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迴風第二部/風飄穿越】蔚藍之間 — 【八】番外:來自時空彼端的風02(菲伊斯:覺悟的契約)

正文 【迴風第二部/風飄穿越】蔚藍之間 — 【八】番外:來自時空彼端的風02(菲伊斯:覺悟的契約)

有的时候,我们只是身不由己……

不晓得到底翻来覆去了多久,他揉了揉眼皮,终究还是睁开了眼睛。

天色还没全亮,离出发的时间还早,但他丝毫没有睡意,继续躺着也只是浪费时间……他撑着手臂抬起上半身,好不容易坐起身,一夜没睡好的脑袋却开始隐隐发疼,额侧也突突地乱跳。

希望不是什麽厄运的前兆,拜托让今天的会议顺利进行吧。

说起来上次集会也不算是失败,只是各干部意见不合吵起来,被正好路过的巡逻卫兵注意到,进来逮人时,大家才急忙撤退……

──正好路过?真有这麽巧的事吗?

菲伊斯甩甩头,随意将头发往後拨了拨,再用手指抓了几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手抓起昨晚放在椅子上的衣服後走进卫浴间,开始梳洗打理。

今天对组织还有他个人来说,都是个特别的日子,必须谨慎一点。

他拿起梳子,试图把四处乱翘的头发梳的平整些,不过当看到镜子中映照出的,一脸疲倦、连黑眼圈都越来越厚重的脸孔时,他还是忍不住停下手,叹了口气。

真不像是20岁年轻人的脸啊。

说起来,洛伊德娶妻後不知道现在过得好不好?亚可那家伙如果今天又灌我酒我就把他上次发酒疯的糗事抖出来!啊,艾格好像说过今天不过来了,老毛病发作,是头痛还是胃痛啊?

距离他接下组织领导人的时间,已经过去四年了啊。

上次见面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大夥儿还是老样子吧?

梳了老半天,菲伊斯终於放弃把头发梳整齐的念头,直接穿上衣服,对着镜子整了整衣领和袖口,接着拿起放在一旁的配剑,调整了一下腰带间的位置後,他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嗯,看起来好多了。

手不自觉地又往桌上摸了摸,摸着了一个小小的、光滑柔软的东西,在他想到这是什麽前,他已经将那个东西拿在手掌心了。

那是一个紫色的绒布袋,布料边缘有些磨损,光泽和颜色略微暗沉,从表面可以看到有个小小圆圆的凸出物,隔着布料发出微弱的光芒;菲伊斯出神地望着,手指轻轻抚摸着绒布袋。

袋子里装着某个人送给他的守护石,他一直都很珍惜的带在身边。

说不清是珍惜那个人,还是珍惜那段回忆──那段对他来说如同梦境一样璀璨华丽、不真实的异世界旅程啊……

在他13岁那年,因为一场意外,他被莫名其妙地丢到了异世界──一个叫幻世的地方,里头有两个国家,其中一个跟康纳西王国很像、都有魔法,另一个则是从穿着打扮到文字都完全不同的国家,不过他对这两国的了解也不多,因为他只在那边待了几天,而且几乎都待在两国的宫殿里,跟一群……美丽却奇怪的人在一起。

印象中,他之所以会被丢到幻世就是因为其中有个长得很帅、行为举止却令人匪夷所思的男人施展魔法失败,说要找什麽小花猫的,结果导致他们被丢去异世界。

其他菲伊斯记得的还有个可怕的大美人,金发蓝眼、有着温柔笑容的陛下,以及跟陛下长得很像、英俊却冷淡的大哥哥,还有一个总是说出神奇反话的街头艺人哥哥。

当时他们的吃住都是由一个戴着眼镜、脾气不太好的男人,以及有着一头黑色长发的大哥哥在照顾的,前者虽然总是板着张脸,照顾起他们却十分细心;後者没有直接照顾他们,但在面对他们时总是十分有耐性且温和,在他们留住东方城期间,他也常来探望或关心他们,相较於其他人的冷淡或不耐,这个大哥哥可说是给菲伊斯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当然那张美丽的脸也加了不少分就是了。

这些人的名字菲伊斯早已忘得一乾二净,只残留些许回忆的片段或某些人的只字片语,不过他对这些人还是很感谢的──如果没有大家的帮忙,他们可能就无法回到康纳西王国了。

如今七年过去了,这几年发生了太多事情,他的记忆彷佛逐渐褪色生锈的剑,唯独那个人像是一片混顿中浮现出的光,清晰地刻印在他的心上。

比起在异世界经历的不可思议的冒险,那个人的存在更显得遥远而梦幻──特别是在回来之後,菲伊斯更是如此觉得。

当时跟他一起被抓到异世界的,那个拥有神之子称号、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尊贵的王子殿下……

那时觉得无所谓,还可以开开玩笑、聊聊天、不正经地乱胡扯些东西,现在每当菲伊斯回想起那段时光,都忍不住为小时候单纯的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你该不会真的是王子殿下吧?』

『你昨晚做恶梦,我叫不醒你,就跟你一起睡了。』

『欣赏王子殿下的美貌有错吗,又不是想看就可以看到的!』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他那时到底是哪根经不对,居然用这种态度跟王子殿下说话?好像还不小心做了什麽惊人的承诺啊?

还好不是在康纳西王国,不然他可能早就去掉好几条命了吧。

菲伊斯捏紧手中的紫色小袋子,深呼吸一口气,活着真好。

从幻世回来後,义父跟大家都担心的不得了,他也老实交代了自己的行踪──除了跟他一起展开神奇之旅的小孩子,真实身分是这个国家的王子这点之外,其他的事情他都说了,下场不意外地是被义父赏了几个拳头,有些叔叔伯伯还问他是不是被人下药或施法,才会产生幻觉、看到奇怪的景象……

後来他失踪的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除了义父偶尔的挖苦取笑和半信半疑的冷哼,没有人相信他的「异世界之旅」,他也不太在意,不过缺的课程还是要补的,菲伊斯记得那时常常赶学习进度到深夜,每天过得苦不堪言。

在那之後,王宫中流出来的关於王子的传言也越来越多,除了那无人能及的智慧、记忆力、魔法能力、武技和高超的剑术外,王子的美貌更是被传的彷佛神灵下凡一般,只要看过王子长相的人无不被其绝世的美貌掳获心灵、甘愿为其献身献命……

传言总是夸大不实的,然而,亲眼见过王子本人的菲伊斯却无法否认,因为事实早已超过传言、甚至比传言更像神话。

这麽说来,小王子现在应该已经长成一位小美人了吧……虽然他大概也不会有机会亲眼目睹。

那是跟他生活在不同世界、集神的恩宠於一身、未来这个国家的王,还有最重要的是──

他将会成为他的「敌人」。

革命军,菲伊斯宁愿这个身分永远不要被对方发现,因为一旦见面,势必是以敌人的身分出现在战场,而这是他所不乐见的。

即使告诉自己绝无可能再见到那个美丽却任性的王子,他还是把这颗守护石小心翼翼地保留了下来,每次出门都带着它;彷佛得透过这颗玉石才能确认,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那张美丽的脸庞曾经对他微笑过、悦耳的声音曾在他耳畔响起过,还有那紧握自己的柔软、温暖的小小手掌……

既然不可能接触,至少让他保留下这回忆的纪念品吧。

不小心发呆了太久,等菲伊斯注意到时,已经濒临迟到的边缘了。

糟,都这个时间了!

他急忙把手中的物品塞进胸口内袋里,快速浏览一下屋内,确认无异状後,打开门前先对自己施展了消除气息的魔法,接着才匆匆锁上门离开。

今天是分散在各地的干部集合的日子,平常干部们都四散在各地收集情报,彼此透过魔法或魔法道具联络,尽量减少见面可能产生的风险,但一年还是有一次是他们的集合日,除了确认各分部的状况外,情报交换也是很重要的任务。

为了这一天,菲伊斯两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为了确保今天大家集合时的安危无虞,他四下奔波张罗,费了不少心力,现在总算要来临了。

马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逐渐从热闹的城区驶到人烟稀少的小村落,一排排的木造屋舍出现在眼前,几个在家门口话家常的老妇和嬉戏的孩童放下手边的事,好奇地望着马车缓缓驶入,最後停在街道的尽头转角处,一个红发的男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红发男人朝车内挥挥手,说了一些话後,车夫再度扬起马鞭,马儿发出嘶鸣声,慢吞吞地迈开步子掉转过头,朝着来时方向达达前进;车夫似乎不太会控制马儿,两匹马的步调不一致,走走停停,使得脸孔被低矮帽沿遮住的男人不时发出斥喝和怒骂声。

等到马车完全驶离,几个好奇的人遂转头寻找刚才那名神秘的红发男人,然而无论是店家里还是街道上,却再也找不着了。

菲伊斯站在一棵垂垂老矣的老榕树阴影中,打量着远处、道路两旁村民的一举一动,手上拿着一颗闪着微光的球体,他瞥了眼光球内平静无波的光影,将光球往上一抛,光球顿时消失无踪,他遂转身穿过隐形的结界入口、踏上小径,很快就隐没在小径的尽头。

或许是他太敏感,但他这几年总有种奇异的感觉──偶尔,他会觉得有目光紧追着自己,但无论怎麽检查、怎麽找都找不到对方,而那种似有若无的感觉却一直纠缠着他,让菲伊斯感到不安,就连休息时也无法好好放松。

为此他特别找了几个魔法师,仔细检查过他的居住地和几个经常活动的场所,仍旧一无所获。组织弟兄曾笑他太敏感,也有人安慰他、要他放轻松些,真有事早就发生了,这麽久以来大家不是都相安无事吗?

菲伊斯听了只能笑笑,但内心的警钟从来没有停止过,这也养成他每每出门时都消去自己气息、不把重要文件留在屋中的习惯。

自从义父过世後,那种彷佛被人监看的感觉更加明显了;既然别人都感觉不到,菲伊斯只能尽量小心,无论是集会还是任何行动,他都坚持要设防窃听感应结界,如果有必要他甚至不惜自己使用魔法,就算这麽做会花掉他很多精神力和体力。

兄弟们都夸他成为领导人後行事变得更谨慎了,令他哭笑不得。

『这些年花在你身上的伙食费,总算回本了。』

『组织就拜托你了。』

义父临终前交代的话,菲伊斯不曾忘记,无论如何,组织的弟兄就是他的家人、保护他的家人和家人所在之处是他的责任和义务,这点是永不改变的。

走到一扇有着污渍的木门前,菲伊斯举起手,将食指上的黑色指环对准门上一个看似随意涂鸦的圆形图腾一按,门立刻无声地打开,他闪身而入。

「诺曼登先生终於来了。」

「今天迟到半小时,等等可得罚酒三杯!」

「今天应该不是为了捡迷路的小孩了吧?密提尔会吃醋喔。」

当熟悉的人进入眼帘的那一刹那,戒心也从菲伊斯的眼中隐去,他笑着摆摆手:

「别、今天可不是来喝酒的。既然我是最後一个,那就赶快开始吧。」

接下来整个上午的时间,菲伊斯都在跟干部们讨论各地的革命军情报;他们的组织规模是所有革命军中最大、资源也最多的,这都是上一代领导人,菲伊斯义父的功劳。

革命军并非人人都是好斗分子,多数都是清苦、备受压迫的平民;有的因思想激进而不易融入人群,有的是为了餬口饭吃而加入革命军的行列,也有的是对目前的西卡洁王权或神之信仰有所不满,当然这当中也不乏有野心的权谋人士。

他们的共同点就是不信神。

神从来就不曾实现他们的愿望,甚至不曾让他们有吃饱穿暖的一天,在此同时却有人顶着神之使者的名义坐拥高位、掌控整个王国,剥夺其他不信神者的生存空间,甚至是生命。

这样的神,他们不需要。

「今年吸收到不少新加入的兄弟,主要集中在……诺曼登先生上次说的加入资格审查会不会太严厉了?有不少人的身家资料都不齐全,这样很难递交申请啊。」

菲伊斯翻了翻桌上的资料,皱起眉头。

「不行,身家资料调查是必须的,这也是为了组织的安全着想。如果资料不全,那就用保证人制度,只要有组织内的高级干部保证就行了。实行方法我们来研拟一下……」

「还有上次被克隆城卫兵抓走的兄弟,人是救出来了,但下半身被打残,救出来不到一天就死了,他弟弟气个半死,成天嚷着要替哥哥报仇──」

「这样会产生连锁效应,影响到其他弟兄的。」

「要吵就让他们吵,不给资源他们能闹出什麽来,又不是三岁小孩打架!」

其他几个干部七嘴八舌地发表起自己的看法,菲伊斯顿了顿,揉了揉头;他不是不能理解报仇这回事,不过以前义父在的时候通常不太理睬这类型的事,唯一的例外就是救人──只要有弟兄被抓走或被官员欺压,义父一定会想办法用钱打通或想办法劫囚掳人,但後者的成功机率远远低於前者。

他们也曾发动过几场颇具规模的抗争,但在王军数量压倒性的优势下,每次都以失败收场;有时也会发生兄弟因为生活过不下去而去抢劫杀人、因而被卫兵抓走处死的憾事。

菲伊斯记得每当义父提起这些事时,那张总是不轻易显现情绪的脸上总会露出几分哀伤和悲愤:

『大家都想活下去,想过好日子,但人民的呐喊,上位者从来就听不到!这样的国王、这样的王权统治,只不过是图利少数人罢了。』

『先生,如果国王不知道,那想办法进入官僚体系,握有权力的话,或许就有机会跟国王交涉啊?』

『菲伊斯,别把国王或官僚想的这麽清高伟大,习惯掌握权力的人是不会让自己的权力受到任何伤害的,更不可能交出权力。如果不用武力夺取、逼他们正视人民,那根本连对谈的可能性都没有。』

当时菲伊斯还不了解义父的意思,一直到义父把整个组织交给他、他真正接触到那些所谓的上位者时,他才明白,一个人为了权力地位,到底能做出多少肮脏又泯灭良心的事。

而这些上位者的统治阶级中,位在最高处的,就是皇族。

如果没有几年前的那场意外,「皇族」这个词对菲伊斯来说,只是一个立场相对的存在,顶多加上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那个家族被现今的国王灭掉这个小小的私人因素。

但现在,「皇族」意味着他将和某个曾握着他手的孩子对抗,更别提那个人还是未来的国王。

『你的名字就代表你,不管是谁帮你取的、叫什麽都没关系。』

『这颗守护石会守护着你。』

清脆的声音彷佛还回荡在耳际,菲伊斯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心中一沉。

对於当年在幻世所听说的、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事实,他并不畏惧,身为革命军,他早就有把命奉献给组织的觉悟了。

只是在他的内心深处,总还是抱持着一点微小的期待──期望这辈子都不会与那人在战场上相见,即使当那一天真的来临,他知道自己将毫不犹豫地站在对方的对立面。

他并不想成为他的敌人……不想成为让缇依失去笑容的人。

虽然现实总不如人愿……

一行人开完会後,已经过了中午的用餐时间,有人提议去村中某家小餐馆吃好料,菲伊斯本想跟着一起去,但在感应到结界外的动静後,他只能跟大家道声歉,接着急急走出小巷子。

巷口处的榕树下,有个褐发披肩的孩子坐在地上,正屈膝抱着腿,望着远方的人群发愣,一直到菲伊斯走到那个孩子的面前,对方才如梦初醒般跳了起来。

「大哥!」

「唉,你啊,我已经说过不要单独来这里了,等这麽久,是不是又没吃东西?而且还只穿了一件衣服就跑出来,会感冒的啊……」

菲伊斯一面脱下外衣披在对方瘦弱的身体上,一面念个不停──这是他的义弟,密提尔,也是同伴取笑的「在路上捡到的孩子」,不过他当初把对方捡回家可没想到会因此多出一个义弟啊!在下雨天看到有小孩虚弱地躺在巷子的角落里,谁都会想照顾一下对方吧?

密提尔摸了摸身上过长的外套,似乎不介意面前大哥的碎碎念,那张秀美的脸蛋上露出笑容:「大哥开完会了吗?我们可以去吃饭了吗?」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以後不可以这样一个人跑出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有人把你抓走怎麽办?」

密提尔才十岁,菲伊斯不想让对方陷入险境,因此暂时拜托熟识的人照顾他;这孩子性格孤僻又讨厌生人,只肯依赖自己,这对忙碌於组织的菲伊斯来说,着实是不小的困扰,可是每次看到那张朝着自己露出全然信任的笑脸时,他又没办法说出什麽狠话,真是糟糕。

正四处张望的密提尔听到菲伊斯的话,毫不犹豫地回答:「没关系,大哥一定会来救我的。」

「……你别把大哥想的这麽厉害,大哥也不是什麽人都可以打赢的啊。」

菲伊斯搔搔头,牵起密提尔的手,认命地带着小孩,开始物色哪里有好餐馆。

只是这件事还没解决,新的惊吓就再次找上门来了。

「呜哇!」

因为时常分神想事情,偶尔还要应付密提尔突如其然的怪问题,等菲伊斯察觉撞到人时,对方已经跌倒在地,似乎还扭伤了脚,半晌爬不起来。

「喂,你跑来撞大哥做什麽啊?跟大哥道歉!」

密提尔你搞错对象了吧。

小孩看来约莫十岁出头,一头柔顺的黑发,穿着深蓝色的棉布衣裳,垂着头,双手抱着左脚没有说话,该不会真的撞伤了吧?

菲伊斯无奈地制止因为对方迟迟不说话而正待发作的密提尔,蹲下身跟小孩平视:

「抱歉,你的脚还好吗?」

菲伊斯刚说完,眼睛却不经意瞄到对方紧抱着脚的手臂,袖口处镶着一个银色的钮扣,乍看之下像是仿制物,但他却一眼就看出那是真正的银做成的。

细看对方身上的棉布衣,质料也十分细致,显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菲伊斯的目光顺着对方的衣服、深蓝色的面罩往上瞧,直到与对方对上眼。

「你──……」

他猛然起身,僵硬地瞪着小孩几秒,快速转身面向密提尔。

「大哥,你怎麽了?」

「密提尔,你现在马上回去。」

「为什麽?不是说好一起吃饭──」

「大哥突然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你现在马上回去!」

他的语调稍微上扬了些,密提尔身子一颤,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眶瞬间红了。

「……密提尔,对不起,大哥明天一定带你去吃好吃的餐馆,现在真的有急事,你先乖乖回去等我,我明天去接你,好吗?」

菲伊斯对密提尔感到歉疚,但此刻他内心乱成一团,只盼望义弟乖乖听话,赶快回去。

他的温言起到了一点作用,密提尔没再说什麽,只是抬起手臂一抹眼睛,恨恨地瞪了几眼坐在地上的小孩後,终於慢慢走向街道的另一侧。

等密提尔走远了,菲伊斯才转过身──刚才的小孩已经自己爬了起来,正从容地拍掉裤子上的灰尘,那双熟悉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

「看来你很有照顾小孩的嗜好。」

「还好,也就是运气差了点,总是碰到需要我照顾的小孩而已。你为什麽会在这里?」

冷静、冷静,这没什麽,只不过是一国的王子殿下外出闲逛到这里,可能是天气好所以外出踏青之类的,或是刚好路过,现在是中午嘛,路过吃个饭很正常──

「我是来找你的。」

啊啊啊别再说了──!一国的王子出现在革命军面前还能有什麽理由啊!现在跑来得及吗?要赶快通知大家──慢着,大家都在这里啊,该不会都被抓了吧?

菲伊斯後退了一小步,试图拉开一点安全距离:「这样啊,人生真是处处充满了惊喜啊……」

「做什麽笑得这麽难看?你胃痛吗?」

比自己矮了两颗头的小孩抬起头,菲伊斯看不到对方面罩下的表情,但那双眼睛明显在笑,这让他稍微镇定了些。

嗯?慢着,难不成──

「你的侍从呢?护卫呢?」

「带着那种人怎麽过来找你?」

别讲的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护卫可是很辛苦的啊,太久没见,都忘记这个小王子的任性等级根本就和长相一样有着可怕的杀伤力……

菲伊斯揉着头,脑袋总算恢复成正常的运作模式,只是心脏还是像战鼓一样,激烈的跳动声让他怀疑下一秒心脏就会猛然迸出胸口。

「你不会告诉我你是偷溜出来的吧?堂堂的王子殿下居然在生日时出现在这种偏僻的小村落,你不知道外面坏人很多吗?」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我有麻烦不就是你要替我解决吗?而且你怎麽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天底下的小孩子思维都是一样的,菲伊斯深深地领略到这个至理名言。

「王子殿下的生日全国有哪个人不知道……等等,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话题重新绕回敏感处,菲伊斯警惕地望着对方,却看到对方拉下面罩,朝他一笑--

有一瞬间,菲伊斯觉得身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看到的只有面前这个人:这张超凡绝丽的容颜,比蓝宝石更深邃透明的眼、高挺小巧的鼻,以及完美无瑕的肌肤上透出的淡淡红晕,接着那形状美好的樱红双唇微启,声音仍旧动听迷人……

「……送你的──,……──身上呢。」

「呃、什麽?你刚刚说……?」

大概是看他回过神来的狼狈模样十分有趣,缇依没有表现出不耐烦,而是把刚才的话重讲了一次:

「看来我送你的守护石,你有好好地带在身上呢。」

「啊?对、我……你说什麽!」

他不小心叫得太大声了些,几个在街道上散步或用餐的人的注意力都移了过来,他赶忙住嘴,而缇依早就在不知何时已经把面罩重新带好,此刻正抽搐着嘴角、一副拼命忍笑的模样,让菲伊斯非常无奈……对自己的定力居然如此之差感到无奈。

「你对那颗守护石做了什麽?」

「你还真敢说,是谁没告诉我全名,害我浪费这麽多时间的?如果不在守护石上动手脚,我要什麽时候才找到你?说起来你找我比我找你更容易吧,我还特地跟守城的卫兵说,请他们放行一个叫菲伊斯的人进来,结果居然七年都没人上门?」

「那是不得已的……」

小王子似乎压根没有听他解释的打算,只四下环顾了一圈後,再度拉下面罩:

「既然你也知道今天是我生日,那今天就陪我好好玩玩吧,就这麽决定了。」

看着这张灿然笑脸,菲伊斯知道自己又败了。

所谓「陪小王子好好玩玩」,菲伊斯算是知道意思了。

简单地说就是跟在小王子的背後,小王子想看什麽就让他看、想玩什麽就出钱让他玩,想拿什麽就帮他拿,如果有人跑来撞小王子或找小王子的麻烦,记得把对方带开以免对方惨遭小王子的毒手。

对,不是保护小王子,是保护对方──当菲伊斯眼睁睁地看到一个抓住小王子手腕想找麻烦的高大男人,被硬生生抛出十公尺外、直接撞上一堵土墙不省人事後,菲伊斯想也不想就直接拉着缇依拼命往另一个方向跑!

「菲伊斯,你做什麽?」

「王子殿下,你行行好,我一个外地人可不想惹麻烦啊!」

「是那个人先找我麻烦的。」

好不容易跑到没人会注意到的角落,菲伊斯停下来喘了口气,听到小王子的发言後,他觉得更加无奈了。

「好好好,是我没保护好王子殿下,我的错,这样行了吧?从现在开始我会保护你,别再乱来了。」

说着说着,菲伊斯很自然地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就像他平常会对密提尔做的那样──当他看到对方愕然地看着自己时,他才惊觉到做了什麽,急忙抽回手。

「……那就走吧。」

「嗳?」

王子殿下再度抓起他的手--那只手的大小跟记忆中的不同,这点让菲伊斯又恍神了一下──往一家摆满稀奇饰品的的店面走去:

「今天到太阳下山为止都是我的自由时间,别发呆了,你说了会保护我的吧,快点跟上来。」

……所以我的工作是护卫?那护卫的薪水可以给我吗?我代替你们陪王子殿下玩耶!

菲伊斯就这样一路思考自己上辈子到底欠了王子殿下什麽,一边随着面前那人把小村子里能逛的地方都逛遍了,幸好小王子没买什麽东西,不然他今天光来这趟就被吃死死,也太可怜了吧。

两人一路上还遇到几个上午一起开会的弟兄,看到菲伊斯身边的小孩,大家都很好奇,还有人想看看面罩下的长相,都被他一口拒绝了。

要是让你们看了认出是王子殿下还得了,我以後还要不要做人啊!

抱持着这种奇异的思想,菲伊斯走在缇依前头,紧张地东张西望,一看到熟人就赶快抓着缇依躲到角落,次数多了,难免得忍受小孩子的揶揄:

「怎麽,躲债吗?看来你的债主不少啊。」

「不是债主,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就出去打声招呼,做什麽一脸看到鬼的表情?」

「我也想,如果不是我身边带着个比鬼还麻烦的人的话……」

「你说什麽?」

「没有没有,啊,那个好像很好吃,我们去嚐嚐吧?」

吃东西的时候自然不可能不聊些什麽,缇依表示自己都待在王宫,无论学习还是生活,因为父王不肯让他随意出宫,所以这次好不容易利用生日的机会让父王同意出宫的要求了,结果居然派了护卫给他,幸好半路就被他甩掉了,这才有机会过来找菲伊斯。

菲伊斯不知道自己该庆幸王子殿下是甩掉护卫才过来,还是惊恐於对方才十二岁就有把护卫甩掉的实力,不过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他可以说出来的,因此他乖乖低头喝着手中热腾腾的汤。

「你呢?菲伊斯,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喔,很好啊。我义父过世了,留给我一笔遗产,暂时不用愁吃穿。」

「就是个等着坐吃山空的富家子弟就是了。」

「胡说,什麽坐吃山空,我可是个认真处世、交友圈广阔的好青年!」

缇依撑着头盯着他,表情似笑非笑──为了方便吃东西,菲伊斯选了个隐蔽的位置,让王子殿下得已无所顾虑地脱掉面罩吃东西,只是这麽近距离的看到这张脸,他哪有办法好好吃啊!

「我说王子殿下,你可不可以让我专心吃东西……」

「我既没有妨碍你也没抢你食物,你有什麽好不能专心的?」

就是你那张脸啦──!

菲伊斯的脸扭曲了一下,但还是很明智地把这句怒吼吞下肚,努力无视对方嘴角愈发扬起的笑,低头猛喝汤。

结果今天一直到太阳下山为止,菲伊斯还是花了不少钱,只是当中有一半是被自己吃掉或玩掉的,不能全推到缇依身上。

「呼,久等了,我们走吧!」

菲伊斯刚说完,就看到缇依正望着远方逐渐昏暗的天空皱着眉头──是了,王子殿下该回宫了。

「你要怎麽回去?」

「……」

眼见王子殿下垂首不语,菲伊斯脸色一沉:「没人来接你吗?你该不会不知道怎麽回宫吧?」

这里距离首都很远,就连马车也要行驶个两天,就算是运用各地的魔法传送点,从这里出发到达下一个城的传送点也要半天,更别提现在这个时间,叫不叫得到马车都是个问题。

看着缇依在昏暗的光线下蒙上一层忧郁色彩的侧脸,菲伊斯暗骂自己为什麽没有早点问清楚,事到如今,也只能这麽做了。

「往前走右转有个小旅馆,你今晚暂时住在那,我也会住那里,明天一早我再送你去首都。」

缇依偏过头凝视着他,眨了眨眼,露出笑容,那是菲伊斯今天一整天下来觉得最美的笑:

「好。谢谢你。」

事後每当菲伊斯想起时,都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天真也太愚蠢了。

然而当下哪会想到这麽多呢?

他只是想帮小王子、想让这个人重新崭露笑容而已,无可否认这也是因为他被那张脸孔深深吸引──以至於刻意忽略了某些不合常理的地方。

菲伊斯带着缇依来到旅店,考虑到对方的身分,菲伊斯犹豫了一下还是订了最贵的客房,顺便替自己订了一间最便宜的房间。付过钱後,店主带着两人前往贵宾房,到了房门前,菲伊斯谢过对方并表示他可以自己去另一间房间,店主随即向两人一鞠躬後告退。

「好了,你早点休息吧。需要明天提醒起床的贴心服务吗?」

对方没有理会他随口说的话,只轻笑一声:「你不进来看看吗?这可是你房间比不上的豪华客房喔?」

「殿下这是在邀请我吗?真是荣幸,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看看房内有没有缺什麽也好,真缺了什麽外面买就是了,菲伊斯耸耸肩,跟在缇依後头走进房间。

他没留神看缇依的动作,但屋内的灯光却都亮了起来,看来是用魔法点燃的,菲伊斯漫不经心地望着四周:

「果然小村子里的豪华客房比不过首都的普通房啊,王子殿下你──」

他猛然停下脚步。

前头那个熟悉的背影,不知何时变成了金发,但这不是最让他吃惊的地方。

王子殿下身旁,站着一名一身黑衣、蒙着面罩的男人──在这之前,菲伊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是何时站在缇依身边的。

「你是谁?」

他抽出剑──但也只是抽出来,再无下一个动作。

此时此刻,菲伊斯清楚地感觉到,背後的门旁站着两个人,左边的窗户旁有一个,右後方最远的角落有一个,这个房间不请自来的「客人」至少有五名。

不,或许不请自来的客人是他自己也说不定。

事到如今,他再笨也该明白了。

「……为什麽?」

他是看着面前那个人问的,不过他其实更想问的是自己──为什麽、从什麽时候开始,他竟让自己陷入这番处境?

「菲伊斯,你还是跟那时候一样天真,这麽容易相信别人。」

缓缓回过头的,不是那个跟他一下午到处闲逛、吃美食的孩子;那头金发灿如黄金,像是一顶无价金冠镶在那人的头上,光芒灿烂却又冰寒刺骨。

眼前的人是康纳西王国的第一王子,缇依‧西卡洁。

他明明早就知道的。

「你还当我是当年那个五岁小孩吗?你真的知道我是『谁』吗,菲伊斯‧诺曼登?」

对方的语气不轻不重,清清淡淡的,不用特别加强语气,冷冽的气息就这样直直刺入他心底。

果然还是这样,他们只能是敌人。

菲伊斯放下剑──他很清楚自己打不过这些人,何况说不定还有他查觉不到的人躲在暗处──笑道:

「我就说嘛,康纳西王国的神之子,尊贵的王子殿下,出门怎麽可能不带护卫呢?不过你这些护卫今天真不尽责啊,我出的力都还比他们多哪。」

站在缇依身边的男人瞥了他一眼──那是一个有着褐色长发的男人,他面罩下的嘴唇动了动,用十分好听的声音说出让菲伊斯悚然一惊的话:

「诺曼登先生终於来了,既然是最後一个,那我们的任务也可以开始了。」

「……──你们对我的夥伴做了什麽?」

听到今天上午跟夥伴们讲的话从对方口中说出,菲伊斯浑身一震,握着剑的手遽然发抖,朝着面前的人大吼:「你们做了什麽!」

後面的人似乎因为他的行为而有了动作,但缇依举手制止了他们──菲伊斯看不透那双蓝得透明的眼中在想些什麽,如同对方此刻说出的话:

「如果你想,要我现在『做些什麽』也可以。」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菲伊斯咬牙,冷笑一声:「你早点说,我也不用假装得这麽辛苦啊。该说不愧是王子殿下吗?演技绝伦啊。」

金发的高傲少年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受到挑衅,只是往後靠上桌子,唇角毫无笑意:

「如果有必要的话,这点能力不算什麽。」

「你们很早就开始监视我、掌握我组织的行动了吧?我在两年前就常感觉到有人在监视──」

「不,」缇依摇摇头:「更早,七年前就开始了。」

这次换菲伊斯愣住了:「七年前?怎麽可能,你怎麽知道我──」

话音突然断绝,菲伊斯呆滞地望着缇依,久久,在对方毫不闪避的视线下,颤抖着将手伸进胸口,慢慢掏出一个紫色的小布袋。

「……你送我的守护石……」

「追踪魔法──你也有修习魔法,不会想不到吧?」

他手一松,冰凉的玉石从袋内滑出,咕咚咕咚地滚落至窗边的墙角,但他不在意,也没有人会在意。

他的世界没有崩塌,他仍好好地站着,只是一切都不同了、再也不一样了。

菲伊斯笑了起来。

原来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你想要什麽?」

如果还有力气,菲伊斯很想冲上前用力摇晃那个少年的肩膀,看能不能把那个人脸上的冷酷摇掉一些,不过现在他已经失去那麽做的动力,何况只要他有任何轻举妄动,房内的人随时都可以要他的命。

──他的命?哈,那也得要他的命够值钱。

菲伊斯旁若无人的步向沙发、不客气地坐下:「怎麽啦,今天走累了,休息一下不为过吧。我倒是不介意你们也坐下啦,只要伟大的王子殿下同意就行。」

房内没有人动,反倒是那个嘴角沁着一抹笑的少年也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迳自在他对面坐下。

两人对视,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我有问题想问你。」

「呦,传闻王子殿下博学多闻,千百种才艺也难不倒你,怎麽会有问题想问一介平民呢?」

「那倒也不见得。」

缇依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浅尝了一口,茶香在房内轻柔地晕成一片。

「关於人,还有人心,不是书上的知识能教我的东西。如果不亲自来问就得不到答案。」

放下茶,少年的眼光也锐利了起来,菲伊斯静静地等着对方开口。

「为什麽你会加入革命军?」

没想到会听到这种问题,菲伊斯一愣,忍不住大笑:「我为什麽加入,和王子殿下你有什麽关系?」

「回答我的问题。」

「好好,你要答案是吗?我告诉你。」

菲伊斯将手随意靠在沙发上,目光灼灼地望着对方:

「加入革命军有什麽好处?当然是因为──我要证明不信神也可以活得很好,我想看着那些依靠神耀武扬威的皇室贵族,在革命军面前卑躬屈膝、跪地求饶的模样,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棱,住手。」

话音刚落,菲伊斯就感觉脖侧被一股猛烈的劲风扫过,接着他才注意到刚才那名站在缇依身侧的蒙面男子近在咫尺的脸,那双鬼魅般的紫色眸子正闪烁出玄冰般的光芒,而对方指间夹着三根尖锐的刺针,针尖离他的喉咙只有一公分。

「里之暗杀部队,誓死效忠皇族。侮蔑王者,轻则身首异处,重则满门抄斩,诺曼登先生想以身试法吗?就算没有家人,朋友妻小也可以算在内,很划算的。」

「……阁下的心意我心领了。」

菲伊斯背後早已吓出一身冷汗,而那个悠然站回王子殿下身後的男子,尽管语气轻柔,眼中的杀意却是千真万确,刚才若非缇依阻止,他的脖子或许已经开了一道血口子了。

「不要扯开话题,我要听你的真心话。」

未来的国王对於他的答案没有丝毫动摇,两手环胸的傲然模样让菲伊斯感到烦躁,但经历了刚才的刺激,他知道自己早就没有退路了,只是被影响的人数与程度多寡的差别而已。

「呵,这个问题从王子殿下口中问出,感觉真是新鲜。皇族何以生为皇族?只是因为出生皇家就是皇族,那生为革命军而做为革命军,又有何不可?」

他开口仍旧改不了讽刺,缇依却因为这句话而微微颔首:「你想说收留你的义父是革命军首领,所以你才加入革命军?原来如此,」

「……既然都已经查清楚了,还有什麽好问的?」

「我自己推测出来跟你亲口说出来,意义是不同的。」

菲伊斯已经不想理会王子殿下这种超越常人能理解的脑袋了,不过彷佛拷问般的问题还没结束。

「你想推翻王权,建立你们自己的反神国家吗?」

「这次由王子殿下自己说出来就不算不敬了是吗?如果你想知道,对,那是我们的理想。」

否定或打马虎眼都没有用,情报的掌控权在对方手中,所以菲伊斯回答得很乾脆。

「你听错我的问题了,我不是在问『你们』,」缇依细长的手指指向他,那样的眼神令他一震:

「我问的是『你』。」

听不出对方是何用意,菲伊斯暗暗心惊,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我是组织的一员,大家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

「你的意思是,未来当我当上国王,你也会想推翻我,即使不惜动用武力或发起战争,也要与我对抗?」

「……是。」

应该肯定回答的问题他却迟疑了一下,他为此感到些微懊恼,却没注意到对方瞬间黯淡下来的双眸。

「果然,口头上的承诺是没有意义的,就连你曾说过的誓言,你也做不到,即使是你也……」

这句话说得太小声,菲伊斯没听清楚,但他再也没有机会听清楚,因为从那个人手中窜起的冰蓝光芒,以及身躯突如其来的一僵,他瞬间就明白自己被控制住了行动,而且情况恐怕很不妙。

「干什麽?你想做什麽?」

金发的王站起身的姿态有着旁人无法模仿的优美,唇畔露出的笑意有着迷惑人心的魅力,就连双唇中流泄出来的话语,在他眼中也全成了慢动作──这是宣判死刑的前奏。

「既然如此,我就和你定下你违背不了的承诺吧。」

那个人舞动手指,指尖下的蓝光赫然扩大成为一个足以覆盖半个人大小的图腾,闪烁着幽幽蓝光,菲伊斯知道那是什麽因此拼命挣扎,却只是徒劳无功。

「以生命为代价,对我发誓:

永远不得以直接或间接的方式伤害缇依‧西卡洁,

无论是任何形式、任何方法,只要能造成实质伤害者,全都禁止;

更不得教唆、利用、指使第三者,谋略或意图发动战争,危及西卡洁家族之王权。

违反誓言的当下,当场心脏爆裂死亡。」

那个人用悦耳的嗓音吟唱出最恶毒的誓约,菲伊斯眼睁睁看着强制约魔法图腾在半空中重组排列,最後燃烧成蓝白色、带着诅咒的魔法字词──

契约成立。

「不!不不不──住手、住手啊!」

光芒瞬间爆开,窜入他和对方的胸口,在同样的位置留下了相同的永恒烙印。

那应该是滚烫炙人的魔法,他却在听清契约内容的同时,觉得心脏已经停止跳动。

一个不能推翻王权的革命军,还算得上是革命军吗?

既然剥夺了他的革命军身分,何必留着他这条命?

若他不再是革命军,菲伊斯‧诺曼登还剩下什麽?

先生,抱歉,你留给我的这条命,终究还是浪费了。

当感觉手臂被粗鲁地往上硬扯时,菲伊斯没有任何反抗──事到如今,反抗早已失去意义,他安静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打开房门,至於房内的人如何了、说了什麽做了什麽,早就不在他的感知范围内。

当他穿过门走出去时,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精神波打进他的脑袋:

『组织夥伴是死是活,全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他脚步一顿,继续往前走,就这样走出了房门,再也没有回来。

缇依目送着菲伊斯完全离开後,起身走向窗户,弯腰拾起了地上的琉璃珠,在手中细细端详,随即紧紧握在手心间。

「出去。」

从头到尾,他幽蓝的眸子始终望着窗外,不曾看向房中任何人,其他人对看一眼,立刻从房中消去身影,除了一个人。

「殿下为了一个只相处几天的人如此费心,甚至不惜当坏人,真的值得吗?」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喉咙,感觉里头像是被什麽卡住了,乾涩疼痛,彷佛有一团火顺着喉咙往下焚烧,在他的左边胸口烧灼出一片焦土。

『不行,你已经连续三年生日愿望都跟他有关了,再这样下去父王要吃醋了。』

『父王,我答应送菲伊斯的守护石是要保护他的,可是却间接成为让他身处险境的凶器,而且您派了这麽多人监视他和他的组织,这样违背了我当初的用意啊。』

『你是未来的国王,歼灭革命军天经地义。』

『父王,是您说生日礼物我要什麽都可以的,您说话要算话,不然我会很难过的。』

『那也不能拿来要求撤除那个人身边的暗部使啊,父王监视他是为了掌握革命军的动向,不然等你当上国王,他威胁你的安危或发动战争、伤及无辜怎麽办?』

『所以,我只要证明菲伊斯不会伤害我和我的国家就可以了对吧?太好了,谢谢父王!』

『我不是那个意思……好好好,都依你就是了,都依你……』

想当好儿子,所以不想让父王为自己担心。

想当好国王,所以凡是都应该为国家着想。

想当好朋友,所以不希望重要的朋友受到伤害。

这些他明明都做到了,可为什麽他还是一点都不开心呢?

「棱,跟父王的约定我已经实现了,把人撤掉。」

声音意外的沙哑,他攒紧手中的琉璃珠,手中白光一闪,琉璃砰然爆裂成无数碎屑,灰飞烟灭。

有什麽滚烫的东西顺着掌心缓缓往下流,但缇依不在乎。

这样,就再也没人能找到菲伊斯了吧。

至少他还遵守了一项承诺,将琉璃珠带在身上不离身,所以父王才会找到他、才会派人监视他身边所有人、才会在他们行动前派兵阻拦,才会把菲伊斯的兄弟们送入大牢进而导致对方死亡,才会……让菲伊斯痛苦不堪。

只要能结束这一切就好了。

即使感觉到背後有人走近,缇依仍毫无反应;那个人在他跟前跪下,轻柔地捧起他的手,温热的白光从掌心泛起,滚烫的感觉也因此渐渐消逝。

「如果他真是值得殿下如此牺牲的人,那他就一定会明白,总有一天会明白,您的心意。」

棱取下面罩,在那只纤细冰凉的手背上,印下宣誓忠诚的一吻。

「棱以暗部第一天行使的身分发誓,今日您所有的牺牲都将获得回报。」

从头到尾棱都没有抬起头,只专注地为那伤痕累累的手施展着治癒魔法,尽管他知道,那并不是受伤最重的地方。

「所以,请您别再哭泣了。」

深夜,当菲伊斯推开门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桌上点着一盏小灯,橘黄的蜡烛光芒随着他开门的动作而微微晃动着,白色瓷盘上,一个精致的小蛋糕静静地躺在上头,是他的弟兄帮他拿进来放的。

九月十三日,那个人的生日。

从他知道这是对方生日的那年开始,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偷偷买一块小蛋糕,一个人在房中为他庆祝。

蛋糕是专程订做的,组织的兄弟都很好奇,不少人私下问他这块蛋糕的最终去处,连密提尔都曾羡慕地问大哥买这麽好的蛋糕是要给谁吃,但菲伊斯总是笑而不答。

他始终将跟那个人的回忆当成秘密,无论彼此身分如何,他还是感谢那个人的出生、感谢他们的相遇,所以才想为那个人庆生。

只是,革命军身分被剥夺的现在,已经不是了。

菲伊斯走上前,盯着桌上的蛋糕看了半晌,手越握越紧,他倏地抓起桌上的蛋糕就想往墙上扔──

『你说了会保护我的吧,快点跟上来。』

『谢谢你。』

……终究还是不行哪。

他们的未来,本来就只有对立的可能性,这不是早就预料到的吗?又何必失望难过呢……

菲伊斯茫然地放下手,瞥了眼被他抓的有点变形的糕点,恍惚中,脑海中浮现某个张大眼睛、直直盯着蛋糕的可爱表情。

就留给密提尔吧,至少他会很高兴。

毕竟以後也不会有机会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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