人对身边背着斜背包的助手说。
「不管他吗?」助手先生有些於心不忍。
「他知道怎麽找到我们。」
助手先生只得跟着他下楼。
「今天处理完就差不多结束了。」放轻声音,齐桢轩对手机另一端说道,面带柔和的笑意,「下午你有空吗?我去找你……好,到时候见,掰掰。」
结束和沐雅汜的通话,他走到接待台前,笑眯眯的对柜台小姐说:「我找沐雅植。」
「有预约吗?」
「没有。」
沉吟了一会,柜台小姐把手伸向电话,「请稍等一下喔……」
齐桢轩摆手阻止了她,「不麻烦你。」他重新拿起手机,拨号,接通的时候他连一句招呼都没打,直接看向接待台後的门口抛出一句:「我在你公司外面,出来,让我进去。」说完之後也不等回应,迳自挂断了电话。
一分钟过去,玻璃门後头出现一道身影。铁青着一张脸的沐雅植拉开门,齐桢轩仍然挂着微笑的走过去,踏进门内。
「你怎麽会来?」
「你知道为什麽。」
「你怎麽知道我今天会在这?啊、那两个家伙告诉你的吗?」
「他们很有职业操守,没把你供出来。是我委托他们的。」
敛起心虚的表情,沐雅植把齐桢轩领进了会议室里。今天是礼拜六,会议室没人需要使用,他们可以在里面好好谈谈。
他们面对面坐下,齐桢轩收起笑容,沐雅植有些不安,「……你告诉我哥了吗?」
「今天下午我要去见他。我会跟他讲。」齐桢轩的口吻和平常一样温和,听起来却很强硬,没有商量的余地。即使如此沐雅植还是想试试看,「拜托不要?」
齐桢轩露出「没门」的表情,沐雅植烦恼的撑住额头。
「为什麽雇用私家侦探跟着我?」
「因为你在跟我哥交往啊。我总要知道你的背景怎麽样吧,我需要替我哥把关他的恋人!」
「……啊,不止要他们跟着我,还调查我了吗?」齐桢轩轻笑一声,「你不觉得你有点保护过度了吗?」
「唔。因为、因为他是我哥啊。欸,你对我哥是真心的吗?」
「你在怀疑什麽?」
「从他们给我的报告来看,你曾经有过两个男朋友、一个女朋友。你和第一任的感情维持了一年两个月、第二任八个月……女朋友最久,好几年,还论及婚嫁。他们给我的报告里没有写明你们分手了没有。」沐雅植死死的盯着他,「你不是在玩弄我哥吧?」
齐桢轩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他们连婚嫁的戏言都能挖得出来。真危险。他皱起眉。
「我跟她只是普通朋友。我实在不懂你找私家侦探调查我的意义……爱和真心这种东西无法提出实际的证明,你明白吧?」
「为什麽不行?你和她不是还准备步入礼堂吗?」
「如果我们真的结婚,那也只是个形式。」
沐雅植伸出左手晃了晃,他无名指上的小小圆环正在闪闪发光,「有戒指啊。」
「那个小东西就足够成为爱情的证明了吗?」齐桢轩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怀疑的表情。印象中爸爸妈妈两个人都戴了,最後也还是以离婚收场。「那无法代表什麽吧?甚至连约束的作用都没有。」如果有用,全台湾的徵信业者就要失业了。
「咦──你觉得没办法做为证明吗?」
「那是相信爱情的人赋予它的概念吧?白头偕老、永浴爱河,对感情一生的承诺那一类的。」
沐雅植靠着椅背,也把腿跷起,右手食指在桌面上轻敲了几下,「你对婚姻好像一点都不抱任何正面想法。」
「你和小芩结婚,我会祝福。」
「这是当然要的吧。」沐雅植笑了出来,看起来蛮开心的。「不过听起来你没打算和我哥定下来。」
齐桢轩看着他,勾着嘴角认真的说:「并不是每一段感情都非得走入坟墓中。」
「有够悲观的。所以你不打算给我哥一辈子的承诺吗?」沐雅植的口气颇为尖锐。
会议室里沉寂了数秒。齐桢轩的反应很平淡,他反问:「你和小芩是什麽时候确定关系的?」
「我们?大学,大二的时候。」
「爱情长跑啊。」眯了眯眼睛,偏过头,齐桢轩舒缓的笑了,「挺不错的呢,年轻真好,偏偏我是在这个年纪才和雅汜相遇。」
「大叔的年纪怎麽了吗?」
「……」歪过头张大眼睛的沐雅植看起来没有恶意,因此齐桢轩无法沉下脸说他什麽,「我已经过了为爱奋不顾身的年龄。婚姻是对爱情的永久承诺,也是责任,从此之後你不能只想到自己,也必须考虑到另一半、要为另一半的人生负责……扪心自问,我不认为我可以做得很好。
「假设今天雅汜生病,无法动弹的躺在床上,如果我陪在他身边,看了当然会难过,可是只要所里的电话一来,我还是会选择离开、回到我的岗位上,因为这是我的工作。我没办法,也不能只考虑他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使现在法案已经通过,我想不结婚对他而言也比较好,我不会是个合格的另一半,这样,如果他要离开,随时都可以走,可以少烦恼一点、少痛苦一点。
「我唯一可以很诚实的跟你说的,就只有这样了──错过他的话,我这一生就不可能再恋爱了。」
说完他垂下眼帘,嘴唇牵起一抹浅笑。
听完这番话,沐雅植只有一个感想,「你很喜欢我哥嘛。」
「……我以前觉得你和雅汜根本不像,其实还蛮像的嘛。听我说这些就相信我了吗?人说的话是可以骗人的喔。」
沐雅植用手指在自己面前画了一圈,说:「但是表情很难骗人。你刚刚的样子,啧,很温柔喔。」
「超不情愿的啊你。」
「罗、罗嗦!总之整件事就这样了吧?快滚回去陪我哥啦!你们好几个礼拜没见了吧?」
「拜你所赐。」
沐雅植尖叫:「少挖苦我!」
「既然你下了逐客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罗。」
「啊、那个……请务必帮我和我哥说好话。」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呵呵。」
「……闭嘴啦!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