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翦時光 — 第十九章 釋懷 (4)

正文 花翦時光 — 第十九章 釋懷 (4)

林诗妤缓步走进医院,那天听了那些话後她糊里糊涂的就答应了,导师直接给了她一个地址,她到了以後才知道这地方居然是医院。

医院......潘瑀安整整一个学期都没有来上学,原来不是像大家说的在外面游荡逃学,而是都待在医院里吗?

导师说潘瑀安在暑假後没多久就办休学了,只是对於可以回学校上课始终抱着希望,所以希望导师别告诉大家。可是导师那天说......潘妈妈主动联络她,希望可以让潘瑀安见自己一面,这是代表潘瑀安她......可能没办法回学校了吗?

「请问......是林诗妤同学吗?」她还正找着病房,长廊底端的女人看着她客气地问着。林诗妤暗自打量了一会,女人那双长年工作的手布满皱纹,脸上早已有了些许黄斑。她客气的点点头,想必这就是潘妈妈了吧?

「不好意思请你过来。」她说着扬起一抹带着疲惫的浅笑,手里那白净的信封引起了林诗妤的注意,「这个是瑀安要给你的,她说很抱歉自己常常欺负你......她本来想亲自跟你道歉的,但是我跟老师说了两个礼拜她才答应找你聊聊,瑀安现在常陷入昏迷,几乎已经没办法说话了。」

「两个礼拜前我跟导师说了之後,怕你不愿意过来,我就叫她把想说的都写下来,我可以亲自转交给你,所以这个......」

她有些颤抖的递出信封,对於眼前这个被自家女儿欺负的女孩有着愧疚,但毕竟是女儿的心愿,她还是想完成。

林诗妤伸手接过,两个礼拜前......导师是前几天才跟她说的,她这两个礼拜以来都在挣扎吗?毕竟她也知道潘瑀安跟自己的过节,却又想完成潘瑀安的心愿......也是难为她了。

至於道歉......林诗妤看着手里的信封,她暂时不想拆开,心里有些不自在,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突如其来的道歉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在病房里面吗?」她索性先将信封收妥,一双眼往廊底瞧,照医院的配置,潘瑀安的病房应该在最角落的地方,潘妈妈大概是出来透气的,「可以去看看她吗?」

毕竟都来了,不看一下怎麽也说不过去。潘妈妈像是有些意外,用力的点点头後激动地往病房走,大大的安宁病房四个字印在墙上,让她心里沉了沉。

安宁病房,人人眼里等死的地方。

「可以请问......她是什麽病吗?」她努力的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实在不希望看到一个半年前还活蹦乱跳的同学,如今奄奄一息的躺在病床上。她的确可恶,但是罪不至此......何况她才十七岁啊!

「......血癌末期。」潘妈妈沉默了一会,扬起一抹苦笑,「她原本就常常流鼻血,暑假一开始的时候检查出来已经是末期了,只是做化疗做了三个月还是没有效果......医生说已经全身扩散了,这两天就会走。」

她微愕,这麽快?「住单人房吗?」

「没有,住双人房,钱还是老师帮忙出的,我们根本负担不起。」她说着右转走进病房,让人意外的是潘瑀安居然醒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盯着病房的天花板,隔壁的病床上也躺着一个人,但似乎没有家属在一旁陪伴。

潘妈妈连忙走到潘瑀安旁边低声说话,她眼珠子朝林诗妤这飘了过来,勉强的微微扯开嘴角,却没力气说多少话。

林诗妤也没多话,只是直勾勾的看着潘瑀安,她那原本俏丽的短发因为化疗的关系全数掉光,全身瘦的像是只剩一层皮一样。她做梦也没想过潘瑀安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也从不希望她变成这个样子。

潘妈妈在一旁看着女儿,在看到潘瑀安扯开嘴角时跟着笑了出来,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她是真心地为了女儿的快乐而笑着。

她在病房里待了两个小时,一开始都是潘妈妈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後来潘瑀安又陷入昏睡。她见潘瑀安似乎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便起身向潘妈妈道别。

哔——林如芸才正要走到门口,心跳仪忽然传来刺耳的哔声,林诗妤瞪大眼惊愕地看向机器......心跳停止了!

求救铃!她飞速跑到求救铃旁,却在按下求救铃的前一刻顿了顿,最後有些颓然的放下手。

进来安宁病房的病人,就是放弃治疗、放弃急救的啊......

「同、同学,你可不可以帮我掩护一下?」潘妈妈早已哭了出来,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林诗妤很是不解,她正想问要掩护什麽,只见潘妈妈拿纸杯装了杯水,然後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像香灰的东西加到水里,开始往潘瑀安身上洒......等等,香灰?

「歹咪呀,请离开我女儿的身体,神明保佑,拜托让瑀安赶快好起来,我愿意用我的命换她的命。」

......她应该要阻止她的。林诗妤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病房里是不能洒这些东西的,这样可能会造成其他患者的感染,没错,她应该要阻止她的。

可是她只是静静的看着,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看到的是一个绝望的母亲,在所有医疗方式都无法救活自己女儿的情况下,她看到身为母亲的绝望。

那是一个母亲,只能亲眼看着自己孩子死在自己面前的痛,对她来说她什麽也做不了,信仰是她最後的慰藉......也是最後的希望。

在穷途末路之下,狗急都会跳墙,何况是一个母亲,一个只能看着孩子日渐消瘦,最後死在自己面前的母亲。对潘妈妈来说,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她又有什麽资格去阻止一个母亲对孩子最後的付出?

「潘妈妈请你冷静!妈妈!」医生和护士们冲了进来,阻止她疯狂的洒水,她在护士怀里奋力挣扎着,嘴里不忘大声喊道:「她没有病,她才没有病!她只是被脏东西附身而已,你们让我救她!」

林诗妤在一旁看着,几滴晶莹悄然滚落,潘瑀安霸凌她这麽久,她没有伟大到为了她的死哭泣,但她却真心的为这个母亲鼻酸。

医生制式的宣布死亡时间,没一会便盖上白布,潘妈妈哭着倒在床边,手上的纸杯不知何时掉在地上,香灰水洒了满地,甚至蔓延到她的脚边。她彷佛看到那水里混着鲜血。

一个母亲的心头血。

半小时後,林诗妤踩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顶楼,冬日的夕阳不若夏日的刺眼,反而显得柔和,可是不知道为什麽,即使被那阳光照着,心情却愈加沉重。

刚刚又陪潘妈妈办了几项手续,潘家的亲戚到场之後她便起身告辞,她跟他们家不够熟,还没有立场去介入他们的悲伤。

林诗妤缓步走到围墙边,双眼无神的看着前方,夕阳正缓缓落下,彷佛一同昭示着潘瑀安生命的告终,不知道为什麽......好像没有很开心。

曾经,在无数个夜里以及被陷害霸凌的日子,她总会暗暗咒她不得好死,这种整天欺负人的人,就连死後也应该要下地狱才对。可如今看到她用这种悲惨的方式死在自己眼前,她居然没有想像中的这麽开心,甚至还有点......惆怅?

甚至有些感慨世事的变化万千,一个明明半年前还活蹦乱跳的人,如今却成了最冰冷的遗体,而她所做的那些坏事似乎都随着她的离去而不了了之。

不是不在意了,是就算在意也没有用了。

无法找谁算帐、无法迁怒於谁,又或者......无法跟谁说声我原谅你,因为即使原谅也没有用了,人走了,说再多也只是徒然。生命就像一把沙,即使抓住了,也无法阻止它落下。

潘瑀安在最後这段日子里有後悔吗?後悔虚度时光、後悔没多爱母亲一点、後悔说出这麽多伤人的话,她......後悔过吗?

想着想着,思绪不禁回到从前。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相对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潘瑀安自幼丧父,母亲再嫁之後继父却又为了小三离婚,独留她们母女二人。那瞬间她一定觉得被世界遗弃了吧?没人在乎、没人搭理、没人谴责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更没有人出手相助。

在她认识潘瑀安的这些日子里,潘瑀安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莫过於母亲哪里不好、如何没用、不会赚钱也留不住自己的男人,等哪天她长大独立了,一定要离开那个家。

也许她心底深处其实知道,并非是母亲不爱她,正是因为爱她,想让她过更好的生活,所以四处兼工而忽略了她的感受、忽略她也需要疼爱的事实。也许......她知道,只是不愿意正视。

刚刚潘瑀安意识还清楚时,看到母亲在身旁牵着她的手,用尽全力扬起了一抹微笑,那是她认识她以来,她所拥有过最温和的微笑。

她总说自己恨母亲恨的彻底。只可惜自以为心若磐石,却终究是人非草木。

其实她并没有自己所想的恨的如此坚决,她依然渴望友情,渴望有人能够真心待她,渴望母亲的疼爱。是,她只是渴望被爱。

也许一路走来谁都没有错,是她那不负责任的爸爸、是她那努力求生的妈妈、是她自己的心魔......是这个家造就了这个她。

这个自以为只要仗势欺人、花钱请客就可以得到很多人的支持,并且可以被爱的她。

天空下起了细雨,林诗妤这才回过神来,愣愣地伸出手,看着那一丝一丝的雨水滴落在自己掌心,忽然想起......潘瑀安好像说过,她喜欢下雨的声音。在天上的她......听的到这些声音吗?

雨越下越大,彷佛为潘瑀安的死哭泣着。也许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也有人真心地为她的死哭泣吧?也许她在某个人的眼里,也是一个好人吧?

她无神的盯着掌心,视线最後落在左手里拿着的白色信封上,潘瑀安写给她的信,她刚刚看过了。她在信里求她原谅,但是她都已经离开了......求得原谅有用吗?

她依然没有如此大肚,潘瑀安做了这麽多事,她实在很难选择原谅,所以......她选择释怀。

就释怀吧,都过去了,所有的仇恨伤害,都应该随着潘瑀安的死而跟着逝去。

说白了潘瑀安的死对活着的潘妈妈最为残忍,只能带着满满的回忆而无法回到过去,在每个午夜梦回的夜晚梦到女儿,再泪流满面、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她实在很难想像......接下来潘妈妈的日子该怎麽过?

扬起一抹带着苦涩的笑,她将信封收到随身背着的包包里,璇过身子离开顶楼,时间不早了,该坐火车回家了。离开前她不忘再看一眼潘瑀安的病房,这个她生前最後待着的地方。

「愿来生的你,一世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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