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营火宴的喧哗褪去,行宫霎时残下一片静谧。
万籁俱寂,不过几声烛火炸裂声衬着虫鸣,却已能让隐约心头发闷的蓝琼鸾翻来覆去,怎麽也睡不着。
在床榻上辗转翻身的妻子,终究是让高莲华这警醒的一把拉起,浑一把用披风把她包得像是颗球,扯着妻子到屋外透透气。
历来春狩的猎场,都是选在魏国开国帝君的出生地。
魏国开国帝王出生草莽,猎户出身的他,曾经的居住地是位在锦城之外的深山处。
纵然时光过去,伴随着国君登基,那深山给铺上道路,建起行宫,不复过往的全然远离尘嚣,仍旧是魏国皇室偏好的狩猎之地。
「行宫别致,树林子幽静……到这春狩倒也算是享福。」
夜半回廊,虫鸣点点,繁星灿灿,蓝琼鸾立於其下,身上裹着男人的腥红色披风,便是月光稀薄,周身景物仅能朦胧视之,却也显得醒目。
倚在梁柱边上,高莲华半垂着眼,高大的身子仅然穿着件单薄淡蓝长袍,乍然所见是意外显得消瘦。
半箍住的发散落了大半於肩头,隐隐遮住锋利的眼尾,月夜下的男人有着往日难见的柔和。
「对皇帝而言倒是享福,咱臣子可就是劳碌命。」嗤笑一声,一想着春狩前夕那会子的忙前忙後,高莲华便是禁不住冷笑。
「况且……别到时是来享祸而不是享福的……」猛然压低音量,男人的碎语零落在月夜内,叫人难辨。
蓝琼鸾蹙起眉尖,听不清的话语让她正要出口问句:「王爷方才说了什麽?」,便是一声低语先一步夺入耳中,「是谁在那里?」
侧过头,沉沉的脚步声在话音落下後逐渐清晰,蓝琼鸾定睛一瞧,是一将领打扮的男子,领着一队禁卫军,穿过行宫花园向着他们而来。
那将领似也未曾料想的着,会在这里见到蓝琼鸾,那腥红色的披风让将领在第一时间先看到的,是女子在月光下显得惊讶的脸庞,倒是一旁人高马大的荣王爷,难得充当了回背景。
两人交错的视线,一人惊愕一人疑惑,显然是将领认得蓝琼鸾,可蓝琼鸾不认得他。
还是高莲华给忽视久了,才慢条斯理的出声打破僵局,「符统领,还真是尽心尽力呀。」
像是这时才注意到高莲华,给高莲华唤作符统领的男子,迅速歛回在蓝琼鸾身上的视线,转而不赞同得看向高莲华,「下官见过荣王爷与荣王妃……荣王爷,这时辰怎麽还在这?」
在高慕华让高莲华卸下职务後,寻着的替代者,便是由他自个一手提拔,几乎可称做一齐长大的禁军统领符忠然。
符忠然能在这当头顶替高莲华,接手春狩守备,自然是高慕华心腹之一,能力也是不容小觑。
对於让他突然接手守卫的原因,符忠然虽没有仔细问过高慕华,可沉淫官场不是一两年的他,又该如何不会从中品出那点不寻常。
高慕华费尽心思不让高莲华接触到所谓危险,却不想正主是漫不经心,大半夜的就自个拉着荣王妃到外头。
高莲华对於符忠然的质问,是不甚在意的挑起眉,漫步走出昏暗的梁柱间,让月光浅浅落在身上,惊华脸庞上是显而易见的轻嘲。
「符大人莫不是给忘了,爷卸下守卫工作的事还没几个人知晓,要都乖乖待在房内,可不是叫人发现这事不归爷管,爷都会在房里,哪里还不会将刺客净往爷房里送?」
蓝琼鸾闻言,眼角斜出一个迟疑的视线,搁在高莲华身上。
高莲华说的这麽大义凛然,让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反驳,实际上这大半夜的,他们会在这是因为她睡不好。
果然荣王爷的脸皮,以及见鬼说鬼话、见人说人话的能力,不是她轻易能比拟的。
一句话就让符忠然噎着,这话虽是高莲华随机给扯出的藉口,听来却是莫名的很有几分道理。
符忠然身为禁军统领,祖上多是行伍子弟,若是探究军书阵列尚且能出口成章,可寻常对话,要对比荣王爷的不按牌理出牌,可就只有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下场。
这不一听完高莲华的话,符忠然脸上先是浮上若有所思的神态,而後便是满满的惭愧,「王爷这话说的有理,是下官疏忽了。」
「无碍。」摆摆手,高莲华显然对於让人训话之事,没有什麽兴趣,话锋一拐就把焦点从自己转出去,「别说爷了,且说符统领可还真是辛苦,这一夜折腾的怕是能歇下时,天都给亮了。」
「这是下官该做的。」微微弓起身子,符忠然目光晃过一旁花园的假山,仔细地提醒:「王爷要在外头自是有一番计算,可千万小心那处。」
「不过一堆死物,小心什麽?」高莲华挑起眉,一脸不解。
不过是为求精致,在行宫搁上的雕饰,哪里有值得注意的?
高莲华漫不经心的模样,让符忠然有些捉急,只得赶紧说道:「王爷有所不知,这雕饰当年是陛下让臣监督修整的,那时陛下特意让人在那处假山堆修了个隐蔽洞穴,以防万一时刻能有藏身之处。」
「喔,有这回事?」
高慕华从来是心有千窍,会在行宫另外安排藏身之处,倒也不让高莲华意外,可他实是不解,既然是特意安排的,又为何要他小心?
高莲华质疑的目光往符忠然身上带,让这位将军只能结结巴巴的说着,早先皇帝对他说的交代,「这不是在出发前,陛下发现在自己让李总管宣达口谕前,有人先一步,将王爷也参加此次春狩的事透出去……陛下自然会怀疑自己身边有眼线,还是意图让王爷陷入危险之人。」
「这假山玄机可是陛下这几月所建,指不定这潜伏在陛下身边的眼线,也是知晓此处,难保会给那眼线拿来作文章,反让刺客隐身於此,这不下官才特意来此巡视。」
「是麽?」
男人面上依旧是那样漫不经心,可眼神却是定在假山出良久,才缓缓地歛回。
「如此,爷也就不在这多逗留了。」微微偏着头,滑到脸侧的发遮去了高莲华的眼,掩去了锋利的视线,便只留给符忠然,高莲华是左耳进右耳出的印象。
高莲华虚扶着蓝琼鸾旋过身,一厚重一单薄的衣衫飞扬交缠,画出一道圆滑的半弧,符忠然蹙着眉静静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唇瓣动了动还是没有说出旁的话。
「符统领。」
就在符忠然以为高莲华要远去之际,男人低沉的嗓音方才响起,他顺着声音望去,方才瞧见男人闪烁精光的眼。
「比起我,符统领倒是关心关心自己罢。」
梁柱的阴影斜在男人脸庞,薄唇轻启,拢在昏暗之下,似是连出口的话语也显得阴霾。
「符统领可是想过,要真是让人以为带队的是爷,而又有人要对爷下手……你当如何?」
语罢,留下犹在怔愣的禁军统领,高莲华阔步而去。
所谓暴风雨前的宁静,怕便是风起无声,远比肆虐狂风,更叫人胆颤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