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极快，一个月又过去了。
关於英听的部分，我从只熟悉美式发音，到现在能听清楚来自各个不同国家的口音。关於这点，我还得感谢海明薇，她与宋桦有着工作上的合作，厅面里的所有工读生，都是从她隶属的仲介团队里派过来的。
看着眼前我交代去折叠口布的印尼籍工读生，现在，大概只剩下不经常应对到的英式发音让我头疼。
才准备到後场整理茶柜与酒柜，宋桦突然从电梯走出，她双手拿着一叠资料，语气十分寒碜，「Kristen，cometomyoffice.」
宋桦进办公室後，厅面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扶额的扶额，掩面的掩面，有信仰的则开始在胸前比着十字圣号。
现在的画面堪称壮观，至少我从未见过Bonnie的男友在非下班时段离开过厨房。极其厌恶与客人社交的他，竟突然走到前场探头探脑，这麽说虽然不敬，但Hank此时的表现像极了演技拙劣的敌方卧底。
然而，被点名，不能逃也无可避，更没有任何宗教信仰的我，只好在心里给自己加油，不然，还能怎麽办？
大夥会这样没别的原因，听说LQA的神秘客昨天已前来评测，时间是下午茶时段，也就是现在我正值班的Shift。所以，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关键，任何一个人掉链子了，可是整艘船都会沉的。
叹息，我打直背脊，宋桦没事才不会喊人进办公室。内场加外场，十五个人中，居然只挑我，这还能代表着什麽呢？
看着宋桦方才面色凝霜的神情——
凶多吉少吧。
咽下口水，此刻紧窒的喉部，让我的吞咽产生了些许窒碍，口水不似口水，倒像颗粗糙的石子，「呼——」吐出口气，我捶了捶胸前让呼吸能更顺畅点。
真想让不断颤抖的右手安静下来，宋桦真的通透人性，她读懂了我的怯弱，像是不喜出头，拒绝麻烦事，只想安安逸逸当个边缘小人物过活着。
「叩、叩。」我提手敲了两声门板。
「Comein.」
进门後，我必须认真的说，拜宋桦所赐，我开始对「Comein」这两个英文单词有阴影了。
「坐。」
噢，还有「坐」这个字。
「知道为什麽被我传唤吗？」宋桦难得的没有一边处理公事，一边同我说着话，不是她不尊重人，而是真的管理两个厅面，实在太忙。
「因为昨天的LQA。」
「消息倒是灵通。」
没有光采的眼眸里，宋桦翘着腿，将身体往後压进办公椅上，她的双手交於胸前，眉目凌厉，双唇是压抑後的抿直线条。
宋桦整个人，此时此刻，没有丝毫的温度可言，说的话，更是将人打入冷窖——
「Kristen,Youruinedeverything.」
接下来，宋桦责备的话语我已经开始听不清，身体，更是因着自己的无能开始脱力、晕眩着。
恍惚间，宋桦的意思上，大抵是明年厅面的所有员工，会因为我的关系，过得更加艰辛。
撕心裂肺的感受袭来，我想说些什麽，但看着宋桦，我只知道，那偶尔会让我瞧见笑意的脸庞上，第一次有了怒容。
该补救些什麽，或者，离开这个厅面才是最好的选择吗？就像那些不能在Enti:Dote生存，被宋桦不留情面换单位的员工一样。
听说，别的餐厅好像也很缺人手，特别是需要会说华文的员工，而且，工作内容上，我好像也很上手。
想想我也挺自虐的，有更舒适的地方不待，偏要在这龙凤之地挣扎——
还遇上了总让我患得患失，寝食难安的女人。
「I’m——」
正开口，办公室内的灯光突然跳闸，眼前瞬间一片黑。
「——Happyfool’sday——Kristen！」
一声又一声的拉炮与口哨，伴随着身後早已推开的门不断传来，透过吧台门边隐隐递进的光线，我赶紧转过身确认现在是什麽情况。
眼睛还没看清前方，一顶派对帽马上扣在我的头上，宋桦狭窄的办公室内一瞬间涌进了十多个人，面前，Bonnie笑意盈盈的捧着甜品部门特制的巧克力蛋糕，她本就生着一副讨人喜爱的桃花眼，此刻更是抛了个甜却不腻的媚眼，兴高采烈地说，「Happyfool’sday!Ourlittlerookie,oursuperstarofLQA!!OurbabygirlKristen!!!」
眼下，是写着数字9与8的黄色蜡烛，它们顶上的芯正燃烧着炫目的火光。
耳边，是同仁的喧嚣，女生们激动的抱着我的身体与腰，男生则开始调皮地挖蛋糕抹上我的脸。
过於反差的情况，我的表情持续呆滞，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刚才还在办公室被宋桦骂得狗血淋头的我，现在每个人却是一副要出门跨年的模样，说好的厅面危机呢？
还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我愣愣地抬头看向已然站起，立在原地看着我们吵闹的宋桦。
尚未恢复电路的办公室内，透过吧台的光线，我见着宋桦忽明忽暗的脸蛋上，她的眼眸，是弯成一轮明月的温贤淡雅。
宋桦眼底的阴霾，不复存在。
「Christina,let’scelebrateoutsidenextweek!Comeon,wegot98!Let’srockit!Woo!!!」
「Sure.」
宋桦一声承诺应下，拥挤的办公室马上炸了锅，本就情绪高昂的所有人，开始撤出办公室内玩起蛋糕抹脸的游戏。
主打着端庄、高贵，连员工都被其他部门私底下戏称很「装逼」的Enti:Dote，现在正欢闹不已。
不是有这麽一说，平日看起来越正经的人，疯起来可是六亲不认的癫狂；反观那种整日「萧肖」，不知道消停二字怎麽写的人，遇到需要他们「精力」状况时的场合，却会乖的跟孙子没两样。
面前，那位平日比宋桦更不苟言笑，耳根子却极其软的副经理，竟在後场的电梯前与Hank前辈大跳《江南Style》。
期间，F&BExecutive正好从电梯内走出来，尽管直属长官的Boss出现在眼前，也不能阻止副经理跳骑马舞的兴致，甚至他还不知道惜命这二字怎麽写的邀对方一同共舞……
见长官来，宋桦将後台的门关上，让想一同欢闹的晚班人员赶紧去前场做开门准备。
「Christina.」F&BExecutive挑眉，他的语气黏腻，用着宛若宠溺情人的嗓音，对着宋桦，他指了指一旁吵闹着的员工，示意该适时阻止後台的凌乱。
F品牌的F&BExecutive是位棕发，眼瞳浅蓝的义大利人。
我不太喜欢与他亲近，除却他身上总是喷着十里外便能闻到的CKbe，更要命的是，他非常喜欢与女同事调情，随手拈来的那种。
记得有一次，我被宋桦派去支援IRD送餐时，我在36楼的转角巧遇他，心里正想我一个实习生他应该不知道我是谁，才抬眸同远处的他打招呼准备离去送餐时，他竟然喊住我的名，「Kristen,donotcallmeSirnexttime,callmynameFausto.」
鸡皮疙瘩直接起了一阵。
开玩笑吗，他可是我长官的长官，名字是能随便说叫就叫的吗？还不带Mr.或Sir。
「Fausto,wejustgaveyouthegift.」宋桦的目光滑向Bonnie与Hank，收到眼神暗示的远处二人，赶紧将自己负责的人拉走，带离长官的视线。
我本要与Bonnie一同离去，却听见身後的Fausto突然喊住了我，「Staythere,Kristen.」
止住脚步，我转头看着已经朝我走来的Fausto与宋桦，他们边走边谈天，听着两人的对话，Fausto的意思大约是让宋桦也给我奖励。见着已经站到我身前的Fausto，他突然抬手拉开西装，从内侧口袋里拿出一封信，道，「Allthegoodpitchersdeservedit.」
伸手接下Fausto递给我的信封後，抬眸，我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刚才的状况一片混乱，我也没来得及问宋桦，现在眼前又是这麽一出。斟酌着用词，我向Fausto说，「Thankyou,Sir.」
「Fausto.」
咳。
看着Fausto脸上那副纠正叫法的责备神情，我瞬间噎住了声，无论大小或是类型，这种眼睛没瞎，耳朵没聋，直白到不行的调戏，Sorry，我真的无法招架。
正骑虎难下时，宋桦出了声，「Don’tbullyher,sheismine.」
好一句Sheismine。
还没抬头看向身旁人的表情时，宋桦轻推了下我的肩膀，她将Fausto引导到厅面里，话题是想跟别的厅面联合举办活动，提高已经好一阵子没更加突破的营收，问他的意见与可行度。
虽然Fausto这个男人看上去轻佻、不正经，但他的胜负慾可不是开玩笑的。
只要一谈到能增加品牌曝光度及营收的Idea，他的眼神转换像是有着多重人格似的，从漫不经心的随意，切换成精明干练的一流管理者，这种让人措手不及的城府戏耍，像极了男版的海明薇。
前方，让Fausto先行的宋桦，在进厅面前，她转头看着我，唇语，「更衣室等我。」
摀脸，我想，调戏的手法高不高招根本不是重点，是那个人到底吸不吸引你才是问题所在。
是，Fausto是生得好看，不但正值男人最具韵味的年岁，又懂穿搭，重点还有着不俗的社经地位。听闻，F品牌即将在印尼(Indonesia)的人文、政治，经济中心：雅加达(Jakarta)，新建、打造号称六星级酒店规格的新据点，而Fausto将会是这间新据点的F&BDirector。
我倒不是天生就倾慕於同性，虽然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我也曾经心动於异性。
若问我为何突然「转弯」了，我只能说，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吧？
没有经历过什麽狗血剧情，也不是被哪个男人伤过，或者对谁失望过，若真要说荒唐的事蹟，倒还是跟女孩在一起时才不断碰上。
只是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我好似会被一股「特质」吸引，无关风月的好感而上，而那些相吸的引力，刚刚好地，都是同为女人罢了。
不过为了省去诸多麻烦，我总会简略许多前言後语，当别人问我是否为Lesbian时，如果对方抱持着友善，能够同理尊重的心思，我会答：「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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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衣室内，正低头滑手机时，宋桦的高跟鞋声缓慢靠近，停下，「不好意思，刚才在跟Fausto请假，花了点时间。」
宋桦的柜位在我的衣柜正後方，她直接说话，也不确认我是否就在一旁的座椅上，她继续，「今天吓到了？」
听到请假二字後，也不管宋桦是否还在问话，我直接从座椅上起身，转过角落，张口就是对着她问，「你为什麽要请——」
眼前，宋桦才刚脱下里头的白衬衫，我看着被她脱到一半，半挂在手臂上的白衬衫，我赶紧闭上眼低下头，用着最近学习到的韩文，直接九十度鞠躬，「죄송합니다！」
笑声从头顶上方传来，若是我有开个天眼，我猜宋桦此刻应该是边笑边摇头，经过几次的观察，我发现宋桦的笑有三种模式，而现在就属其中一种的无可奈何。
「头抬起来吧，你这样，经过的人会以为我在欺负你。」
衣料摩娑皮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别扭着脸部表情，不敢将头抬起。
宋桦的深黑蕾丝胸罩，不断在视觉短期记忆上重播。
莲藕般的洁玉手臂，藏在其後的雪色浑圆，以及毫无赘肉的腰间——
「何况，我们都是女生。你这样保守，平日都怎麽换装的？」
发丝垂落的声音。
眼前，宋桦突然用指尖将我的头抬起，将一头长发散下的她，有几缕尚未整顿好的发尾，溜进了宋桦没有扣上的衬衫领口内。
宋桦的脖颈下，两颗钮扣被主人狠狠弃置，胸前那抹白皙肌肤接触空气的同时，我的视线因着彼此的身高落差，停留在了她若隐若现的内在美上。
「你、你的——」
慌忙的别过眼，我原本想说什麽来着？是要问宋桦什麽事情，还是回答她的话，我已经被扰乱的不知源头在哪。
「你这麽单纯，我该如何是好。」
宋桦挪开了手指，她转身坐在身後的座椅上，换起了休闲鞋，「留你下来，只是要同你解释下午大夥的愚人节计画。今年的LQA，神秘客非常满意你的表现，整份报告里，你的表现占了一半的篇幅。」
「我明天会请Eric将报告列出来贴在公告栏上，也会额外发一份邮件给你，让你收着。」
「好了。」宋桦换上休闲鞋後起身，她将衣柜锁上，回头对着我，道，「接下来，送我去机场吧。」
「你要去哪里？」闻言後，我终於回过神，赶忙追问。什麽鬼LQA，我根本不在乎那个东西，只因为宋桦在乎，厅面的人在乎，所以我才跟着上心、努力着。
「……Kristen，有什麽东西是你重视的吗？」
不解的皱着眉，我问，「什麽意思？」
「我的休假、年假，早已经公布在群组内、办公室里的布告栏上，而你都不知道吗？」
一愣，看着宋桦难得等待我回话的空白，第一次，我说不上话，是连辩驳都无能的那种。
我不清楚主管若是休假，作为下属的我们是否该注意，可能真的需要，毕竟宋桦曾经在开会时说过，包含工读生在内，每个人都是厅面里不可或缺的存在。但，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宋桦现在所指的，并不是我前面所猜测的那样——
气氛在流动。
滚烫的难以言语，酸涩的让人想落泪。
「我将要去峇厘岛五天，想要什麽，讯息我，我给你带回来。」
宋桦的嗓音，外刚内柔、不蔓不枝的，宛若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