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元济二十二年,京城腊月寒冬飘雪,积在地上的雪厚至小腿肚,天光甚早,街上摊贩晨起先是扫雪後准备开舖。
簇簇蜡梅上也点缀着细碎雪沫,霎时间令人心旷神怡。
当朝皇帝虽仍健壮,但无人不知几位皇子们已经开始了一场明争暗斗。皇上似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皇子们更无顾忌得结党。
这时候,选对边站是很重要的。
若是站对边,将来这天下有你的一杯羹;若是不幸站错边,那麽真抱歉,去找阎王讨羹喝吧。
不过这样的困扰,似没有出现在秦国公府这里。
秦家人脉丁薄,秦国公乃当今圣上宠妃舒贵妃唯一的嫡亲哥哥,而秦国公元配逝世早,唯留下一名嫡子,今年二十一的秦毓瑭。
啥?你问这皇位之争怎可与秦家没有关系?
舒贵妃荳蔻年纪入宫,至今十四年有余,这十四年来圣宠不断,却不曾诞下龙子龙女。而秦国公始终保持中立,哪个皇子来游说都没能成功,私底下被称之为秦老固执。
秦国公勾搭不来,勾搭嫡子秦毓瑭总是行的吧?
抱歉,谁要勾搭秦毓瑭,那得先听他讲个三天三夜的种菜经,也许咱家秦大公子兴许还会考虑考虑。
上到八十老妪,下至三岁小童都知道秦国公府上的秦毓瑭没啥嗜好,就爱种种菜,还是可以吃的那种。
据传三皇子曾企图游说其成为自己幕僚,结果被秦毓瑭揪着讲了整整一本《草木经》,後来三皇子就是街上遇到秦毓瑭都命人绕路走。
那身着玄色锦衣,肩上还搭着白狐毛红披风的高瘦青年手撑着伞蹲在自己心爱的菜园前,眼看这天公不做美,依旧飘着细雪,他俊美的容颜上可愁死了。
拧着的黑眉毛弯弯如月亮,桃花眼迷蒙,鼻挺玉润,薄唇绯色中被天冻得透出一点白莹,单从侧面看可谓天姿绝代,灵韵神采翩翩。
秦家大公子可是多少闺家姑娘心心念念的郎婿。
要钱有钱,要脸也有脸,要身体有……这倒是还没试过。
「卷卷儿,你这般垂头丧气,哥哥我心里可疼死了。」
他修长的手指拨开被厚雪覆盖的几乎看不见的菠菜,眉眼无不是忧伤,这要是哪个姑娘看到估计会立刻飞奔过来替他给抹去眼角愁纹。
「丽儿乖乖好样的,好好长大,哥哥最疼你了,你可知道。」嗓音温柔得几乎让人沉溺在其中不愿清醒。
「公子,冯家公子来帖请你明日春园赏花。」身後一道声音传来声声打破这美好气氛。
俊美公子转过头有些嫌弃,用手指横在唇上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慎言,丽儿被你吓着了。」
「没事儿,公子,丽儿身强体壮没那麽容易吓。」唤名慎言的小厮今年十八,亦生得眉清目秀,对於自己公子把那些粗菜当作自己後宫佳丽已经见怪不怪,随意瞥了一眼敷衍回话完,继而续问:「冯公子的帖可要回?」
冯公子?
秦毓瑭思索了一下,愣是没想出是哪个冯公子。慎言是个聪明人,看自家公子默不作声许久,料想肯定不记得冯公子了,因此提醒的说道:「是吏部冯侍郎的公子冯宁。」
「我知道冯宁。」秦毓瑭面不改色,一本正经,「本公子只是想不起哪时与冯公子见过面了。」
「公子没和冯公子见过,不过与他妹妹冯家千金见过。」怕秦毓瑭又记不起人家,慎言又补充,「上月冬至,在龙凤阁与冯家小姐偶遇,冯家小姐相赠了一碗汤圆。」
虽然後来那碗汤圆被公子随意倒给了路边的野狗了,那野狗吃得可欢了。
「喔。」终於想起似乎的确有这回事了,秦毓瑭不感兴趣的将目光又转回了脚跟旁的韭菜上,爱怜地摸摸它,「回了。丽儿莫伤心,哥哥不会随意采路边的杂草野花的。」
对於回答慎言并没有多大的意外,正要转身离去之际,又听见身後的人淡淡问:「这麽多年了,还是没有消息?」
这话里的语调又和方才浓情蜜意的情话不同,瞬间捎上了几分冷意。
「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公子还继续找吗?」慎言回道。
「继续找,直到找到为止。」
白雪覆盖在巍峨的宫墙上,放眼望去除了历经百年岁月刻痕的斑驳,就只剩下白。骄傲任性的红梅不畏寒冷向外展示它特有的美,宁静宛如一张大网,紧紧锁住这高耸宫墙内的所有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
雕刻着水仙花图腾的暖盆内燃着上好的炭火,红星明明灭灭,一缕轻烟而上驱走不少寒气。
未央宫内东边的莪菽殿此时正坐着两位这个皇宫身分最高贵的女子。
「毓瑭年纪也不小了,至今未娶妻,可是有心上人?」
听着这话,身着淡水色银纹镶边袄裙的女子神色恬淡,一手里捧着手炉取暖,一手轻啜了一口茶,容貌姣好清丽,尤为眼下那颗泪痣恰到好处。
她正是圣宠不衰的舒贵妃。
「小瑭这孩子自幼就极有主见的。」只说了一句,舒贵妃就停口了,声音温婉柔和。
坐在她对面的就是大明皇后,皇后育有二子,如今的太子弘与五皇子烨王皆是她所出,只是眼看这皇子之间的私下斗争愈演愈烈,皇上并无特别偏爱太子弘,因此太子弘也不得不比其他兄弟急上几分。
这不,竟是来打小瑭的主意了。
藉着掩住啜茶的动作,舒贵妃眼底一闪而过不明情绪,将杯盏再放下时又是恢复方才恬淡之色。
「说起来,本宫与毓瑭也是好久不见了,还记得他上次进宫是十五岁,如今都多少年头了呢。」皇后笑说。
舒贵妃本就是这副喜静不多言的性子,况且入宫多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倒是对太子弘没有任何威胁,皇后平日也不把舒贵妃放在眼里,不过眼下皇位之争开始,有句话不是说:多一个敌人还不如多一个盟友。
舒贵妃是不足为惧,不过舒贵妃身後的秦国公府可是有些份量的,秦国公油盐不进,但若是拉拢唯一嫡子秦毓瑭,这秦国公府也就不得不跟着绑在一起选边站了,有了秦国公做後盾,太子弘的太子位也能保得稳些。
皇后如意算盘打得响,舒贵妃却是一点火花也没能激起半点,她垂下眼睑顺着皇后的话说:「臣妾与小瑭亦是多年不见了。」
「听闻毓瑭近年来喜爱弄花摆草?」皇后问。
这整个大明都知道秦毓瑭喜爱种菜,到皇后这儿竟然变成风雅的弄花摆草。
不过舒贵妃漂亮的容颜并无任何其他表情,一贯的维持着嘴角得体的笑容,「听说是的。」
「要是有个舒心的姑娘在身旁弹琴作画,想想都是一幅画,妹妹说是吧?」
弯弯绕绕,又回到了原点。
这话问得明白,舒贵妃也不能装傻蒙混,皇后的双眼直勾勾朝她凝视过来,就等她的回话,气氛弥漫着一股古怪诡异。
舒贵妃道:「说得是呢。」
得了舒贵妃这一句话,皇后眼里笑意渐浓,又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家常,便离开了莪菽殿。
「娘娘,皇后娘娘可是在打公子的主意呢。」
皇后一走,身旁的顾嬷嬷立刻迎上来递了帕子。
舒贵妃优雅的拭了拭嘴,并没有回话。
顾嬷嬷是舒贵妃从秦家带入宫的奶娘,自然是一心一意向着秦家的,如今皇后将秦毓瑭的婚事惦记上了,秦毓瑭也可说是顾嬷嬷照看长大的,心里无不是担忧,於是又道:「娘娘,需不需要捎个信回家提点提点?」
「不必了。」舒贵妃放下帕子,漫不经心说:「向来只有小瑭给人下绊子,可还没有人敢给他下绊子。这孩子精明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