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引燃
起初，孔旭东感到震惊和茫然，彷佛突然有人将他的世界关成静音和慢转模式。他望着妈妈朝向爸爸颇似激动的说了些什麽、一脸吃惊的安妮阿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向妈妈，想要安抚她的样子，脸上表情带着惊怒之意的李逸夫则是朝大家说了些话，他却什麽声音都听不见。
他用以前在书上学来的法子，在心中数数，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呼吸，五秒、四秒，彷佛像是有人点燃了一颗炸弹，三秒、二秒、一秒「轰」的一声，他俄然又听得清清楚楚了。
「你们、你们怎麽可以联合起来瞒着我这麽多年，怎麽可以如此残忍的剥夺我做父亲的权利？」李逸夫怒吼着。
「权利，你有什麽资格说什麽权利！是谁放弃了我们，转身离去？你最拿手的事就是逃避……」
「那你说我该怎麽做？那天，我原本回来想要跟你说让我们重新开始，但是我看到你挺着肚子，国栋拿着育婴用品走在你身边，你一句话都没解释，你叫我怎麽不误会？」
「逸夫，这件事你不能怪孝文。在我的婚礼之後，你突然就消失了三个多月，我尝试打了好几通电话给你，刚开始是关机，之後你也不接；留言给你公司，你也都没回音。你要让孝文如何去想？何况你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一走了之。你知道你们第一次分手的时候，孝文被你伤的多深吗？你们分手後，她生了一场重病，不吃不喝好几天，我那时真怕她就那样死掉。国栋和我好不容易才让孝文振作起来。」安妮阿姨叹了一口气。
被安妮阿姨这麽一说，李逸夫突然没了底气，语气顿时变的和缓：「我，我那时需要一点时间静一静。先回老家看我爸、妈，之後回美国公司一趟，处里一些急事，接着又去法国探望我生母一阵子。」
安妮阿姨埋怨地说：「你倒是轻松了，我那时可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可是那之後呢，为什麽没人告诉我？」
妈妈怒着说：「是我不许他们任何人通知你！」
「为什麽？」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因为我怀孕了才免强要在一起。我不需要这种关系，我一个人就可以把我的孩子照顾得好好的。」
「可是当我决定好回到你身边的时候，并不知道你怀孕了！我是真的……」他想说爱你，可是想到国栋就在身旁，他怎能说出口。
「你以为你是谁？想走就走、想来就来，我永远就该留在原地等你吗，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孔旭东此时瞧见爸爸悄悄把眼睛闭上、眉头微蹙，喃喃自语地说：「都怪我太自私……」不过没有人注意到他在说些什麽。
耳边闹哄哄地，他蓦地吼了一声：「你们都不要吵了，这是医院，要吵去别的地方吵，我爸爸需要休息！」
所有的吵闹声嘎然而止，大家面面相觑。
此时，旭东的背後突传来了敲门声，门迳自被开启，一位中年妇人走了进来，满脸堆满笑容地朝着妈妈说：「蒋太太早，今天好热闹啊，怎麽一早就这麽多人。」
「早。」
中年妇人紧接着对安妮阿姨问候：「赵小姐，今天这麽早啊。旁边这二位是你的老公和儿子吧。哎呀，你儿子长得真帅，长得好像爸爸喔！」
安妮阿姨当场一脸尴尬的急忙解释：「不是、不是，你误会了。这位是李先生朋友来探病，这位是他们的儿子，一早才刚下飞机。」
听到蔡姊如此一提，她心想着，基因实在是无法骗人，这对父子实在是长得太像了。第一次见到旭东站在他生父旁边，他简直就像是年轻版的李逸夫。只不过旭东有着像妈妈一样的坚毅的眼神，不像李逸夫那双瞳翦水加上带有一丝忧郁的气息，真是太勾魂了。岁月也许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迹，但那眼神的杀伤力是更甚当年。连对帅哥免疫的她，都一时走神。
「旭东，这位是蔡阿姨，你爸爸的看护。早上十点到六点由她负责，你妈可以回家去做点事。」
「蔡阿姨你好。」
「小帅哥，你好。不好意思，我记得蒋先生说他的儿子在美国念书嘛，所以才以为你是赵小姐的儿子。真是抱歉啊！」
「嗯，没关系。」
孝文对着丈夫说：「我先回家去了，你好好休息。」
国栋睁开眼说：「你不多待一会儿？」
「我傍晚再回来看你。」
「旭东，你才刚下飞机。要不，你也先陪你妈回家梳洗一下，傍晚再回来看爸爸？」
「我想等等先去跟大伯打声招呼，然後和你的主治大夫聊一下。」，「妈，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
「安妮，那我先回家了，谢谢你今天一早来陪国栋。蔡姊，这里就麻烦你了，晚点儿见。」她觑了李逸夫一眼，什麽话都没说便离去。
蔡姊望着孔孝文离去的背影喊着：「没问题、没问题。」
安妮见逸夫似乎想再说些什麽，便赶忙劝他说：「逸夫，你刚下飞机肯定也累了吧。要不要我先送你去饭店，明天再来看国栋吧，他也该休息了。」
李逸夫思寸着，这事一时半会儿也理不清。国栋还病重着躺在床上，还有儿子的心情应该比他还震惊：「不用了，谢谢。我台北的房子还留着。我等等自行坐计程车就可以了，你陪陪国栋和旭东吧。」
「好，那我们再约个时间喝咖啡。」
「我晚一点再打电话给你。」
蒋国栋想对老友说些什麽，千头万绪却不知该从何说起：「逸夫，我……」
「国栋，你先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好，明天我们再聊。」
李逸夫关心地瞧着旭东：「好好照顾你爸。」
孔旭东面无表情地回答：「我知道。」他一时还无法消化这太多的复杂情绪。
一位带着银框眼镜，头发花白，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陪着孔旭东缓步走出，门上挂着副院长室牌子的办公室。他紧搂了一下孔旭东的肩膀：「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你爸走的舒服一点，少一点折磨。看是要换去安宁病房或是回家休息，你这两天找个适当时机，再跟你妈好好商量一下。我个人是觉得让国栋去安宁病房较合适一些，但是他也许想回家。」
「好的，大伯。我再和妈妈商量看看。」
「找个时间来家里吃个便饭。你婶婶一定很开心知道你回国了。」
「好，谢谢大伯。」
「那我就先不过去你爸那里了，我还有一些事要忙。」
「好。」
办公室的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孔旭东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悲痛，他的泪水如决堤般的倾泻而出，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