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确不该去。你该回家一趟看看了,否则夜路回家发现床上多个女人是妻子都不知道。」他舀了玉米胡萝鲫鱼汤,嚐了一口挑挑眉,「这汤不错。」
他说得事不关己,却让傅苛听得皱起黑眉,放下筷子问道:「你这话甚麽意思?」
他是许久没回家没错,总不可能连他自己娶了妻子他都不知道吧。
「我听说你爹给你相中了工部尚书的女儿汪若琳,不日就要上门提亲了。」显然很满意玉米胡萝鲫鱼汤,秦毓瑭吃得津津有味,一边也欣赏着傅苛越来越黑的脸。
傅苛现在一肚子火,根本吃不下饭,攅着拳头怒道:「我连那女的鼻子方的扁的都不知道,竟然要偷偷背着我求亲?」
像是火上浇油似的,秦毓瑭半眯着桃花眼,烛光摇曳在他瞳仁中跳动,「别说哥儿们对你不好,我替你调查过了,兄弟,这亲不结也罢,鼻子倒是没歪,就是有脚臭。」
〝噗〞了一声,慎言口中的饭差点喷了出来。
十七嘴角粘着饭粒一脸迷糊抬头,嫌弃的望着慎言,「浪费粮食。」
幸好就吃不太下了,不然傅苛也要将方才吃下肚的给吐出来了。
「难得好好吃个饭,说这个让人倒胃口,我都觉得你有口臭了!」傅苛瞪他。
「有吗?」秦毓瑭故作不知,在手掌心呵气〝哈哈〞了两声,煞有其事的闻了闻,又伸到身旁的十七面前,「十七,有吗?」
「没有的,主子。」十七严肃说。
秦毓瑭被她这肃然的表情给逗得乐不可支,双眸迷蒙春水荡漾,一时间有如花团锦簇般百花绽放。
然後十七就看呆了。
「乖,爷没白疼你。」他肆意拨乱十七的头发,像是给予奖励一般,唇红齿白,眼梢都是含春笑意。
傅苛抽了抽嘴角,一口饮尽杯中酒,结果喝得太猛呛住了,「咳!咳!」
秦毓瑭没良心的哈哈大笑起来,捧着肚子笑得花枝乱绽。
损友勿交,大概就是这个道理。缓过劲的傅苛气愤地想。
「你也别太激动,早些回去阻止你爹就行了。」
等笑够了,秦毓瑭目光明亮正色说道,还顺手安慰的拍了拍傅苛的肩,一副〝哥儿们别担心,就算嫂子有脚臭,我们还是好兄弟的牺牲表情〞。
傅苛原本心烦意乱的心绪被他这一闹舒缓了不少,他挥开了秦毓瑭的手,把脸一板,「既然是兄弟,怎不顺便把这亲事给搅黄了?」
「话可不能这麽说,要是你很满意,那我岂不是破坏了你的姻缘了。」
「得了吧,认识你几年了,这鬼话我才不信……」
「哈哈哈哈哈。」
慎言和十七一边吃着饭,一边听着他们两个人的斗嘴。
〝碰〞〝碰〞夜空中如牡丹盛开的烟花一簇一簇的绽放,最後坠落成斑斑火星,五颜六色染亮了黑夜。
「是烟花!」十七放下筷子跑到外头欢呼。
「真是没见过世面。」慎言哼了一声。
见也吃了半饱了,秦毓瑭索性也提起酒壶站起身走到外头,摇了摇酒壶回头与傅苛笑言:「难得好的日子,邀月饮酒如何?」
傅苛无奈的笑笑,也跟着走了过来与他并肩,欣赏璀璨烟花。
只是他身边的秦毓瑭看着相同的烟花,嘴角的笑意歛了几分,泄了几分透人寒凉的阴骛。
工部尚书可是三皇子镇王党,此时与傅家结上姻亲,也是在帮镇王铺路。
只是……
他不留痕迹的朝傅苛望去,此时的傅苛被烟花映得明明暗暗的侧脸印入他眼帘,胸口有股不明的心绪牵动着。
傅苛的屍首是他亲自收屍的。
地牢内,臭气熏天也不知道屍体被搁置了多久,屍体残缺不全、俊朗的脸面目全非、十指甲片血肉模糊、白蛆蠕动啃食。
若非认识十几年的强烈直觉,连他都要认不出那扭曲怪异的血人就是……傅苛。
胸口蓦然传来剜心钝痛,血液迅速在全身沸腾奔走,他指尖发抖立刻提起酒壶灌入喉头,浓烈的酒在他五脏六腑扩散开来,企图麻痹自己脑中那些混乱的回忆。
「酒喝这麽猛,也不怕酒醉吗?」傅苛的声音在他耳边清晰。
再睁开眼,秦毓瑭目光恢复波光粼粼,薄唇上还沾着晶莹的酒渍,他伸舌一舔,双颊绯红如海棠花开,餍足道:「开心。」
「也是,人生难得几回醉。」傅苛不假思索的抢过他手中的酒壶,学着他潇洒喝酒。
结果最後,秦毓瑭与傅苛都醉倒了。
傅苛睡相还好一些,一动也不动抱着酒壶大字躺在雪地上,毕竟来者是客,总不能让他这样睡在庭院中,慎言吩咐了一声十七先照顾好秦毓瑭,他一会儿再过来,便吃力的扛着傅苛去客房了。
烟花已经停了,黑夜归为静谧,慎言离去踩着雪地的沉重脚步声也渐行渐远,十七蹲在柱角双手托腮,她正好奇的看着秦毓瑭。
睡相不安稳,秦毓瑭双眼紧闭,坐在地上而双手环抱着柱子,彷佛是抱住了此生唯一的浮木般。
也不知道梦到了什麽,他低低梦呓一声,长睫颤抖得就像一只黑蝶受到惊吓奋力展翅,原本因酒醉而潮红的容色也褪去变成苍白一片,手指无意识的扣紧木柱,指甲几乎要深陷进去。
再这样下去,手指肯定要受伤的!十七虽是着急,却怎麽也扒不开秦毓瑭的手指。
「毓瑭,你想要当皇帝吗?我帮你吧。」
「不!」
「毓瑭,我只是先帮你守住位子,你才是最适合的人。」
「不!」
「毓瑭,你只能怪自己太天真。」
「不!」
「毓瑭,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如何?这就是我过过的生活。」
男人的冷笑声音交织成了一首首索命铃朝他席卷而来,无止尽的黑暗吞没他,他疯狂的奔跑着,疯狂的呼喊着,可身边空荡荡,早已空无一人。
啊,他忘了,只剩下他一个了……
「不──!」
是多麽可怕的噩梦惊扰着眼前的俊美公子,让他那梦呓般的求救都压抑着椎心之痛,额头上满是细汗,黑眉拧成死结的川,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
十七咬着手指慌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停伸长脖子盼望,心里念着慎言怎麽还不赶快过来。
眼看扣在柱子上的手指涨红发白,指尖裂开渗血,十七差点哭出来,握住秦毓瑭的手,哽咽的在他耳边唤着,「主子!主子!是梦呀!手会疼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这哭喊起了作用,秦毓瑭微微松了手,十七见状连忙与他双手交扣,深怕他又抱着柱子自残,她方才玩过雪,手心手背都是冰凉,将秦毓堂修长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中,吸着鼻子不停跟他说话,企图让他从恶梦中清醒过来,「主子,没事的。都是梦,不是真的。」
秦毓瑭猛然睁开眼,与十七四目相对,瞳色漆黑幽深,像是一口乾涸的枯井,没有生气。
十七愣住,就听见他迷茫着说了一句话。
「十七将军,为何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