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其实并不急着回姑苏。
难得出门一趟,没了压心的事,又有了一个把自己疼上天的追求者,他现在整个人心境上都多了一股洒脱之感,藉着替金凌置办贺礼的名目,回程的路上,他看到什麽东西都觉得稀奇好玩,尤其是一种叫草织蝴蝶的玩意儿,他看得眼都直了。
「这用手做的?只用了草杆?好厉害,忘机忘机,这可以做贺礼吗?」拿起卖货郎筐里的一只草织蝴蝶,蓝曦臣惊喜的问着蓝忘机,蓝忘机只是无言的把蝴蝶拿下放回筐里。
「不行啊……思追,你也喜欢吗?」看着弟弟将东西放回去,蓝曦臣就知道不可以了,他朝蓝忘机身後一看,就见思追看着蝴蝶发愣,不由得脱口问了一句。
「咦?啊……不,没有,只是见着这东西……不知为什麽有种怀念的感觉。」思追也不知道为什麽,看着那草织蝴蝶,脑海里浮现了一些不清楚的画面,似真还假,弄得他也糊涂了。
蓝忘机见思追疑惑不解的样子,知他意识里,仍对这草织蝴蝶有着记忆,只是不知道他是否还对谁买给他玩这点有印象。
「欸?那是什麽?忘机忘机……」被糖葫芦吸引的蓝曦臣又往另一个小贩的方向移了过去,蓝忘机立时把人拉回来。
「午时已至,兄长吃饭吧。」
当机立断的拉着兄长就走,蓝忘机决定吃完饭就加快脚步回姑苏,这才离开云梦第一天!贺礼没办成一件,反倒是兄长感兴趣的小玩意儿塞了半个乾坤袋,他已经开始想着等会儿要不要换条山间野径走?
等四人寻着客栈坐下时,蓝忘机才突然想起,他居然维持着跟魏婴在一起的习惯,带着兄长坐到了平常百姓开的饭馆了。
「兄长,这里……」
「无妨。怎麽,你们跟魏公子一起,都是到这样的地方吗?」四人坐在客栈最僻静的一角,一边刚好又有一个小屏风挡着,隐密性极好。蓝曦臣好奇的摸摸长凳,又摸摸桌面,看着弟弟一脸抱歉的样子,立时就知道他在纠结什麽,他挥挥手,很不以为意的笑着。
「是啊,魏前辈常说,要打听消息,去什麽仙家名门是什麽都得不到的,只有这种市井之地,才最容易得到消息,是故,我们一直都是往客栈酒舖跑。」蓝景仪很熟练的叫来小二点菜点茶。
「原来如此。」
「委屈兄长了。」
「说什麽呢,我也曾经逃难过,你忘了?比这还不好的环境我也待过的,真不算什麽,你们啊,就是把我想的太娇贵了啦。」
经蓝曦臣一言,蓝忘机才猛然想起,温家时代,兄长曾带着族里人偷藏起来的典籍逃难过一段时间。当时云深不知处付之一炬,兄长失联,父亲又病了,偌大的天地间,仿若只剩他一人,若非有魏婴……
「抱歉啊,忘机,让你想起魏公子了。」看着弟弟默默喝茶的样子,蓝曦臣这一言让思追跟景仪一起偷偷瞄了蓝忘机一眼。
宗主啊……您到底是怎麽看出含光君在想魏公子的啦?
「……兄长多想了,用膳吧。」幸好小二此时将食物送上来,蓝忘机替兄长布了筷子,脸上仍是一点表情也没有,偏偏蓝曦臣还好笑的补了一句。
「忘机害羞了呢。」
思追跟景仪再次一起偷偷瞄了蓝忘机一眼。
宗主啊……您其实比含光君更难懂您知道不?
四人安静的吃着菜,此时正是饭馆生意正好之时,馆内已坐了九分满,不少人边吃边说话,若非四人的位置偏静又有小屏风挡着,那穿着白衣安静吃饭的样子,定会被人认为是哪边的丧家家人出来吃饭了。
「对了,李兄,你可听说了吗?那个兰陵金麟台,二个月後要办继任大典了。」突然地,一个男人的声音自屏风的另一边传了过来,四人用餐的手俱是一顿,对视了一眼之後又开始动筷,但心思却都已放在另一边的谈话上。
「哪不知道,今儿个一大早,云梦跟兰陵都一块儿发出消息了,各地驿站仙家或者是信息处,都是头条啊。」
「这兰陵金氏被那个敛芳尊一搞,几乎快散架了,要不是靠着云梦江氏,老早就散光光了,这个叫金凌的?还是毛头小子吧?他有那个能力吗?不会最後又要靠他舅舅出来收尾吧?」
「江宗主不是在相亲吗?恐怕到时人家顾着自己老婆孩子的,哪还有空去管他?」
「唉唷,谁理他管不管?欸,你们……知不知道一个小道消息啊?」男人讲到最後故意压低了声音问道。
「怎麽?何兄,你又听到了什麽秘密啊?」
「我听说啊……」一阵椅子推拉的声音,四人凝起精神更加专注的听着。
「金麟台继位大典那天……姑苏蓝氏宗主打算一举灭了金家!」
啥?
四人互相对望,都愣住了。
「真的假的?何兄,你这话可别乱说啊。」
「欸,我这话有根据的。」
「什麽根据啊?」
「那个金光瑶啊,他不是把他结拜大哥分屍吗?听说啊,原本下一个目标就是他的二哥泽芜君,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观音庙里,他欲杀人灭口不成,反倒害死了自己,蓝氏一派对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定是厌恶到心底了,趁着这次继位大典,泽芜君一定会站出来声讨,报仇雪恨。」
「这麽说也是有道理,但……金麟台後头还有一个莲花坞啊,泽芜君会无视云梦,直接灭了兰陵吗?」
「云梦算什麽?蓝氏有双璧啊!那个含光君只要琴一摆,剑一指,三毒圣手能有几分赢面?再说,人家是受害者,师出有名哪。」
「这倒是,如今放眼望去,仙门四家,除了蓝氏,其他的倒真是不值一提啊。」
「就是就是。」
几人讲得热火朝天,突地一个清脆的声音插进了他们的对话里。
「我觉得泽芜君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去做那种灭人家门的事。」
「……你谁啊?你凭什麽说泽芜君不会?」
「据我所知,姑苏蓝氏一向不喜张扬,家训雅正严谨,泽芜君更是温文儒雅,为人和善,就算真被自己的义弟陷害,他也不会存有报复之心,所以,我觉得,他不但不会去灭门,反倒会真心诚意的去祝贺。」
「哈!笑话,泽芜君可是差点被人害死啊,他怎麽可能就这样善罢甘休?还真心去祝贺?小兄弟,我看你是刚出山门的吧?人心可是没那麽简单的。」
「我当然还有其它的论点可以支撑我的说法啊。」
「哦?你还想说什麽?」
「住……」
「因为泽芜君是个美男子啊。」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另一个较为低沉的声音像是要制止,但听来是来不及了。
「正所谓人美心也美,这泽芜君既然是个美男子的话,那他的心肠一定也很美。美人,是一定不会去做灭人家门这种坏事的。」
「……」
「……」
「……」
「……」
「……走吧。」
「欸欸欸,怎麽了?我又没说错,所谓的美人……」一阵椅子拖拉声,蓝曦臣跟蓝忘机的位置只能见到两名男子相偕而去的背影,其中一个还一直嚷嚷着美人美人的。
「真真是莫名其妙。」
「好了,何兄,别管他们了,不过两个自以为是的小毛头罢了,吃饭吃饭,一会儿还要赶路呢。」
後来的话题都是一些闲聊,四人也没什麽兴趣,继续安静的吃起菜来,直至对方结帐离去,四人也刚好吃完了饭。
「想不到外边的流言居然会传成这样。」喝了一会儿的茶後,泽芜君看着手里的茶杯,语气淡然的说着。
「兄长不必在意。」
「并非在意,只是……忘机啊,我什麽时候决定要去灭兰陵金氏了啊?我自己怎麽都不知道呢?」
「……」
「不过,刚刚那一位不知名的公子,说的真是好啊,虽然那个论点……」听景仪提到那个人说的「美人论」,蓝曦臣不禁莞尔一笑,连蓝忘机都顿住了喝茶的手,嘴角微扬。
「不管他是谁,若有机会再遇上,不妨结识结识,忘机。」
「嗯。」
「休整一下後,我们就赶回姑苏,置办贺礼的事,等回去之後再让门生去办。」
「知道了。」
话题到此为止,蓝曦臣喝着茶,若有所思,蓝忘机本就不多话,魏婴不在更安静,景仪跟思追两个小辈也不可能和长辈聊天,四个人又是一阵无语的坐着只喝茶。
蓝曦臣四人最後只花了三天的时间便赶回了姑苏。
一入云深不知处,歇息了一天之後,蓝曦臣便召了蓝忘机、蓝启仁,和几名门中长者进了雅室。他们在里头整整待了一天之後才出来,除了泽芜君跟含光君之外,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而接下来,蓝曦臣又发下了好几道的命令,他让含光君各寻了十名分别修习琴和箫的门生,又让专司衣饰的染织署为这二十名门生量身裁衣,在众人还摸不着头脑时,又是一个命令下来。
被选出来的这二十名门生,要与泽芜君和含光君一同合奏。
自此云深不知处忙得不可开交。
除了兰陵送金华请帖过来,泽芜君亲自出门收帖应许参加外,其他时间他和含光君都跟那二十名门生待在兰室里磨合合奏之事。
时间在繁忙中很快的过去了,距离兰陵金麟台继位大典之日,只余十天。
留在云梦的魏婴跟温宁,过了一段许久许久都没过过的忙碌日子。
虽说主要场地在金麟台,但这次金凌的继任大典实质上却是兰陵云梦两家合办。
江澄跟那位客卿主要忙兰陵那边,云梦这里全由魏婴安排,温宁一样是最佳苦力兼搬运工。
忙到每晚几乎是要用爬的回房睡觉的魏无羡,心里痛苦的想着,再不补充一下「蓝二哥哥」,自己恐怕很快就会阵亡了。
「……蓝湛……我想你啦……这次忙完,我一定死赖活赖在你云深不知处不出门啦……」
「魏公子……」一个声音在幽暗的走廊里响起,吓得趴在廊上的魏无羡立马跳起来大叫。
「鬼啊!!!」
「……魏公子,是我。宗主请你去书房一见。」自暗处走出的,正是那名客卿,不过由於一直陪着江澄兰陵云梦两地跑,人看上去也憔悴了些,在晚上猛一看还真挺像鬼的。
「是你啊……你们刚回来?」
「是,刚用传送符回来,同行的还有金凌小公子。」
「是吗……对了,可以麻烦你一下吗?」
「请说。」
「可以麻烦你把我拖到书房吗?我没力了。」魏婴很认真的恳求。
「……」
江澄坐在太师椅上,他单手撑在扶手上支着脸,看着放在桌上的两个木盒。
这两个木盒他拿出来放在他桌上已好几天了,一个崭新又贵气,另一个却是陈旧还有着被火烧过的痕迹。
「舅舅,这两个盒子是什麽?」站在案前,本在兰陵的金凌被他舅舅一句跟我走,就被传送符一同送到了莲花坞,接着就是站在书房里看他舅舅对着两个木盒发呆。
「等魏婴来再说……」话才落,就听到书房的门被打开,一条走得歪七扭八的人影缓缓的晃了进来。
「江澄啊,你回来了不睡觉,找我什麽事啊?先说好啊,我现在已经可以直接趴睡下去了,有事交代明天请早啊。」眼睛根本已经成了一条缝的魏婴一进到书房便往椅子上一坐,翘脚撑额,人看起来的确像是快要飞升了。
「趁有时间,把东西给你们。金凌,这是你的。」将桌上崭新贵气的木盒推向金凌,江澄看向魏婴道。
「这个是你的。」把另一个木盒往魏婴的方向推了推,魏婴勉强张开眼睛,走至桌前,看着两个外观落差极大的木盒,他也没说什麽,反正这样的待遇也不是第一次,他一手拿起木盒,一手解了锁扣打开。
不一样的木盒,里头放着的是同样的东西。
金凌的盒子里放的是一对金色的金铃,上头刻着江家的家徽九瓣莲,由两条红色的同心结系着,而两条同心结又以特殊的手法结成一条,正是江家的清心铃。
魏婴的也是一样,只是铃铛是银色,和江澄的一样。但魏婴一见这一对银铃,原本半眯的双眼陡地大睁,人也站得直直的,像具挺屍般的僵立着,一张脸苍白的吓人。
「金凌,这对清心铃,是你出生时,姐姐特意打造的,同心结也是姐姐编的,铸造时,里头各注入了你父亲跟母亲的一丝灵力,祈求保你一世安康平安。此铃为一对,也有夫妻同心之意,若以後你有了命定伴侣,你可选择是否将另一个清心铃赠予。现在,我把它交代你了。」
「父亲母亲的……」看着盒里的铃铛,金凌轻轻抚过那上头的莲花,彷若有感应似的,金铃轻轻的微晃起来,但却没有发出声音,金凌咬牙,差点没忍住的哭了出来。
「金凌,还记得我说过的,要替你清除一切障碍的事吗?」
「记得。」
「你要记住,当天主动挑衅的,是你立威的祭品,这是一定要除的。扣掉这些人,剩下的,就是对你忠心的,和暗中观望的。」
「对你忠心的,自当好好重用。暗中观望的,就是你成为家主之後的课题。这些人,最後会成为你的助力,或是会成为你的阻力,就看你手段如何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舅舅的话,金凌自会谨记在心。」
「嗯,时候不早了,你下去休息吧,明儿个再回兰陵吧。」
待金凌小心翼翼的捧着木盒离去後,江澄看向打开木盒後,一直僵立无语的魏婴,他站了起来,走至魏婴对面,同他一起看向盒里的铃铛。
「感觉到了吗?这对清心铃。」
「……江澄……为什麽……为什麽……」
古朴的铃铛,透着一丝熟悉的灵力,魏婴没想到,他居然还可以看到这样的东西。他不懂,为什麽江澄要把这东西给他?这可是只有云梦江氏的血亲才能拥有的证明,更不用说,这上头还有已故云梦家主江枫眠的灵力。
「这对清心铃是父亲为你打造的,铸造随便之时,父亲便一起铸了这对银铃,本意欲你成家时赠予你,却没想到……幸好木盒还算结实,没被烧坏。」
对是否将这对清心铃交予魏婴,他其实心里也非常挣扎,但,既然都已选择放下了,执着一对本就为他铸造的银铃又有何意义?
「你怎麽能确定,这真是叔叔要给我的?」
「我阿娘念了一天,你说我怎麽知道的?」
「江澄……我完全没想到……我还能……」
「我不是你家蓝二,看你哭会舍不得,滚回去睡吧你!明天绣娘会把你跟温宁的礼服正装送来,顺道做最後的修改,大典时你们两个给我精神点!搞砸了,我把你关狗窝一个月!」
推开了魏婴想扑过来大哭的脸,江澄一脸嫌恶的挥手赶人,他当然知道此时魏婴的心情会有多激动。
当年云梦灭得突然,他的身边至少还有一枚母亲给的遗物紫电,但魏婴却是什麽都来不及留下。时隔多年,却突然收到了一对父亲亲手为他铸的清心铃,怎不叫他心绪激动?
「我……嘶……我……我要戴……呜呜呜……大典那天我要戴……呜……谁阻止我我就咬谁……」抽抽答答的,魏婴跟金凌一样,小心翼翼的捧着木盒,又哭又笑的正要离去时,江澄又叫住了他。
「你的清心铃和我的清心铃是同一块银石所铸的双生铃,彼此之间能互有感应,这也是父亲的意思,就这样。」说完话江澄便进到了书房内厅,独留下了愣在原地的魏婴,泪流满面。
「……蓝湛……我现在……好想见你啊……呜呜呜……蓝湛……」
听着外厅的魏婴边哭边喊着蓝湛的名字後离去,江澄叹了口气,直接和衣躺在书房里添放的躺椅上。他一直不敢回房睡,只因寝室里,处处是那个人的影子,那个人的味道,所以他不敢回去,他怕一进到那个房间,他会比魏婴更崩溃。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至此方知,相思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