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课室里。
白倾凛坐在靠窗的座位,一大清早就看着铁框外的景色发愣。点点阳光穿透琉璃映照在她身上,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
「事情是该有个了断了。」这句话她早已听过无数遍,可唯有是出自江辰进的口里,才没让她产生不被理解的反感。
思及此,思及这个可悲的自己,白倾凛又一阵鼻酸。
第一节就是班导的课,三十出头的班导穿着一套合身的黑西装,把身材衬托得分外均称。
全班站起身来敬礼,白倾凛被迫抬头,看见那张剑眉星目的俊脸之际,胃部像被拧紧一样绞痛起来。
她曾经无数次站在离他很近、很近的位置,细细抚摸过这副深邃好看的五官,他每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教她百看不厌、教她着迷。
这副容颜的魅力依旧不减,但她已经无法靠近放心触碰了。
班导的目光在课室里扫视一圈,只见白倾凛整个人缩成一团,额间冷汗涔涔,「倾凛,你没事吧?」
她连连摇头,脸色却越发苍白,班导一皱眉,只得让旁边的女同学把她带到保健室休息一下。
白倾凛一向有随身携带胃药的习惯,到保健室後服了药便躺在病床上休息,待女同学走後,她才睁开双目,眼睁睁的盯着天花板看。
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後,保健室阿姨说下一节要到高一上课,白倾凛给了她一抹温柔的笑,示意能照顾好自己。
独自躺在数坪大的房间里,不到几分钟,木门就砰的一声被猛然推开,班导焦急的脸庞闯入眼帘,发尖还带着一丝湿意。
那一瞬间,眼泪比话语更快的冒了出来,过了几秒才愣愣的叫唤道:「老师......」
班导一手扶着她的背,另一手按着她的肩,让她躺回床上,语气中流露着关心,「倾凛,你是不是又不吃饭?」
白倾凛此刻平躺在床上,由下而上的仰望着班导写满担忧的脸,班导的身板挡住了照在她身上的灯光,让她感到似曾相识。
胡乱抹开眼内的热泪,白倾凛以近乎哭喊的声音开口,「老师,我有话想对你说。」
班导的全名叫方冉,从高一开始担任白倾凛的班导和数学老师。
班导三十出头,已婚,容貌端正好看却并不出众,上课的时候总是眉心轻皱,也不爱笑,没有任何可以被当成恋爱对象的条件ㄧㄧ在旁人眼中看来如是。
「倾凛。」高一的某天午休,这句低沉的叫唤差点吓跑白倾凛的魂魄,全身一颤,手上的便当盒随即滑落。
「你在干嘛?」班导走上前来,瞄了眼被无情丢弃的垃圾桶里的饭菜,说话的语气却无丝毫责怪之意,「我留意你好几天了,为甚麽要把午餐倒掉?」
「我......」白倾凛头低低的,彷佛要把地表看穿一个洞,「我不饿。」
然而这时,她的小腹很不争气的「咕」了声,不留情面地打破了白倾凛的谎言。
见状,班导的脸更沉了,「跟我来。」随後大步流星的往教员室走去。白倾凛活像做错事的小孩,唯唯诺诺跟在他身後,心想着他要怎麽教训自己。
班导领她到教员室旁边的休息室,让她坐着,自己则去取了办公桌上的便当盒过来。
「这......」白倾凛看着眼前的餐盒,不禁呆愣,「老师,这是......」
「我的午餐。」班导轻叹一口气,把手里的盒子和餐具递给她,「快吃吧。」
「那你怎麽办?」白倾凛也不知为何,脱口而出的竟是这句话。班导闻言只是淡淡说道:「我可以自己买东西吃,不用担心。」
「我也可以自己买......」话未出口,就被班导不怒自威的犀利眼神瞪了回去,白倾凛只得乖乖接过饭盒,像麻雀那样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
班导也不催促,静静坐在旁边看她进食,直至一粒白饭都不剩开口说道,「倾凛,往後每天你都来跟我一起吃午饭吧。」
「蛤?为甚麽?」白倾凛像受惊的小兽那般弹起身来,「但我明天约了朋友一起吃饭......」只是这话她越说越小声,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
班导的眼眸直视着她,又像是穿过她的身子投向远方,白倾凛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跟透明没两样,那双墨黑双瞳彷佛再说:「别说谎了,你在班上根本没有朋友。」
「总是明天中午看不见人影,我就直接开全校广播寻人。」班导说道,像是安慰似的摸摸白倾凛的发顶,「倾凛,多疼爱自己一点,明天见。」
白倾凛垂着眸没有回话,班导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後的那句话却始终在脑内回响。
这句话她做不到,但说这话的人却被她收进心底深处。
隔天中午,为了缓解午饭时大眼瞪小眼的尴尬,白倾凛故意拿了自己看不懂的数学课本来求教。
班导耐心给她讲解着习题,看她听得一愣一楞的模样,班导只得叹气,「你先前进度落後太多,我给你补课好了。」
白倾凛听了,嘻嘻的傻笑着。
往後的很长一段时间,每逢上课天的午休和下课後,白倾凛都拿着便当和数学习题跑到教员室。班导怕她尴尬,特地让她在办公室外的转角处等候。
殊不知对白倾凛而言,只要能看到班导,其他的都没关系。
假日的时候,班导唯恐她不好好吃饭,照三餐传讯提醒她进食。也因为有他,才让她没再觉得吃东西是那麽辛苦的事。
白倾凛知道自己越来越依赖班导了,只要一天没有跟他接触到,就不得安宁。
有一天,两人在学校里补课到日落,班导顺道开车载白倾凛回家。
车子缓缓驶入人烟稀少的小巷尽头,趁此机会,白倾凛开口问了一直疑惑许久的问题,「为甚麽你关心我有没有乖乖吃饭,关心我心情好不好,却从来不问原因?」
班导没回答,待车子停泊在路边後才开口,「你想说的话自然会说。」
话音未落,白倾凛迅速靠近,在方冉的脸颊上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後,立马转身就逃。
还没来得及离开车厢,手腕就被人一把扣住,白倾凛转头,刚好迎上方冉向她凑近的吻。他主动夺过白倾凛的唇,把女孩的娇舌圈在自己的齿颊中,女孩张着唇反抗,他一吸一吐的气息打落在女孩脸上,白倾凛只觉得自己晕乎乎的。
而後,方冉反身跨过座位,进一步把白倾凛整个人压制着,女孩瘫软在座椅上,动弹不得,只能仰望着那张令她着迷的脸。
紧闭的车窗,挡不住车内的春光满溢。
翌日是周末,本来两人是不该见到面的,本来。
「你怎麽在这?」方冉开门看到白倾凛的瞬间,脸上掩不住惊讶。
白倾凛扬了扬手里的课本和笔记,矮身钻进屋子里。
人总有办法得知喜欢的人的地址,和对方的妻子何时出国。
方冉拗不过她,只能放任她进屋温习,同时再三警告道绝无下次。
在方冉的指导下,白倾凛安安静静的念了好几小时的书。趁着方冉走开的时候,她刚好看见餐桌上有两罐啤酒。
白父酗酒成祸,往後家里从未出现过酒精,白母严厉要求女儿不能嗜酒。以致於白倾凛只闻说别人借酒消愁,却未尝过传说中酒精的苦涩味道。
思及此,她打开桌上的啤酒罐,仰头大口大口灌入喉咙里。方冉一出来看见此景,立马冲上前一把拍掉她手上的铝罐。
「你在做甚麽!」方冉大喊,猛烈摇晃着她纤弱的双肩。此时白倾凛的眼神已渐趋迷离,糊涂之际,一口吸吮住方冉的厚唇。
再次,一室旖旎。
这样的关系大概持续了大半年左右,在学校里,白倾凛乖巧的坐在桌前,看着讲台上自体发光的班导,便已心满意足。
她很感谢方冉,让从前不知道为了甚麽而生存的她,活了过来。她不苛求这样的日子能够长久,只愿把每天的美好点滴逐点累积,成为他们专属的回忆。
然而这样微小的幻想,终究迎来了插曲。
高一升高二的暑假,白倾凛怀孕了。
深知这样的事情一旦曝光,他们俩的人生都将趋於崩溃。白倾凛不愿让方冉犯难,不想让他成为坏人,更不要他因为愧疚而留在自己身边。
这件事她始终没告诉方冉,只有白母陪着她到了医院。躺在雪白的床褥上,被推进手术室的途中,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却又平静。
手术灯的强烈亮光在她眼前照射下来,照得她眼神散漫。半梦半醒之际,耳边彷佛响起了婴儿「呀呀」的哭叫声,断断续续的,组成了一首撩人心弦的安魂曲。
白倾凛知道,所谓安魂曲全是她自己幻想的,为了让死者安息,让生者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