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快点!起床了!」
伦敦夏日的阳光穿过窗户照射进房,楼下电视机传出的声音吵得令人烦躁,配上楼梯口传来的女人尖叫声。
这并不是一种愉快的起床方式,但整体而言还是个很普通的早晨,至少对水蜡树街四号来说再普通不过了──这也是德思礼一家毕身致力奉献的目标,普通。
米歇尔睁开眼睛,有些艰难地从简陋的床铺上坐起身,顺便伸手推了推缩在床铺另一边的双胞胎弟弟。
「快起床!听到了没!」女人再次尖叫道,这次还配上了拍打楼梯侧墙的动作。
米歇尔知道他们的阿姨再听不到回应,很可能会直接冲上二楼来撞门,他瞄了一眼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摸索眼镜的弟弟,朝楼下喊了一声。「起来了。我们马上就下楼。」
「那就赶紧,我要你们来盯着培根。快些!我可不希望达利的生日被你们两个懒惰鬼搞砸。」
女人的声音逐渐远离楼梯口,想来是回厨房去了。
「早安,哈利。」米歇尔早就不期待这家人会有适当的礼节,但他还是坚定地用曾经的仪态来要求自家弟弟。
对他来说这是最基础的教育,虽然德思礼一家显然没有能力教养好小孩,那也不是一个人无礼的藉口。即便如今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他,但人生总要有些追求,用高标准来要求自己是必须从小培养的习惯。
在另一个时空,他祖母与父亲都忙於家族事业,母亲除了过度溺爱小孩之外,整天都只想围着父亲转,甚至後来家中发生那麽多变故,他还不是跟着管家把一双弟妹都好好教养成人。
是的,另一个时空。
米歇尔.波特这辈子最早的记忆是一片阴冷刺眼的绿光与一个女人的哭求声。好像上一秒还是比利时本家客厅的下午茶时间,下一秒就身陷婴孩的身体,一个在2002年才出生的灵魂就这样来到了1981年;要不是他连父母、长相甚至兄弟都不同了,他一定会认为那个天生缺根筋的表妹把他埋进了一个坏掉的时光器之中。
这一辈子他不是身负比利时伯爵爵位的纯种巫师,也不是那个年少有为的泰奥菲尔家主,而是最起码有一半血统来自麻瓜的英国未成年巫师──他甚至不确定这个世界里有没有霍格华兹。
他的父母亲姓波特,有一个同样是未成年巫师的双胞胎弟弟叫哈利,而根据那个每天早上都要尖叫着控诉他们两个好吃懒做的刻薄麻瓜女人所言,他的父母死於车祸(如果他父母是麻瓜的话,他并不很意外,不过当时那个名叫佩妮.德思礼的女人眼神不太对劲,所以他更倾向於这有另外的内情),而她身为最接近也唯一的血亲,只能忍受着接纳他们。
讲得好像他一个优秀的前.成年巫师没办法养活自己和弟弟似的。
米歇尔宠溺地揉了揉自家弟弟乱糟糟的黑发。
「早,米契。」哈利打了个哈欠,伸手抓起米歇尔昨晚就折放在床头的衣服穿了起来。
米歇尔伸了个懒腰,将哈利那头自己刚揉乱的黑发稍微拢了拢,还先盯着弟弟梳洗了一番,再一起下楼,朝厨房走了过去。
餐桌上凌乱地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礼物包裹,不知道是不是出於炫耀的心态,他们的表哥达利的生日礼物每年总是在那张可怜的餐桌上堆叠成高塔,然後再被粗鲁的达利挤压得到处都是。这次也一样,看来达利如愿以偿地收到了最新的电视游乐器,当然,还有他已经吵了整整一个半月的遥控车和第二台电视。
米歇尔和哈利曾经讨论过,但他们一致认为这些礼物最後被使用的机率都不到三成──电视游乐器除外,他们这位表哥一向不喜欢户外活动,要那台遥控车也不过是看到电视上的广告,或者是达利在学校又看到谁有,但抢不过来的缘故吧。
达利.德思礼和他们的姨丈威农.德思礼一样,拥有超过平均值太多的体格,无论是垂直发展还是水平发展都超过双胞胎太多,最喜欢的娱乐除了看电视和打电动之外,就是在学校找任何比他瘦小的人的麻烦,或者说,找双胞胎的麻烦,虽然达利通常逮不着他们。毕竟,米歇尔身为一个练了将近三十年击剑的成年人,怎麽也不可能放着自家弟弟不管,更不可能和哈利一起被达利拳脚相向。
米歇尔和哈利是一对长得挺像的异卵双胞胎,他们体型都偏瘦、四肢修长,也拥有几乎一样翠绿色的眼睛和自然卷的头发,然而,米歇尔的头发是深褐色中透着一点点红,哈利的头发则是纯乌黑的;他们的长相也不算太像,米歇尔的五官比起哈利更柔和一些,眉目很有精神,眼角上翘,长年带笑的左边嘴角有颗痣,而辨认哈利最好的方法是他戴着一副圆框眼镜,脸孔也比米歇尔更瘦削、立体一点,他没有米歇尔那麽爱笑,比较腼腆一点,额角上还有一道闪电型的淡淡疤痕。
那道疤痕从他们有记忆时就有了,他们曾问过他们的阿姨──佩妮.德思礼──这个疤痕从何而来。
「是在你父母被撞死的那场车祸中落下的。所以你们才必须待在这里──」这也是他们为什麽知道父母死於车祸的原因,「不许问问题!」
不许问问题,《如何与德思礼一家相安无事》规章第一条。
米歇尔当时就在心底嗤了一声,一个拒绝让孩子思考的家庭,真亏得他们有这样的亲戚。他表面上笑着答应了,转头就开始包揽哈利的所有问题。他家的孩子一向都鼓励自主思考,他才不允许自家这个乖巧又聪明的弟弟变得庸碌无为。
这对兄弟很快就学会在德思礼家面前树立了木讷安静的形象,几乎是言听计从,但同时也几乎不和德思礼一家有精神上的交流。
依照米歇尔的说法,这叫用劳务付出换取成年前的寄居,是场交易来着,当然也就不存在因德思礼一家的态度沮丧难受的情形了。
「盐少放一些,味道差不多就行了。」米歇尔一边将培根拿出烤箱,一边提醒正在煎蛋的哈利。
这时候,威农姨丈走进了厨房,「把你们的头发梳一梳!」他咆哮着,这对於威农姨丈而言相当於一次有礼的「早晨招呼」。
双胞胎忽略他们早就整理过的仪态备受挑剔的事实,自动在耳中将这句话翻译成一句不那麽讨人厌的早安。
这才是米歇尔和哈利长久以来在德思礼家学到的──挑对方为数不多的重点来听、用最能噎住对方的话去回。
「早上好,威农姨丈。」「早安。」他们说。
一如往常,良好的态度总能让威农姨丈就算不舒服也没处发飙,他咕哝了一声,坐到那张摇摇欲坠的餐桌旁,将报纸立起来,没有再跟他们说话。
正当哈利要把煎蛋装盘的时候,达利和佩妮阿姨也来到厨房。达利长得就像是缩小一号的威农姨丈:粉红色的大圆脸、短脖子、像是镶嵌在脸上的小蓝眼睛、又壮又胖的身材,还有一头浓密的金发。佩妮阿姨总是叫达利小天使,但米歇尔和哈利一致认为,达利和一头披着金色假发的猪最大的差异,就是他会说英语。
「三十六,」当米歇尔和哈利忙着用各种高难度的方式把煎蛋和培根上桌的时候,达利终於艰难地数完他的礼物数目,那张粉红色的大脸沉了下来,「比去年少两件。」
「亲爱的,你还没算上玛姬姑妈给你的礼物呢。你看,就在爸爸妈妈送给你的礼物下面唷。」
米歇尔和哈利互看一眼,很有默契地同时朝桌角挪了一些,加快速度把培根和煎蛋吞下肚。
「好吧,那就三十七件。」达利说,那张圆脸胀得通红。
这是德思礼家的小王子愤怒的前奏,德思礼的餐桌上即将酝酿出一场狂风暴雨──生日礼物的血案即将来临。米歇尔吃得比较快,他甚至还有心情看好戏,偷偷在哈利耳边读秒(「五、四、三……」),哈利在快速吞下最後一口煎蛋之後也领会了哥哥的心情,两双翠绿色的大眼都透露出一丝偷笑的表情。
佩妮阿姨显然也很了解自己的儿子,连忙说:「今天我们上街的时候,再去给你买两件礼物。怎麽样,宝贝。再买两件礼物,这样好了吧?」
达利想了一会儿,彷佛在考量世界和平等级的大问题。最後他总算慢吞吞地说:「那我就有三十……三十……」
「三十九件,我的心肝宝贝。」佩妮阿姨说。
「哦,」达利重重地坐下来,抓起离他最近的一只礼物包裹,「那好吧。」
威农姨丈咯咯地笑了,揉了揉达利的头发。「这小机灵鬼是在算他的进帐呢,这点跟他老爸一模一样。有你的,好小子,达利!」
米歇尔几不可闻地冷笑,而哈利有些可惜地叹息。
这时电话铃响了,佩妮阿姨跑去接电话。米歇尔顺势起身替自己和哈利收拾盘子,顺便看威农姨丈宠溺地催着达利拆礼物。
一辆遥控车、一台摄像机、一台飞机模型、十六种新出的电脑游戏、……当达利正试图撕开一个特别精致的包装时,佩妮阿姨接完电话回来了,脸上的表情像是有什麽天大的糟心事发生,毫不掩饰她生气又束手无策的模样。
「坏消息,威农,」她说,「费太太把腿摔断了,不能带他们了。」
她甚至还朝正在收拾满地包装的哈利和端着脏兮兮盘子的米歇尔的方向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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