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婚纱照後没多久,多妮的身体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毛病。
偶尔她会冷得直颤抖,偶尔她会热得不停冒汗。这种情况一般说来一天会出现好几次,衣服穿穿脱脱的,不管怎麽调节室内温度,降温或保暖,都抵抗不了排山倒海而来的浑身难受。
冰蓝第一次见到她缩在沙发里猛打哆嗦时,急得立刻要抱她直冲医院,让最好的医生诊断她,请医生开出最好的药来医治她,或是用最好的医疗器材救救她。
可是多妮猛扯着他的袖子说她不去,因为,去了也没用。
冰蓝望见她眼里那片深沉的汪洋。
「为什麽?」
她抿着唇,只是深深的望着他,猛摇头。
冰蓝有些自嘲的扯了扯唇角。原来、原来啊……
他垮下肩膀,苦笑问她:「你早就知道了?会有这麽一天?」
她点点头,诚实的告诉他:「嗯。」
我早就知道了,喝下那瓶魔药前,我就什麽都知道了。未来的,可能的,正在发生的一切,我全都知道了,我全部接受了,然後我才能来到你面前。
从重逢那一刻起,我时时刻刻都在酝酿着分离。
他抱紧她,用毯子裹住她,低咒:「你怎麽这麽傻。」
从她第一次发作起,冰蓝就变得处处小心翼翼。
他总是拖到最後一刻才出门工作,总是一到下班时间就开车狂飙,一路疾驰回到家里。他已经没有更多时间可以用来蹉跎了。有时在店里,他过於挂念家里的多妮,直接扔下一句「我要请假」,就头也不回的离去。志村健是个好老板,并不会过於为难他,他知道冰蓝是个勤奋的好员工,他体谅他有不为人知的苦衷。
冰蓝不知道他们握在手中的沙漏还剩多少细沙,也许多妮知道,可是多妮什麽都不肯说。
冰蓝塞给多妮一支手机,当他不在家的时候,如果她真的很不舒服的话,不管什麽时候都能打给他,务必打给他,不管那时候他在干些什麽,不管他距离她多远,他都会拚了命的赶回来,陪在她身边。
多妮收下了,甜甜的说好。然後她问,手机怎麽用?
冰蓝耐心的教她,现在的手机操作上都不困难,多妮很快就学会了。
原来只要按几个键,就可以拨电话给冰蓝呀,就能在机子上听到他的声音,好神奇哇!
冰蓝见她聪颖,又开始教她使用手机其他功能,比如说拍照啦、用语音方式打讯息、听音乐等等。多妮这时开始迷上拍照,她替冰蓝拍了许多相片,冰蓝走到哪里她就拿着手机追在後面模仿狗仔队,玩得不亦乐乎。
有一天,多妮悲惨的发现自己的手机无法再拍照了,她哭着打电话给冰蓝,哭哭啼啼的她在手机里什麽都说不清楚,冰蓝慌得不能再做任何事情,直接抓了车钥匙开车回家。
志村健和比基尼看着那个屁股像被火烧到一样的匆忙身影拔足狂奔,还以为他家失火了。
比基尼一边吸果汁一边说:「老板,你知道吗?其实他有女朋友欸,超正。」
志村健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啤酒打翻了,「谁?小老弟?」
「嗯哼。」
「我怎麽从来没听他说过?」
比基尼上下巡了他两眼,凉凉回:「可能看你色吧。」
冰蓝冲回家里,见多妮坐在客厅手里握着那支手机哭得泣不成声。他迎上去,抓住她的手先摸了摸她的温度,并无异常後才又缓下神来问她:「冷静点,告诉我,怎麽了?」
多妮把手机交出来,移动画面给他看,沮丧的说:「不能拍照了……」
冰蓝抓过去,试了几次後笑出来,他解释:「不是不能拍,这行字是告诉你记忆体满了,无法储存。你得先把重复的照片删除,才能再存新的档案。」接着冰蓝开启她的相簿,想知道她到底拍了什麽,可以塞爆记忆体。
点开来之後,一格一格的,方方正正的,全是密密麻麻的他。
各种样子的他,每一天的他,每种表情的他,每个角度看见的他,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他……太多太多了,他把那些缩图快速滑过去都还花了一点时间才滑完。
多妮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你去上班的时候,我可以看这些想你。」
冰蓝停下滑动萤幕的动作,抬起眸子瞅她,对上她真情流露的双眼。
他从未想过,他去上班的时候,他离开她的时候,她是用什麽样的心情熬过孤单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总想把她藏起来,藏得好好的,却忘了顾及她的感受。
冰蓝扔了手机,凑上来握住她的手,眼底敛着一抹疼痛,他默默调整呼吸,想稀释掉胸腔里开始灼烧他内脏的烈焰。
沉默了半晌,多妮都没见他吭声,不禁皱着眉头靠近他的脸。
「冰蓝?」
他深思熟虑後下了个决定:「明天起,你跟我一起去上班。」
「咦?」
「不想吗?」
她连说了三次想,成功把他逗笑了,他将她压在沙发上,吻上她的唇。吻着吻着,他的邪念又窜了出来。
既然都早退了,美好时光不该白白虚度,还是来办些有意义的事吧。
他一把抱起她,往房里走去。
多妮惊讶:「去房间干嘛?」
他坏坏的曲解她:「难道你想在客厅?」
他大步跨进去,用脚把门关上,很快的上锁後,直奔那张大床。多妮窝在他怀里笑个不停。她故意伸手抓乱他的金发,表达她虚伪的抗议。
女孩的笑声像铃铛一样清脆作响,她把欢笑抖落在小小的温暖空间里,男人用力地抱着她,希望这样能将她牢牢抓紧。
她一定不知道,其实他私底下哭过几次。好几次。
他不想让她知道,不想让她看到他脆弱的模样。他曾经以为自己不会有脆弱的模样。
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怎麽哭过,连妈妈走的时候他都罕见的掉不出眼泪,明明那麽伤心,在哭得悲痛欲绝的亲戚中只有他始终挤不出泪水。他太震撼了,妈妈怎麽一点徵兆都没有,就突然离开了,他只觉得不能接受。等他终於认清妈妈真的离开的事实後,他反而哭不出来了。
可是最近,他都快要数不清楚,他躲起来偷偷抹泪的次数了。
多妮去洗澡时,或是他又谎称去吹吹海风时,他会叼着菸走到沙滩上,颓丧的看着一波波海浪,无能为力的叹息。
菸的苦味伴随着泪的咸味一起咽下去的感觉,实在是难以形容的酸涩。
如果将泪水汇集起来成为一片大海,那片泪海他也只让她一人沉潜。他多麽希望自己只是一片足以容纳她的海。
如果他成为了一片海,这条美人鱼就能永远陪伴他。
多妮,多妮……
你都已经来了,能不能就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