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明年今日 — 四十

正文 明年今日 — 四十

「你全权要纺织厂?」乍闻他的要求,于近陵立即拧眉。

他与跟麦家共同监督的纺织厂已经营运一段时间,中间相安无事也没听他提起异议过,怎麽现在突然天外飞来一笔?

「为什麽?」

「老爷子後几年已经让龚承棠把持家业,他一板一眼按着上一代做事,毫无新建设已经错失太多赚钱生意,我不加把劲,龚家怕是要毁在我手里了。」

从架上挑出蓝本,他右手递上。「这是龚家帐册,阿兄可以看看。」对於阿兄,他掏心掏肺绝不隐瞒。

于近陵目光反而落在了他的左臂。「你身上有伤?」

「前几天摔伤的,不碍事,阿兄今天看上去特别不一样,有什麽好事要发生吗?」他显少穿黑灰之外的衣服,今天这套浅灰色西服是新订做的,还有脚下这双白皮鞋,乾净白亮不带一丝黑渍,也是新添购的行头。

他一手翻阅帐册,一目十行随意看过,另一手拇指跟中指揉着两边太阳穴,最近事情太多,他累得紧。

他投奔日本这事外头流言蜚语,有人赞同追随有人不屑攻讦,他从没当面问过,也从没放在心上。

只要是阿兄的决定,他无论如何都支持。

但是,他跟那个日本女人几乎是出双入对,他再也不能装做没看见。

「很快你就知道了。」简短几个字打发,还是不愿对他多说。

垂目,一闪而过的失落掩饰得极好。「阿兄考虑得怎样?」

「现在不比之前,日军几乎掌控所有的实业建设,工商不出乱子能够照旧运作已是最好状态。」

他听出他话中委婉的拒绝。

「日军掌控的,就是阿兄你掌控的不是吗?」他在靠近阿兄的桌上放下一罐薄荷油。

态度温驯语气坚定,他在逼他。

于近陵放下帐册,目光一瞥窗外,外头开始飘雨了,早晨难得是好天气,一到下午还是变天。「煤矿场你经营得不错,好几个月营收已经是翻倍跳,纺织厂对你而言根本是蝇头小利,要赚钱生意当然要选煤矿,况且纺织厂百家争鸣,战争影响下民生是个问题,不能被解决的问题,渐渐地不会有人重视就不会有前景。」

当初要龚承棠让出家业资产是耍着他玩,他不仅一分一毫未取,更是明的暗的资助阿烨不少,其中就属煤矿业绩蒸蒸日上。

龚家甚至还买下其他矿产。

话说一大堆,不帮他就是了。「如果我坚持呢?」

「我帮不了。」他够狠,一刀斩断请求。

龚承棠的命是龚家的,阿兄清楚他掌权後龚承棠必会一蹶不振,所以顺他的意放过他,至於商业上是鱼帮水、水帮鱼,不论青帮时期或是现在,阿兄挟着政治优势左右协助,他也帮他巩固工商会上各路人马,各取所需。

他从未实质要求过阿兄任何东西,第一次开口就被拒绝。

「是帮不了,还是不想帮?」因为麦小铃,所以他护着麦家。

「接下来的重点不是纺织厂,你要真想保住龚家祖业,就往香港去。」上海如果保不了,香港是最好的选择。

当舖是龚家主要金流之一,所有典当品都一一详载在帐册後面,于近陵随意翻翻,瞧见其中一个项目。

「我说过,阿兄在哪,我就在哪。」想支开他?门都没有!

「祖母绿耳环……」低声念出,龚承烨听得一清二楚,他走到桌後,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黑色绒布盒。

「这是上周刚收到的典当品,阿兄有兴趣?」打开盒子,将璀璨的绿宝石耳环推到他眼前。

于近陵眯眼,打量那微妙流转的波光,当初他就是看上这块宝石特殊的光泽才出手买下。

「只是好奇,是怎样的宝物会让你出价二十万,现在看了,当真值得。」

「二十万元还算我运气好低价买到,那小姐说她不喜欢,只想尽快脱手换个现金,价格随我开。」转着板指戒,他微笑道:「可惜我太喜欢这对耳环,就算阿兄喜欢也不能割爱。」

于近陵啪地盖上布盒,毫不留情推回去。「阿烨,这次运气好,下次不见得全身而退,道上的人没一个吃素的。」

他希望他懂。起身,头还是痛得厉害。

「什麽意思?」话题转得这麽硬,扯到麦小铃他不高兴了?

「有人兴趣赚钱,有人兴趣作梦。世道乱,互相利用的把戏不是新鲜事,但梦作久了总有清醒的一天,到时候可别把自己搭进去,陷在噩梦里出不来了。」

载振姓爱新觉罗,是末代庆亲王,几千年的帝国制度瞬间瓦解,不少王公贵族还做着大梦,十个有九个妄想要登上帝位,除了最惊心动魄的袁世凯,就属满族亲贵的载振。

阿烨不只跟他密切接触,还获取了不少好处。

朝廷颠覆之际,皇室许多珍宝已流落民间,除了宫女太监偷渡销赃变卖之外,皇亲贵胄也忙着运出府内值钱东西,拿得了多少算多少。

例如书架後,别於一般玉如意的红蓝珊瑚如意。

例如屋内中央,属明代皇室家俱的黄花梨玫瑰椅,这不是一般富贵人家拥有的物件,一张就价值连城,他竟然寻得到一整组。

龚承烨以指蘸水,在桌上无意识划写。「阿兄话说得不清不楚,我听不懂。」

「不懂的是我。」除了载振,他暗中接触的还有共产党的人。

于近陵千思万想,想不透他刻意跟各路人马、各党各会扯上关系的原因何在,如果说是为了工商会的生意、为了龚家祖业,那他可是捞过界,这水也涉得深了。

真要他说清楚,两人的兄弟情就会毁於一旦。

不等老谢取伞回来,于近陵转身迈步离开,脚下白鞋很快染上黑污,雨下得很大,灰色西服也湿透。

薄荷油还在原处,上等茶叶冲泡的热茶更是动也没动,雾黑桌面上浮现的是一次次反覆蘸写的字迹──于近陵。

龚承烨苦笑,独自低喃:「你很快就会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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