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分明是春夏花开绿映,而这儿的空气中却像凝滞冻结成霜,冷得让人不禁瑟瑟发抖,寒毛直起,犹如酷寒提早来至。摇曳的烛火受潮忽明忽灭,照不清黑暗密室四方周全,唯有持烛人模糊的薄唇隐约绰绰。
难闻浓厚的血腥味像是化不开的浓墨,萦绕在鼻尖不散,逃不开、洗不尽,任由它成为厉鬼背负在身。
锁链匡当匡当细声作响,彷佛在用最後一丝力气挣扎回应着问话。
一声叹息拉长,烛火被抬至眼前,升禄公公披头散发,满脸鲜血的脸如暗夜恶鬼堂堂在眼前,一只眼早已成窟窿血洞,双唇乾涩发紫,他四肢被铁链牢牢缚住,身上仍是那件在春宴穿过的衣裳,只是上头布满烧焦痕与血色。
粗重的喘息声几乎要吹灭微弱的烛火。
「不愿说?罢了。」来人自喃自语,彷佛陷入自己的回忆中,丝丝森冷如丛林毒蛇,渗出滔天的恨意,「公公是父皇身边的老人,不如就先早行一步去等候父皇,也算帮公公最後尽忠心。」
烛火灭去,一室瞬间漆黑不见五指,锦靴踏着来时路愈要离去,升禄公公仰头梗着喉中的血痰,五脏六腑剧烈疼痛,碎裂的牙齿松动脱落,话语破碎如暗鸦呜啼,「谕旨……在玉机锁盒,不是殿下的名……」
最後气若游丝的相告,犹似在乞求垂怜着。
不是殿下的名,简单的六个字,却换来一场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笑得急了,引出几声掏心掏肺的咳嗽声,擦袖染上斑斑红艳,依旧带着笑意,薄凉阴戾,「当然不会是我的名,我从一出生就是弃子了,否则也不会眼睁睁看我任人糟蹋!一个一个,我都会慢慢讨回来的。」
话至此猛然一顿,又是一抹隐藏在黑暗中的冷笑,「还真是谢谢公公了,我会让交代父皇让他好好赏你一番的。」
厚重石门被阖上,凉凉春风吹不散漫漫长夜的冷色。
颓败的冷宫萧索不堪,锦靴在乾涸的荷池边流连驻足徘徊,眸底恨色凌厉乍起。
池里埋葬多少枯骨怨魂,然而谁也不会知道曾经有个七岁的稚童也险些成为这池里散不去的厉鬼,至今闭上眼,那些嘲笑与讽刺也回荡不去。
『不过是在冷宫死了个小贱种罢了。』
『谁让那贱人敢倒本宫赐的闭子汤,整不死那贱人,就不信整不死这贱种。」
『没本宫的允许,谁也不准下水救。」
高贵、美艳、绝情的转身,那身红装是他在水里挣扎扑腾最後一眼,刺骨的寒如针刮过他的骨,脚趾窜上的冷意迅速伴随血液急流,直达脑门开出一片又一片的空白之花。
桎梏的喉咙喊不出求救,源源不断的池水灌入口肺几乎要将他淹没,脏器疼得要呕出胆汁苦涩。
他怕得哭泣,然而只有无尽黑暗吞噬包围。
『救我!』
『救我!』
『救我!』
不会有人听见。
不会有人听见。
不会有人听见的!
回忆如猛兽出匣咆啸,他猛然蹲身抱住全身颤抖,拍打水面扑腾的潮水声八方四起,惊涛汹涌拍岸不止,那深入心肺的窒息感由似一双大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他只能压抑住从腹部涌上的血腥,弯腰大口大口喘气,双目布满血丝。
他必须更强大,强大到所有人都害怕自已。
不是他们死,就是他死。
隐隐约约,传来谁嬉戏的声音。
『你得数到一百才能来找我!』剥开草堆窸窣声,谁的双手推开破败宫门,小心翼翼张望,『你先当鬼,待会儿再换我。』
『小瑭,乱跑会讨贵妃娘娘骂的!』
『啊!小苛!有人落水了!快来呀!』
四肢僵硬再也动不了了划不出任何水中涟漪,他感觉意识轻飘飘的,似乎又回到了一个又一个的寒霜冬日里,他被母亲逼着跪在大雪纷飞里给那个高贵女人请安,跪到起不了身、跪到满身覆雪、跪到双膝冻疮。
不会有人听见他在哭。
〝扑通〞一声,有人入水了,是谁把他抓住。
『咳咳!小苛!救我!冷死了!我要淹死了!』
『你不会水还跳下去救人!你傻吗?秦毓瑭!』
〝扑通〞又是一声,他被大力推上岸,双眼隙缝望见的天空飘着细雪,一片一片,淹没了大地,也淹没了那些早已远去的肮脏。
『喂!我说你呢!大冬天玩什麽水!』
稚嫩的声音在背後响起,他猛然从过去中抽离回神,哪里是冬天飞雪,印入眼帘不过是凋零枯木与丛生杂草,黑夜冷宫空荡诡谲幽幽吐露森气,几只萤虫覆在破瓦上闪烁,谲火粼粼。
「呵,我自己不小心跌落下去了。」一抹狠戾狰狞从他薄唇泄溢而出,对着空无一人的冷宫轻声回应。
既然他没死成,那就换你们死吧。
唯有坐到那个倾权位子,才能掌控天下人生死!
进入黄梅雨的京城,丝雨绵绵如银针,薄雾霭霭似画屏。滴滴答答水珠沿着红砖绿瓦滑下,润过青石板街上的绿苔,杨梅漫山红透衬山林,重彩浓墨嘻笑天阔。
然即便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却浇不熄大夥儿心中的多愁。
这不,镇王在逃都还没抓到,以犬戎为首的附国们跃跃欲试,想趁大明群龙无首之际一口猛吞,你说谁不担忧?
皇上依旧卧床,早朝大任落到骆王身上,新任公公宣读皇位圣旨,果然不出意外皇上早已拟定好如皇上终寿,由太子弘登基。
可如今太子弘也遇刺昏迷不醒,这圣旨却没说该由谁登基。
朝廷议论纷纷,国家大事已迫在眉睫,「微臣以为当务之急,骆王殿下代为摄政最合适不过。」卓大人抢先一步拱手道。
见卓大人出言,其他众大臣也跟着覆议,当然,其中也不乏皇后派建言应当由烨王摄政,字字句句以骆王母家不够荣华为由,多有不妥。两方你一句我一句,正殿上口沫子横飞,激光四射。
「咳!秦国公以为呢?」秦国公面无表情列队其中,突遭骆王点名。
正殿内刹那无声,人人都知秦国公谁也不站边,此时被骆王点名,就不知秦国公会如何答应,骆王母家虽不构荣华,却也是皇上既镇王之後看重的皇子,而烨王那更别提了,无论得罪哪边都没有好果子吃。
秦国公踏出一步,拱手道:「微臣以为,当务之急,便是将逆贼镇王缉捕归案。」
秦国公一言,因为春宴受伤而吊着手臂的陈老将军也随即道:「镇王恐已逃出京城,若投诚他国怕是後果不堪设想,殿下,微臣自请出城追捕逆贼。」
骆王垂眸,额前碎发遮住所有流转思绪,半亩後,缓缓道:「国公爷说得不错,当务之急确是先追捕逆贼。」他目光凝视陈老将军,顿了顿续说:「陈将军年事已高有伤在身,追捕逆贼一事本王有更好的人选……」
「公子!不好了!」慎言惊慌失措奔进秦毓瑭的书房。
正在挑选大婚日子的秦毓瑭抬起头,用狭长桃花眼给触霉头的慎言凌厉眼刀子,沉声问:「何事不好了?」
慎言上气不接下气,「十、十七被派出京追捕逆贼镇王!」
秦毓塘豁然站起身,满眼不可置信,「你说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