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莳九点文！
晚上十一点，载他回来的计程车离开之後，沐雅汜准备举步往小七期的门口走去，脚下却突然一顿。有什麽东西勾住了他的裤管。
低下头他看见一张小脸，褐色卷发、有着一双漂亮蓝眼睛的外国小男孩直直盯着他，小小的手紧紧拉着他的裤子，看起来好像快要哭了。
这、这是什麽状况？他并不认得这孩子，而且一个小朋友半夜自己走在路上也太奇怪了。他慌张地蹲下问道：「Whathappen？」
小男孩露出惊喜的表情，二话不说就扑进了他怀中，软软的嗓音听得出明显的焦虑：「I\'mlost。」
「Lost？Whereisyourparents？」
小男孩摇摇头，「我偷跑出来。」他的表情有些放松，大概是因为听见熟悉的语言的关系。
沐雅汜只好抱起孩子往乐南派出所走。他没有抱过孩子，加上体力不足的缘故，因此有些吃力，但他感觉得出来这孩子黏他──就像小时候沐雅植总跟在他身边一样，所以他没有让小男孩下来自己走。
走到派出所里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齐桢轩。值班台後方的员警意外的少，或许是去执行什麽任务了。
齐桢轩看到他抱着个男孩，立刻迎上前困惑地问：「这个小朋友是？」
「你叫什麽名字？」沐雅汜继续用英语问。
面对说着华语的陌生人，小男孩的脸上又出现紧绷的痕迹，但是不多。他抱着沐雅汜的脖子开口：「希瑞尔，我叫希瑞尔。」
「‧‧‧‧‧‧这孩子不是台湾人吧？」齐桢轩露出不确定的表情。
沐雅汜帮他问小希瑞尔：「你来自哪里啊？」踏进派出所後一开始的紧张已经消失，他对待小孩的态度流露出一丝熟练。齐桢轩的视线定在眼前两人身上，对这个模样的沐雅汜感到新鲜。
那是一种有别於他们私下相处时的温柔和温暖，更加柔软而且疼爱。
原来雅汜喜欢小孩子吗？自认没多喜欢小孩的齐桢轩心想。
「美国。我跟爸爸妈妈来。」
「来旅游吗？」
「妈妈妈妈说要『过黏』了所以来看爷爷奶奶。」
「你妈妈是台湾人？」齐桢轩用带着台湾口音的英语别扭地问。
小希瑞尔点点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叔叔也会英语吗？哥哥讲得比较好听，嗯‧‧‧‧‧‧讲得很好而且超级好听。」
「‧‧‧‧‧‧」小孩子的直接让齐桢轩不知道该做何回应，他忍不住蹙起眉头。他决定专心看沐雅汜就好，「怎麽回事？」
「我刚刚搭计程车回来就遇到他了。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应该是要找爸爸妈妈结果迷路了吧？」对齐桢轩说完之後他转而切换语言流利地问小希瑞尔，小希瑞尔「嗯」了一声，想了想又摇摇头，补充：「爸爸妈妈找朋友，爷爷奶奶在家里看电视睡着，很无聊所以我出来走走。」
结果是因为出来乱逛找不到回家的路吗？小孩子真的有够难搞。齐桢轩头痛地想，斯文的脸上还是挂着不变的招牌微笑，「帮我问问他阿公阿嬷家在哪？」他忍不住抬起手揉揉太阳穴。
结果这个问题没有得到解答。小希瑞尔摇摇头，「我不知道。」
「还是附近的街道有什麽、呃，特徵、地标之类的？」
转述问题之後沐雅汜又帮小希瑞尔回话：「他说阿公阿嬷家附近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七。」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跟小希瑞尔说：「台湾的便利商店都这样喔。」
「哇，真的好方便！」
「你们先进来坐吧。」齐桢轩把揽着沐雅汜的肩膀把他带到值班台里，拉开其中一个座位，「先坐。」
「今天人怎麽这麽少？」
只剩两位员警，坐在办公室另一头的女警在齐桢轩开口前无奈地说：「快打勤务，都去支援了。」
「啊、辛苦了。」坐下之後沐雅汜还是让小希瑞尔坐在腿上，没有让他坐其他位子。齐桢轩半坐在桌上，低声问他：「你吃过饭了吗？」刚刚揽着沐雅汜的时候，他闻到他身上有酒味，淡淡的。他知道他今天去出版社的聚餐，还是关心。
「吃过了。对了，希瑞尔有吃晚餐吗？」
「吃过。可是现在有点饿。」
「啊‧‧‧‧‧‧」沐雅汜抬起头看向齐桢轩，用眼神询问怎麽办。齐桢轩轻轻耸了下肩膀，往所长办公室後方的食堂走去，出来後手里拿着面包和水。
小希瑞尔接过食物後大声道谢，脸上还露出甜甜的笑容。沐雅汜搂着他，眼神好宠溺，「我可以帮你开吗？」
「好。」小希瑞尔把面包交给沐雅汜。
沐雅汜把包装往两边拉扯，都把外形扯歪了也还是打不开，逗笑了小希瑞尔。齐桢轩也笑了，说：「我来。」
沐雅汜不好意思地把包装变形的面包交了出去，齐桢轩却很轻易地就把东西打开了。
小希瑞尔自己扭开了矿泉水的瓶盖，喝了一口之後抖了一下。
「冰水？」沐雅汜睁大了眼睛。现在入夜之後都有点冷，齐桢轩不小心拿到冰水了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冷。」水是常温，但是冬天的常温水喝起来都像才刚退冰不久似的。
这麽说起来，小希瑞尔身上的衣服似乎没有多厚。沐雅汜脱下外套披在小希瑞尔的脚上。
齐桢轩皱了下眉，又离开了。他从他的办公室里拿出他的私人外套披在沐雅汜肩上。
女警偏过头对坐在旁边的男警小声地说：「他们看起来好像一家人喔。」
「你在讲三小？」男警失笑，「谁是妈妈？」
女警耸了下肩膀，「就讲讲嘛。」
「所长对谁都很好啊。」
「也是齁。」
话音刚落下，齐桢轩的声音突然扬起来：「你们两个偷偷在讲什麽啊？」
「没啦。」男警说，「她刚刚讲说你们看起来很像一家人啦。」
沐雅汜听闻耳尖发红，他没有去看另一端的两人，像是不在意，但心里其实高兴地发甜。
「不过都是男生，有点奇怪就是了。」沐雅汜开心没多久，女警就这样说道，「不是歧视同志，就是一般家庭都是爸爸妈妈跟小孩吧？两个同性别的人养小孩感觉就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她无心的话像冷水当头泼在齐桢轩和沐雅汜两个人身上。齐桢轩反应倒是很快，没有僵住，而是宛如自我防御机制被启动一般，脸庞仍然带着笑意，说出来的话却与心里想的全然相悖：「不要乱说，我们都是男人耶。」
他的口气听起来好笑又带着一丝轻蔑，彷佛觉得荒谬，看起来就像自以为是的沙文老古板讨厌鬼。
知道是假装，沐雅汜还是觉得难受。
岔开话题，齐桢轩吩咐：「你们谁线上报一下这个事情，然後都到外面去看看有没有人在找小孩。」
两位员警应声，不久之後就出去了，派出所里只剩下两大一小。
「刚刚的话不是认真的。」沉默了一下，齐桢轩皱着眉说。
「我知道。」沐雅汜回答的速度太快，听起来像在生气。好吧，他承认，真的有点，不是针对齐桢轩。他对小希瑞尔说起话，齐桢轩捕捉到几个字汇拼凑出完整的意思，不安出现在他的双眼中，「可以对小孩子说这个吗？」
「为什麽不可以？」赌气般地回答。沐雅汜随即放软态度，「这是机会教育。」
他对小希瑞尔说他们是一对，并且说明刚才发生了什麽事情。他说这一点都不奇怪，这是爱，没有违背什麽。小希瑞尔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咬着面包没有说话。
「他听得懂吗？」
「总是‧‧‧‧‧‧要说啊。」
「第一次看到你这麽生气。」
「你不生气吗？」
齐桢轩吐出一口长长的气，闷闷的。他早就气不起来。
警界仍是个非常传统的系统，对同志的态度，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仍谈不上友善。
齐桢轩是深柜，他的同事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真实的性向，还不得不从众表现得像个「真男人」。沐雅汜没在这种封闭的环境待过，虽然能体谅他的假扮，也还是感到不平。
小希瑞尔受不了这样沉重气氛似地低下头专注地吃东西，两个大人相对无言。
齐桢轩想牵沐雅汜的手，手伸到一半想起监视器就在墙上，於是转变方向把手放在小希瑞尔头上摸了摸。
执行快打勤务的警员回来了，派出所里热闹起来。吃完面包又喝了水的小希瑞尔打了个哈欠，蓝眼睛半眯起来。
「你想睡觉吗？」齐桢轩倾身问道，听见他的声音小希瑞尔马上睁开眼睛，认真地望着他好几秒，然後点点头。
「雅汜，你先回家休息吧？」
「我没关系，等他家人来了再走。」
「可是你也累了吧？」
沐雅汜执意地摇头。他就是不放心。
小希瑞尔歪过头靠在他的胸口，安静地闭上眼睛。
「那到楼上去吧，我房间可以躺，眯一下也好，如果找到人了我会告诉你们。」
应了一声，沐雅汜抱起小希瑞尔跟着齐桢轩走上二楼的所长休息室。
齐桢轩替空不出手的沐雅汜打开门，看着他踏进里面，「有事情就叫我。」
「嗯。」沐雅汜对他点了下头。
齐桢轩准备下楼，小希瑞尔突然张开眼睛伸手抓住他。
「你们可以当我的爸爸！」
两个大人都愣住了。
「在我的爸爸妈妈来之前，你们是我『零食』的爸爸！」小希瑞尔突然宣布，眉飞色舞的。
「哈哈‧‧‧‧‧‧」沐雅汜不禁轻笑起来。小希瑞尔搂着他贴着他的脸亲昵地叫唤：「第一个爹地！」接着他往齐桢轩怀里扑过去，「第二个爹地！我现在有两个充满爱的爸爸，我很幸福，和其他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的小孩一样快乐。」
怀抱里的重量和温度让齐桢轩傻在原地，他看着上一秒还昏昏欲睡的小希瑞尔此刻精神饱满的笑脸，从他异国风味浓厚的双眸里看见了远远将暗影驱逐开的光明与希望，像是在夜空中闪亮亮的星星。
小希瑞尔的胸怀如海洋般广阔，在他天真烂漫的双瞳里所有人都没有区别。「你要唱摇篮曲给我听吗？我妈妈都会这样哄我睡觉。」盯着齐桢轩他问。
「‧‧‧‧‧‧我不会唱歌。」
沐雅汜笑眯眯地重新把小希瑞尔抱进怀中，很配合地说：「爹地二号还要工作，我陪你喔。」
小希瑞尔巴巴地看着齐桢轩，「不可以陪我跟爹地一号休息一下吗？」
不熟悉的语言听起来好柔软，在孩子热烈眼神的注视下，齐桢轩惊讶地发觉自己感到动摇，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
小希瑞尔的表情看起来很落寞。
搞什麽啊、又不是真正的爸爸‧‧‧‧‧‧这种不甘心的感觉是怎样？齐桢轩露出微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在沐雅汜和小希瑞尔眼里看起来有多无奈：「现在还是上班时间。我先下去了，你们好好休息。」语毕他转身下楼，怕再多看两人一眼就舍不得离开。
关上门，沐雅汜把小希瑞尔抱到床上，小希瑞尔拉起棉被躺下，从被窝里伸出小手牵着沐雅汜的手。
「‧‧‧‧‧‧我的爸爸妈妈会找得到我吗，爹地？」
「要相信爹地二号，他正在为了你努力喔。」
「嗯‧‧‧‧‧‧」
「不要怕，在你的家人来之前，我会陪着你的，不要害怕喔。」
「嗯。」
沐雅汜轻声哼起了摇篮曲。早已累坏的小希瑞尔很快就睡着了。
凌晨一点多的时候，齐桢轩推开休息室的门，心里其实紧张地睡不着的沐雅汜马上起身走到他面前问：「怎麽样？」
齐桢轩露出让沐雅汜安心的微笑：「他的家人在楼下了。」
「太好了‧‧‧‧‧‧」
叫醒迷迷糊糊的小希瑞尔，沐雅汜抱起他跟齐桢轩一同下楼。小希瑞尔的妈妈一看到他立刻冲来一把抱住沐雅汜，「就是你带希瑞尔来的吗？谢、谢谢你！」
「这没什麽，每个人看到一个小朋友自己走在街上都会的。而且警察比我更辛苦。」
「妈妈！爸爸！」听到妈妈的声音马上清醒过来的小希瑞尔开心地唤道，他挣开沐雅汜的手往妈妈跳过去，「还有爷爷和奶奶！」
站在妈妈後面的老夫妻松了口气，奶奶还抹了抹通红的眼角。
身材高大的爸爸走来责备：「你怎麽可以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呢？还没有告诉爷爷跟奶奶，这样很不应该，我们都很担心你。」
「对不起。」小希瑞尔乖巧地认错，「我以後不会了。」
妈妈不断道谢：「真的很谢谢你们。」
小希瑞尔也说：「谢谢你们。」他看着沐雅汜和沉默的齐桢轩，从妈妈怀里滑下来走到他们面前张开了手臂，「可以抱抱吗？」
沐雅汜蹲下身，小希瑞尔抱住他并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接着转向齐桢轩抱住他的腿，齐桢轩笑着弯下腰摸摸他的头。
小希瑞尔小声地对他说：「要加油喔，会没问题的，因为你跟爹地一号很相爱！」
齐桢轩怔了怔，还没有反应过来，小希瑞尔就跑回家人的身边。
小希瑞尔一家高高兴兴地走出派出所，沐雅汜转身对齐桢轩说道：「那我回去了。」
「嗯，早点休息。」
沐雅汜也离开了。
「所长刚刚小朋友跟你说什麽啊？」
「就是帮我加油打气。小孩子‧‧‧‧‧‧意外还蛮可爱的呢。」
「咦？你不喜欢小朋友吗？」
他耸耸肩，笑着走回办公室里。
小朋友还蛮讨人喜欢的嘛，雅汜看起来也很喜欢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可以一起教养孩子呢？他想，充满希望地重新面对满桌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