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相剋相生 — 第十章 天機成熟

正文 相剋相生 — 第十章 天機成熟

午时,墨曜带着柳煦在姑苏找了一间餐馆用饭。见柳煦魂不守舍且不太有胃口的模样,他不由有些担忧。「怎麽样?日後有什麽打算?」他知道柳煦是瞻前的人,越是烦恼越要让他往前看。

柳煦抿了一口手边的茶,放下後神色变得坚定:「我们去京城吧,去京城找池子清…皇上。」

墨曜轻哂:「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就放心了。」

柳煦抬头问:「放心?」

「瞧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怎麽不担心?」墨曜一边说,一边夹了鱼肉到柳煦盘里:「我只能劝你一句,若你真的紧抓失忆的事不放,到头来伤得最重的还是你。坦白说吧,我不觉得池子清能给你你想要的。」

柳煦轻咬下唇。墨曜手撑下巴,看着对面的人:「我说了你又要不开心。」

「……我和他,真如你所言,相克吗?」柳煦局促不安地问。打自在白颖那儿,这个念头不断在他心头盘旋。他无所适从,不知该信谁,只能向面前的墨曜求救。

「你信他吗?」墨曜问。

「我…我想信他,却被他骗过,我……」

墨曜柔和道:「这没那麽复杂。你想信他,便信之。两人之间,哪没有相瞒一两次?再说了,也许他是另有隐情,才骗你的,我瞧他自己骗了你也难受吧?」

柳煦愣愣听着。「另外,你俩是否相克这事儿…可能是我多想了,可能我观测的星象与你俩无关。而且……」墨曜狡黠地眨眼:「我认识的柳煦可不是别人信口一句,就会随波逐澜的人,他一直都是很忠於己志的人。」

听完,柳煦信心大增。「谢谢,曜哥哥。」

三字一出,换是墨曜怔住,「你不必勉强自己讲的。」

柳煦摇头:「不勉强…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些,这远远比不上你对我的好,只是这样还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激。」

「不需言谢,这些都是我想做的。」

柳煦相当坚持:「不行,我不能让你白白替我做这些事。我会一点一滴偿还的。」

「『白白』吗……」墨曜喃喃,愀然一笑,不过没让柳煦发现。「快吃吧,等等要到渡口搭船北上。」

柳煦不解地看着他。「怎麽?不是要去京城吗?」墨曜问。

「但、但是,你……」柳煦瞠大双眼,好似感到不可置信。

墨曜忍俊不禁:「我当然要陪你一起去了。柳大哥把你托予我,我可要做到底。」自然不是这个原因,他暗道。

柳煦露出和孩童一样纯真的笑靥:「谢谢你。此等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麽回报……」

「回报吗……就说你我之间不说这些。」墨曜伸手,越过桌子揉了柳煦的头两下,嘴角很是温和,眼里却有些许寂寥。

两人包袱款款,雇了一名车夫载他们到长江南方的渡口。下了马车,他们上了船,往北方前进。作为「首次」离开南方,柳煦一直盯着岸边看,直到远得让草木变成一条线为止。望向前方滔滔江水,他感觉有些不真实,对於自己正在往北方前进而慨然。大概,对於去北方这事,他还是有些踌躇的。且说了,他不知道看到池澈时该说什麽、该何作反应,此时的他甚至有些退怯,不过已在船上便不好退缩。

墨曜看着他,问:「不适?我有带话梅。」

柳煦摇头:「没事,只是有些不安。」

「那也吃点话梅吧,说不定心情会好一些。」墨曜把锦囊拿到他面前。他伸手取了一颗,「谢谢,曜哥哥…曜哥。」毕竟这把岁数了,叫对方「曜哥哥」怪别扭的,还是叫他「曜哥」二字好。

墨曜轻笑:「还要再说啊,小煦。」

横跨长江终究比想像中要慢,柳煦也是无所事事,只能看着风景。轻舟晃荡,越往北方航行,越觉天气寒冷。中间,甚至还有一日下起雪来。

看着嘴唇发轻的柳煦,墨曜叹:「今年初雪怕是来得早了,如今不过暮秋近初冬而已。」

柳煦很是苦恼:「在南方待惯了,都忘了这时节北方已经冷了起来,衣物也带得轻薄……」

墨曜灵光乍现,匆匆打开包袱。他拿出一件轻裘道:「我料得巧,这回刚好带了件轻裘要送你,穿上吧。」

柳煦接过,披在身上。这件轻裘料质极好,很快就达到保暖的效果。他连忙问:「这应该不便宜吧?」

「还好,刚好手头有余裕,用了两锭元宝。」墨曜审视,满意道:「看来我眼光不错,果然衬你。」

听到那价格,柳煦连忙脱下,还给墨曜:「如此贵重,我不能收!」

「我都要送你了,还给我倒有些不识趣。」墨曜轻轻帮他披上,在锁骨前打了一个对称好看的结。「穿着吧,到了北方再去买些衣物保暖。」

推却不了,柳煦讲了好几次的谢谢,惹得墨曜连连发笑。

乘船第十二日,船夫告诉他们已经快到北岸了。柳煦放眼望去,可以看见北方的堤岸。他不禁又提心吊胆起来,一方面担心要如何和池澈相处,另一方面担心池澈的处境。虽然墨曜没有说,他也知道池澈身边相当危险,单单看白颖一事,就知道有许多人都对皇位虎视眈眈,白颖大概只是众多敌人中最耐不住的一个,才最先出手。身处帝王家,那些潜在的危机自然多。而自己……会不会成为池澈的负担?

下了船,两人往人潮处走。

「冷吗?」墨曜低头看旁边的人。

柳煦仰头:「还好……」才说出两个字,大量白烟从嘴巴吐出。果然,北方已经下过初雪,四周空气相当冷冽。如果是现在在浙江,大概刚结霜而已,白天还可以说是有些宜人的。

忽然,柳煦的右手被握住。他诧异地看着墨曜。「先握着吧,暖暖手。」墨曜用另一只手指向前方:「那儿有衣铺,过去看看吧。」

「好。」他应道。很自然的被牵着,完全不觉害臊。

『如果今天我是他,你一定不会这麽自然吧?』墨曜暗忖,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墨公子,我想北方的天气还没冷到要靠牵着取暖吧?」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两人身後传来,他们驻足回视。

「池、池子清…啊、陛下。」柳煦赶紧改口。

池澈恬淡勾唇:「就像以往那样称呼我就好。」

「那我就不客气了,池公子。」墨曜看像池澈,两人对视不语,却能从对方的眼神中理解彼此所表达为何。

『没想到你还是追过来了,何不继续待在皇位上呢?事情处理好了吗?』

『……不用你操心。所以你的手……』池澈蹙眉:『可以放开了吧?』

墨曜戏谑一笑:『我可不想放手,让小煦到你那边。』虽然这麽想,他还是放开手。「小煦,既然池公子已经来了,我也得回太行山一趟。」

柳煦瞪大眼睛:「你要回去?其实你有事要忙吧……」他有些内疚:「我竟然害你得陪我来这一趟……」

「没有麻烦,本来就顺路。」墨曜弯着眼,「回去安顿一下,我再过去找你。」

池澈在一旁不发一语。

「那我走了,小煦,你照顾好自己啊。」经过池澈身边,墨曜用只有自己和池澈听得到的音量说:「事情没办妥吧?」

「……」池澈两眉之间出现皱摺:「对方似乎有了动作。」

墨曜嗤笑:「我可是把小煦的性命托付予你,如果他有不测,我跟你吃不完兜着走。」略略停顿,他补充:「可别把不顺心迁怒在他身上。」

「不用你多说,自然不会。」

墨曜离开後,就只剩下柳煦和池澈两人独处。柳煦惴惴不安地看着旁边的黑衣男子,不知该从何说起。

「去买些衣服吧,天冷。」池澈自然而然地牵起柳煦,往前迈步。柳煦吓了一跳,盯着两人相扣的手,「那、那个…手……」

池澈回头,「握着,保暖。」

「……你刚才不是说没那麽冷吗?」

池澈看着前方,淡淡道:「现在冷了些。」

闻言,柳煦忍不住噗哧一笑。「你和曜哥较什麽劲儿啊?你也想认我做弟弟吗?」

池澈回头,挑眉:「『曜哥』?」

「怎麽了吗?」柳煦不懂池澈在意什麽。

「……别叫我的字,我名叫『澈』。」池澈皱眉。

「啊?」柳煦看着身边的青年:「你希望我叫你『澈哥』吗?也不是不行啦……」

池澈一顿,「你以前直接喊我『池澈』的。」

「直接连名带姓地叫啊?多不敬啊……」柳煦开始反省以前的自己。

池澈又蹙起眉宇:「我觉得挺好的,没什麽不敬。」

「你可是皇上……」

「你我之间不分尊卑。」池澈直拗。这份执着让柳煦有些招架不住,之前都不见他那麽坚持执着的。

「嗳,不过就一个称呼罢了,这麽在意干嘛?我、我不习惯啦!」再说了,直接连明带姓地叫……那是多亲密才有办法这麽称呼?这样称呼,不是情同手足,就是…夫妻。思及此,柳煦满脸通红。

池澈静静把这些看在眼里,末了甩甩衣袖:「算了,是我唐突。走吧。」

池澈拉着柳煦去买衣服,这脸色说变旧便让柳煦摸不着头绪。不过後来都没什麽事,他也就稍稍放心了。

出了衣铺,天色已晚,两人就近找了家客栈过夜。在柳煦沐浴期间,晚饭先送了上来。

当柳煦走出屏风,就见桌上的剩菜残羹和满桌的酒坛子,池澈已晕呼呼的倒下。

「池子清,你干什麽,喝那麽多酒?」柳煦有些担忧,果然今天的池澈不太寻常。他靠近人,要把对方拖上床榻。

「……煦…」池澈含糊不清地说:「…焦…焦煦……」

听到这两个字,柳煦有些僵硬。他还是好好地把人放到床上,软声道:「我去拿些醒酒汤,你先睡。」

还没走远,他就先被池澈拉住。他回头,对上迷蒙的眼。「你是…谁?」

「……」

没得到回应,池澈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认不认识…焦煦?我…我在找他。」

柳煦忽然想起,人人都说皇上离京是为了寻找一名故人,看来所言不假。只是……

「你找错人了。」他抽离手,重复一遍:「我去拿醒酒汤。」

池澈不屈不挠地又抓住他,猛地用力,他一个不稳,被拉了下去。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

「是你吗…焦煦?」池澈捧住他的脸,「我找你找好久……」他看见池澈的嘴往自己靠近,於是闭上双眼。「池子清,你醉了。」

池澈的呼吸一滞。

柳煦睁开眼睛,发现对方的两眼又恢复清澈──却显得陌生。「如果你愿意再回到我身边,我保证这次不再把你丢了。所以...回来好吗?」

明明池澈与自己对视,柳煦竟觉得他看的不是自己。彷佛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意识到这件事,他的胸口一疼,疼得快要不能呼吸。喘口气後,他又看了池澈一眼,那人已翻身睡了。柳煦缓缓起身,往外走去,极力避免落泪。

「焦煦……」

隔天清晨,池澈不出所料地宿醉了。在对方还睡着时,柳煦早早就醒来,往外头走。早晨很冷,有些刺骨,他却好像感觉不到。上了街,正值早市时间,路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他无所事事的左右观瞻,看看北方的人都怎麽过生活。只是,出乎意料的,富贵荣华者多,流浪乞讨者也不少。比起南方所有人都能好好过日子,北方实在反差太大了。

「哎唷!」旁边有个佝偻的老人一个踉跄,柳煦连忙伸手扶起。只见有ㄧ个人与老者擦身而过,沿路跑还掉了些许铜钱。怕是这名盗贼图谋不臧……

「这位老先生,您还好吗?要不我带你上衙门……」

老者在他的搀扶下站稳来,拍拍衣裤。「不碍事,只是被拿了些铜钱…唉,当作帮帮那夥子吧。」

「这…我从南方来,还以为当前正值太平盛世……」他对自己不食人间烟火的粗鄙想法感到不齿。

老者摇头:「您是个大富大贵的人,请千万别说这种话。」

「我也没什麽特别的出身,请千万别这麽说。」

老者没有多加解释,只是握住柳煦的手,温柔道:「只要有你在,相信会天下太平的,这还不足以称为尊贵吗?实不相瞒,老夫略会算命看相,这点一定不会看错的。」

「是、是吗?」

「且听老夫一言,您身边有一人,与您相克。您越好,那人所受的苦难越多;您越受苦,那人竟越是好过。」老者拉着柳煦远离人群,道:「老夫这儿有个法器可以保您安康,可千万要拿好。」

柳煦停下脚步,歉然:「先生,谢谢您。我心中也大概有了人选,只是若是为了他,我也愿意。」说着,他露出连自都不知道的笑容——有着幸福却也有苦涩。

老者轻叹,摇头晃脑:「这麽好的孩子竟然......」

之後的话,柳煦一个字也没听见。他只觉後脑勺一痛,接着眼前就是一片黑,失去意识,往前倾倒。

「偏偏你选了一条错的路。」老者温柔地抱着他,眼里闪烁着异样光彩。

再次醒来,柳煦很快就适应了情况。就和上次一样,他被绑住,他开始观察四周情势。只是…与上次不同的,他身上的衣物尽被褪下,在地窖里裸着身子异常寒冷。

两道脚步声往自己靠近。来者之一正是白颖,这不令人意外。可是令人意外的是另一个人,竟然是刚才那名佝偻的老人。他瞠目结舌。

「好久不见了,柳煦。」白颖浅浅一笑,旁边的老者跨步上前,笑道:「还记得我吗?」此时已不见佝偻之态,像青年一样站得笔挺。

「你……」柳煦咬牙切齿:「那是蓄意的吗?」

「别这样,你我已不是第一次相见了,可不是吗?」

柳煦以为对方是指在街上和现在两次。显然他错了。「老者」伸手抓向脸,刷啦一声,撕下一层皮,底下露出姑苏韦道长的师父的脸。「这个有点不容易。」

「什、什麽不容易?」柳煦脸色惨白。

「道长」叹口气:「还好那个道长很好下手,三两下就死了。也还好韦雍好玩,才能帮我争取时间做皮。」

柳煦倒抽一口气:「你杀了道长?」

「道长」坏笑:「还不止呢。」说完,他又撕了一层皮,底下竟是林佐的脸。

「……」

「我们这也算是老朋友了吧?柳煦。」

柳煦不太确定:「所以…你真的是林佐?真的是我的故友?」

对方摇头:「我怎麽可能用真正的模样出现在你面前呢?不过,我的确是你的故友。」

听完这些,柳煦有些歇斯底里:「你们到底有多恨我?为什麽要杀了韦道长?你们要是恨我,全都冲着我来就好!为什麽要伤及无辜?」

白颖开心地笑:「说得不错。要不,今日我们不波及『无辜』,就全施加於你身上如何?」

柳煦咬牙,打算承受。

「林佐」弹指:「那麽就如你所愿吧。」

从两人後方,出现一个庞大的身影。那人长得满脑肠肥,露出充满情慾的表情:「小夥子,长得挺标致的,让我来好好爱你吧。」

白颖和「林佐」笑呵呵地走开,留下两人「独处。」

那人才往柳煦走进一步,偌大的尖叫声从柳煦口中迸出。早在那人讲第一句话後,柳煦的理智线已「啪」地断裂。

「我不要...不要靠近我……救我……好痛、好痛……」柳煦反覆喃喃,两眼空洞,涕泪纵横。那人虽然不明所以,但顾不了那麽多,准备开始享受。

只是,什麽都来不及做,他已浑身浴血。他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却见到充满杀气一对眼睛。

那人没过很久就断气,被黑衣青年踢到一边。他蹲下去,捧住浑身赤裸的柳煦的脸,与混沌的双眼对视。「柳煦,你还……」

「池、池澈……不要靠近我!」

像是用尽最後的力气,说完这话後柳煦就晕了过去。不论池澈怎麽叫,都叫不醒。

浑身穿黑衣的暗卫姗姗来迟,看到自己的主子撕心裂肺地抱着一个人,重复喊着同个名字。池澈一向是不苟言笑、情绪没有太大起伏,没想到现在完全失去仪态,拚命大喊,只求怀中人苏醒。但是怀中的人失去血色,毫无反应。

「皇、皇上……」暗卫抖着声唤道。

池澈两目通红,下令:「快去追墨明星,跟他说柳煦出事了,之後带他到京城外郊区的那间小茅屋。三天内达成。」

暗卫快速往外冲,跳上马,快马加鞭往太行山的方向前进,深怕有所延迟。留下找不到敌人的其他暗卫和陷入惊慌的池澈、失去意识的柳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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