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迷惘的看着眼前一片空旷的灰黑色草原。
他不是跟忘机在床榻上聊天的吗?怎麽会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黑压压的,举目望去都是一片黑暗死寂,这里是什麽地方?
蓝曦臣向前行走,空气里的沉闷让人不舒服,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要离开这里,但是,他该怎麽离开?
前方的黑暗彷佛永无止尽的漫延,蓝曦臣越走越心惊,但心境却也越见沉稳,他已经警觉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梦境,而这个梦境的主绝对不会是他自己,那麽,是有谁想透过这个梦境告知他什麽吗?
不知在草原里行走多久,眼前的景像开始起了变幻,及膝的野草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硬的路面,蓝曦臣维持着一定的步伐继续前进,直到面前突然凭空出现了一排黑森森的长屋,长屋之前是一片广场,用胸口高的铁栅栏围起,栅栏上贴满了符咒,蓝曦臣在栅栏前停下脚步,这里,就是梦境主人要他看的地方吗?
蓝曦臣沿着栅栏慢慢走着,上头的符纸有的破损了,有的要掉不掉的,但无一例外的,符纸上画的全是封禁的咒文。
封什麽?是要封跑出来的?还是要禁跑进去的?
又是谁,让自己看这诡异莫名的场景?
蓝曦臣提高警觉,小心翼翼的走着,突然的,他看到前方有一块铁栅栏断开了,蓝曦臣停下了脚步,思量一会儿之後,深吸了口气,更加提高警戒的慢慢走了过去,待走至那断开的栅栏处,蓝曦臣身形微微向前一看,本来空无一物的广场,突然黑雾聚拢,隐约的,在那黑雾中,竟浮现了一座铁笼,蓝曦臣指凝灵力,只待若有异状,立时便要攻击,却不料在铁笼浮现之後,介於铁笼和蓝曦臣之间,竟又缓缓现出了一道身影。
这又是怎麽了?
看着那道背对着自己的小小身影,蓝曦臣细细打量,看那身形,应该年纪不大,是少年?还是少女?
那身影直挺挺的,一动也不动,一身破旧的衣衫和凌乱的发丝在那儿飘呀飘的,有着说不出的诡异,蓝曦臣想着他是要问话呢?还是直接攻击呢?但对方好像也没攻击的意思,可万一那是装的呢?
蓝曦臣指间的灵力闪着淡淡的蓝光,要发不发的,片刻之後,他长叹了口气,收回了灵力,退开几步之後,无奈的静静的看着那身影,直至那身影突然的晃了晃,蓝曦臣又退开了几步。
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来,蓝曦臣这才看清,这应该是一名少年吧,脸色惨白,胸前衣襟染满一大片红黑色的污渍,身形单薄,一双眼睛里满是哀伤。
蓝曦臣瞧着那一大片的污渍,若没猜错,应该是血吧。这少年已经死了,但他并不认识他,他给自己看了这麽一个梦境究竟想干什麽?
少年看着蓝曦臣,一只手慢慢举起指着後方的铁笼,另一只手像要求救似的朝蓝曦臣伸出,蓝曦臣不自觉的又倒退了一步,就在此时,天际突地响起琴音,沉厚的琴声中夹带肃杀之气,蓝曦臣一愣,才转头抬起,手腕上便传来一阵疼痛,他闷哼一声,转回头,那少年竟已趴倒在他脚边,上半身直起,一只手摀耳,一只手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腕,目露凶光,浑身黑气,蓝曦臣尚未及反应,又是一阵琴音响起,此回琴音急促冷冽,更是锐利非常,那少年像是受不了似的放开了蓝曦臣,双手摀着耳朵在地上来回翻滚,同一时间,四周黑雾突现,如暴风狂卷,蓝曦臣只听得一声熟悉的「兄长」之後,便失去了意识。
「……兄长……」
「兄长……兄长!」
「兄长!」
低沉中带着焦急的呼唤声,蓝曦臣像溺水被救起来的人似的,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蓝忘机难得担忧的神情,蓝曦臣想安抚蓝忘机,却没想到一开口,声音喑哑无力,嗓子紧的让他只能发出气音,话都说不出了。
「兄长定神。」坐在榻侧,蓝忘机忘机琴上手,琴身横放腿上,双手如飞,一曲安神定魂的琴曲铮铮弹出,蓝曦臣闭目凝神,感受着琴声顺着周身灵脉汇聚天灵,再顺脉而下,清涤一身沉重不适,待一曲弹毕,蓝曦臣轻吐了一口气,悠悠张开了双目。
「兄长可还有不适的地方?」五指按弦,蓝忘机偏头看了看蓝曦臣,蓝曦臣轻轻笑着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的问道。
「怎麽……回事?」
「……兄长梦魇了。」收回琴,蓝忘机帮忙扶起了蓝曦臣让他靠在床头,接着去倒了一杯水回来塞到蓝曦臣手里。
「梦魇?」接过水,蓝曦臣一下子就喝光了,蓝忘机见状又去替他倒了一杯。
「兄长过卯不起,连我的喊叫也没有反应,最後竟见兄长周身突然显现一股若有似无的黑气流窜,这才弹上了破障音。」
卯时一到,蓝忘机就醒了,本以为兄长和自己一样也起身了,却没想到蓝曦臣还在睡,想着蓝曦臣一路御剑而来应是累了,蓝忘机也没多想,便先行起身洗漱,却没想到自己都整装完毕了,蓝曦臣仍是没有醒来。
「……」有种不太好的感觉,蓝忘机眉头微拧,走至榻前喊着蓝曦臣,这一喊,蓝忘机便知事态不妙。
蓝曦臣睡得很沉,但沉到连蓝忘机的声音都没听到,这就不是正常的现象了,蓝忘机见状立时取琴弹奏,琴音波动,竟对蓝曦臣有了攻击之意,蓝忘机心一沉,琴声再变,已带上了肃杀之意,他一边弹着琴,一边喊着蓝曦臣,但蓝曦臣却像睡死了一样,蓝忘机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心里焦急,却知道自己更不能乱,但在此时,异象再生。
一股淡淡的黑气突然显现,黑气流窜蓝曦臣周身,若有似无,颜色时重时轻,蓝忘机立下定夺,破障音应指弹出,急促冷冽,锐利非常,那黑气收拢聚在蓝曦臣手腕处,在蓝忘机一声「兄长」之後,空中隐约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黑气也随之消失,蓝曦臣才醒了过来。
「……听起来不像普通的梦魇。」坐靠在床头,双手握着茶杯,蓝曦臣想着那诡异的梦境,再对照蓝忘机所说,这情形只能说明一件事。
「被盯上了。」
「兄长被什麽盯上了。」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互看一眼之後,只觉得问题更大了。
被盯上了,又是被什麽盯上了?目的又是什麽?又是谁?他和蓝忘机同榻而眠,两人是亲兄弟,长相又极为相似,为何不是两人同时梦上?为何独独会是蓝曦臣?
「含光君?您醒了吗?我们听到您刚刚在弹奏破障音,是出了什麽事吗?」门口传来门生的敲门声和担忧的声音,蓝忘机看了一眼蓝曦臣,得到对方一个点头之後,他朝门口的方向说道。
「你们全都进来吧。」
「是。」
两两一组依序走进来的蓝氏门人,在见着里头坐在榻上的两人之後,反应俱是一愣,脸上表情是一样的讶异,但却没有喧叫,反而是很有规矩的,静静的自动分立两侧。
「我偷偷来的,你们知道就好,别声张啊。」撑起一抹微笑,蓝曦臣笑着对底下的门人们说了一句,门生们同时拱手行揖,轻轻应了声是,心里面全都在想,为什麽宗主来就来,还得要偷偷啊?
蓝曦臣笑着点了点头,再回眸看了看脸色还是很凝重的蓝忘机,柔声问道。
「清谈会什麽时候?」
「巳时。」
「那我在这儿等你……」
「不行。」一声低喝,蓝忘机目光含霜的看着蓝曦臣说道。
「兄长现在的状况,我不能放你一人。」
「我现在也没什麽状况了啊,或许只是搞错了……唔……」手才刚伸出去想拉一拉小弟的衣袖安抚安抚,却在抬手的时候感到手腕处一阵刺疼,蓝曦臣轻唔一声,蓝忘机立时伸手,一手拉着蓝曦臣手臂,另一手直接推开了衣袖。
一道黑色的圈痕像瘀青般的绕着蓝曦臣的手腕,再仔细看,隐约可以看出那痕迹像是一个人的指痕。
「……回姑苏前,兄长都别离开我的身边。」夜猎清谈宴在前,现在也不好把蓝曦臣送回云深不知处了,蓝忘机盯着蓝曦臣,很难得的口气强硬的冷声说道。
「知道了,都听你的。」看着手上的黑痕,想起那位置好像就是那少年抓着自己手的地方,蓝曦臣轻叹一声,苦笑着接受了蓝忘机的安排。
蓝氏一行人进到斗妍厅时,这次参与夜猎的仙家都到齐了。
领路的门生将人带到位置坐下,正欲奉上茶水时,却见到含光君身旁又坐下了一个人。
金家的门生在金光瑶还管事时,都被训练得很好,即便他已经不在了,但他那一套训练门生接待的法子仍是沿用,那门人见含光君也没斥责一个门生坐在他身旁,立时又奉上了一个茶盏,也没多问什麽的便行揖退下,待他走下席间之时,这才突然发觉到,怎麽蓝家的人竟多了一个?
「……这位置离江……宗主挺远的啊。」姑苏和云梦的位置,在整个斗妍厅里,不偏不倚刚刚好成了条对角线。改了装扮易了容,蓝曦臣现在俨然一个普通的蓝家内门弟子,但却是个能坐在含光君身旁和他一同喝茶的门生。
「你现在是蓝家门生。」见蓝曦臣目光在见着江澄後就没再移开过,手还自动的去拿茶盏,蓝忘机低声说了句。
「咦?啊啊……含光君,请用茶。」手伸到一半立时转了个弯去拿茶壶,蓝曦臣笑嘻嘻的替蓝忘机倒了茶,蓝忘机瞥了他一眼,心中暗叹的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说道。
「有我和江宗主的会宴,座位安排一向如此。」只有在与会的人换成蓝启仁时,两家的位置才会比邻而坐。
「会不会太疏远了点?」看着江澄一脸冷肃独坐,手中还拿着个酒盏晃呀晃的,蓝曦臣就无法克制的想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以往他的身边有阿瑶和大哥,要不就是忘机,和江澄都是点头算打招呼了,这是第一次,在清谈会上,他真正注意到江澄在会上的样子。
即便周围还是有人跟他说话,即便不少人向他拱手行揖,但蓝曦臣仍是可以感受到,坐在那里的江澄,很孤独……很寂寞。
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在这麽多人聚集的会宴上?似是融入,却又是那麽的格格不入?
像察觉到他的视线似的,江澄猛一抬头,锐利的目光直视而来,却又微微一愣,接着皱起了眉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之後,便转头不再看往这个方向。
「……被瞪了。」
「被瞪了。」
蓝忘机事不关己的喝了口茶,蓝曦臣瞥了他一眼,蓝忘机放下茶盏,弹了弹很乾净,没沾半点灰的衣袖淡淡说道。
「他一直都是这个样,这也是只要我跟他都在场,位置就会变这样的原因。」
一言不合就针锋相对,也就含光君特有本事,不说话,光冷冷看向对方的目光,不知为什麽的就是会挑起江澄的怒气,而江澄的脾气谁不知道?这性子一起来,会宴上根本像个火药库,随便踩哪儿都是个雷,不少仙家之人没少挨过炸,久了,大家也就都知道了,只要姑苏含光君和云梦江宗主同时出现在清谈会上,位置得是隔最远的,两人杠起来时,各自的嘴巴得闭紧些,只管喝茶喝酒便是。
「你们不该这样的……」
「会开始了。」低声打断了蓝曦臣还想说的话,两人同时望向主位,只见金凌的位置旁已站了一个身着聂氏校服的人,那人两鬓发白,神色淡然自若,他向底下众人行了一个揖之後,清朗平和的声音在安静下来的斗妍厅里缓缓扬起。
「在此先谢过参与这次夜猎的仙家名士,我代表我聂家宗主前来告知此次夜猎的起因和情况,首先,这次夜猎的地点是在兰陵城外一块荒郊野地。」
那聂氏门人手一挥,在各家门派旁服侍的金氏门生立时奉上一张简易地图。
「看地点不远,走着就能到的,奇怪了,没听说兰陵之地有出什麽棘手的走屍啊?还要这麽多人配合夜猎?」
看着手中的地图,江澄眉头皱的更紧,的确,这是个走路就能到的地方,而在这麽近的地方,居然有着能危害到整个兰陵城,而且还需要共猎才能解决的走屍?他是不是太疏忽了金凌的安危了?
「那野地上有一片奇异建筑,它的由来,要从敛芳尊说起。」那聂氏门人的目光环视了厅内一周,在看到蓝家含光君的身边坐了一个陌生的门生装扮的男子之後,他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讶异,对接下来要说的话,倒是有些不知该如何用字遣词了。
「敛芳尊金光瑶?」
「怎麽他都死了,还能跟这事儿有关?」
「当真是祸害遗千年啊,连死了都能闹事,这金光瑶啊……呵呵呵……」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话里尽是嘲笑讥讽,金凌脸都黑了,可又能如何?事情的起因的确是和金光瑶有关,难不成他还能在这个场合上替金光瑶说话?
「既然人都死了,难不成各位想去挖双尊的坟把他拉出来善後?」冷冷一句话堵住了厅内众人之口,江澄将手中地图一把拍下,碰的一声让几个人心肝儿也跟着跳了跳,他向那聂氏门人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各位可知,当年金光善在世时,便打上阴虎符的主意,他招揽了不少仿效魏无羡修鬼道的异士,花上大把金钱和物资命他们复制或还原阴虎符。」
那门人的声音平缓有力,无波无澜的彷若在诉说一个久远的故事,但这个故事的内容,却是那麽的不堪险恶,甚至是残忍无情。
「炼屍地,这就是那野地上奇异建筑的名字,那地,是敛芳尊向金光善请来,专供薛洋研习阴虎符之用,而用上的材料,不用我多说,各位也应该知道是什麽了。」
「……夔州薛洋……金家的客卿?他和金光瑶……」
「当年那两人就走得近了,赤锋尊还曾因薛洋和金光瑶闹过,原来……」
「阴虎符是要操控走屍,那炼屍地……不就一堆走……不,凶屍?」
总算有人想清了这一次共猎的原因了,薛洋研制阴虎符,那炼屍地中一定不少试验品,不管成功与否,肯定是有不少「材料」,那……那该是有多少?
「这麽久的事了,聂宗主怎麽会查到这上头去?」能查得这麽清楚,江澄不怀疑聂怀桑的能力,但为何会莫名的查到这炼屍地?而且还是金光善时的事,要说是他聂怀桑突然梦到去查的吗?
「江宗主说到重点了。」向江澄行了一个揖,那门人目光微微看向蓝家的方向,心里叹了口气,该来的总是会来,该让那人知道的,总会知道的。
「我家宗主会查到这上头,是因为有人向不净世求助,那人说他家门遭敛芳尊诬陷,一家大小全被兰陵的修士抓了去,关到了一处叫炼屍场的地方,自此再无消息,当年金家风头正盛,他根本不敢求助,直至今时,才敢向聂家求援,他已不抱家人尚存的冀望,只求能知道他们最终的下落,即便是遗骨,也盼能一一捡回家乡安葬。」
「何人求助?可信度如何?」
「亭山何氏,求助人是当年亭山修士何素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