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被遺忘的時間裡愛妳 — 036:怎麼就

正文 在被遺忘的時間裡愛妳 — 036:怎麼就

夏尔雅坐在病床边凝着那张倦白且消瘦的面容,心里除了不舍以外,更多的情绪是愧疚。

医生说,车时勳偏头痛的症状是二十一岁那年历经的那场严重车祸留下的後遗症。剧烈撞击产生的血块压迫到了脑神经,可当时车家坚持只让美国的脑科权威替车时勳动手术,一等就是半年,即使後来成功将血块清除,却已经留下来无法根癒的後遗症。

这些年他都持续服用特殊的止痛药,也都有定期回诊,所以病况控制得还算不错,估计是近日过於劳累加上没有按时服药,才会产生这麽严重的疼痛和晕眩症状。

听完这些话,她想起了十二年前她要回国的那一天,那是车时勳出车祸後的第六天。

那时候的他三天前才刚从昏迷中醒来,头上还缠着绷带,腿上也打着厚重的石膏,拄着拐杖跑到机场拦住了正准备要出关的她,而她却早已忘了与他有关的一切,在他问起她这几日为什麽不曾与他联络的时候,用着初次见面时疏远的口吻告诉他,她根本不认识他,说他这样的行为已经造成她的困扰,更警告他如果再不放手她就要请航警过来。

她不敢想像那时候的他是怎麽独自一人熬过来的,除了忍受身体上的疼痛,承受漫长复健的艰辛以外,那颗曾全心全意付出的心也被她的遗忘和离开残忍地反覆折磨着,即使是在睡梦之中,也许一翻身就刺痛心灵,也许连灵魂都被割裂得千疮百孔。

他就这样一个人被丢在那个她因为害怕而放弃的世界里颠沛流离,一过就是十二年,而这十二年来,他受尽了无人能诉说也无人能理解的心酸和苦痛,却始终惦记着那个因为怯懦而选择逃避的她,一心等候着那个也许永远再也想不起他的她,默默地爱了她整整十二年,直到现在都没有变过。

比起他的坚毅和深情,她简直就像个畏惧阴影而裹足不前的胆小鬼,因为害怕受伤,所以出了事就只敢躲在自己筑起的高墙里,用冷漠的孤高和尖锐的刺蜇武装,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是个不值得被爱的人,把所有对她释出善意的人都看作不怀好心,将全世界都拒於心门之外。

这样的她,究竟哪里值得他浪费十二年的光阴?

这样的她,究竟哪里值得他默不作声地温柔配合她的步调,只为了换来她那一点也不值得珍惜的笑容?

这样的她,这样一个惧怕受伤害而抛下他独自离去的她,究竟有什麽值得他爱的地方……

夏尔雅找不到答案,她真的找不到答案,所以只能紧抿着唇,强忍着不让在眼眶里打转了好几回的眼泪落下。

那些和他的记忆回来了之後,她的心房就塞满了数不清的酸涩,拧得她发疼。

她想起他在她第一次期中考因为写不出流畅的文字而拿了人生第一次的不及格之後,带着她在入秋而转凉的天气里去吃刨冰,说这样可以冷冻心里所有的烦躁,之後再把那些被冰冻的杂乱思绪像石头一样咚的一声丢进湖里,就会开心起来了。

她也想起他在下初雪的那天替她买了手套和耳罩,在她毫无音讯地失了前一晚吃饭的约的隔天带她去内藏山看雪,甚至还告诉她,等之後雪下得多一点,他再教她怎麽堆雪人。

她还想起了他第一次和她告白的时候是在圣诞节。

那天晚上,他特地推掉了班上那群和他感情要好的同学们的派对邀约,单独约了她去汝矣岛公园溜冰。她原以为他会像之前发现她不太会骑单车的时候一样嘲笑她没有运动神经,甚至放任她跌个四脚朝天,让她在冰天雪地的陌生国度里出尽洋相。

结果一整个晚上,他就像个极有耐心的导师,隔着厚厚的手套紧紧牵着她的双手,一步一步地带着她,直到两个小时後她终於学会平衡,他才松手让她自己滑行,然後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後保护着她。

後来当看见她转弯不及,只差几尺距离就要撞上前方的孩童时,他迅速伸手,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然後他们就这样在溜冰场中央旋转了好几个圈。

那时候,她眼里只剩下他的双眼,而他的眼里倒映着一个她。

她想起了那时候他凝视着她的眼神是那麽的深柔温煦,也想起了那时候即使隔着厚重的大衣和外套还是听得清晰的两人同样加速而紊乱的心跳声,更想起了停下转圈之後她急忙着想要躲开却被他握住了手,然後听见他不晓得是因为天冷还是因为紧张而隐隐颤抖着声音说出的那句告白。

「夏尔雅,我喜欢你。」

那时候的她没想过他真的会把这句话说出口,她原以为他们会一直就这样维持着朋友的关系,即使那时候的她其实对他也有些动心。

和他相处的每一天,她一直告诉自己,车时勳不过就是短暂出现在生命里的过客之一,即便她对他确实有着和他对她相同样的情愫,她也从不认为自己适合远距离的恋爱。

她太清楚自己的个性了,如果真的要谈感情,她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永远陪伴在她身边的人,而不是想见却可能连通电话也说不了的时差和距离。

更何况在看见她父母失败的婚姻之後,她从来就不相信世界上会有永恒的爱情存在。

所以她告诉他,她不相信爱情,也不懂得怎麽去爱一个人,要他收回这份心意,别白费力气和时间在她身上。

「夏尔雅,给我四个月的时间,我会努力让你喜欢上我,就算四个月後你还是拒绝我,我也要证明你是一个值得被好好对待的人。」

被她拒绝了之後,他只给了她这麽一句话。

她没有说话,是因为那时候的她被他这席话感动得几乎红了眼眶,她得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把泛上眼眶的泪给逼回去,然後才有心思和余力去挣开被他握住了很久的手。

那天之後,车时勳就像一个月前说要追求她的时候一样,每天拎着早餐出现在她宿舍楼下,也不顾她愿不愿意就说要跟她一起去上课,无赖又难沟通的很。

她选修的课有些是他过去就已经修过的,他还是会陪着她一起听课,如果遇到了冲堂,他就毫不犹豫地翘掉自己的课和她一起去她的教室,被她赶了几回还是每次都出现,她讲不赢他也只能放任他跟着。

下了课,他会用各种方法让她在半推半就之下和他去吃饭,如果她找其他藉口不去,他也不会勉强,就是一整晚站在宿舍楼下,一边看书一边等待,直到看见她回来为止。

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他一连几天都出现在宿舍楼下,动辄一等就是三、四个小时之後,她也没有再说谎骗他,没胃口或是还不想吃东西的时候就告诉他她想去图书馆,然後他也会跟着去,她看她的教科书,他就学他的中文。

在她需要安静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去打扰她。

那年寒假,她没有回台湾,在韩知恩家借住了一个星期之後就碰上了农历新年,无处可去的她只好花钱去住青年旅馆,结果才住没两天,车时勳就找上门了。

她才开了门,他就劈头骂了她一顿,然後不由分说地替她收拾了行李,不顾她抗议地把她带回了他在学校附近的单人公寓,把她和她的行李箱扔进了卧房里之後,就板着一张脸走进厨房开始煮面,一举一动都暴躁的像是不知道在跟谁呕气一样。

那时候的她不知道他为什麽这麽生气,但现在的她理解了。

他是气她在没地方去的时候却不曾想过要开口求助他,气她为了跟他保持距离而宁可多花一笔钱去住旅馆,让自己饿得有一餐没一餐的,气她在这种时候没把他当成朋友,还在他传讯息问她人在哪的时候撒谎说她回台湾过年了,最後却被他看见她为了省钱而窝在旅馆里啃面包的凄凉模样。

那时候的车时勳真的很生气,气得替她煮好面後就粗鲁地把她扯到餐桌前坐下,然後就又走进卧房里替她换了一床新的寝具,把自己的枕头和棉被丢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接着就丢下她出门,半个小时後手里又拎了一大袋盥洗用品回来。

一整个下午,他都臭着一张脸不跟她说话,却默默地替她把会用到的日用品都准备好。他替她买了一双柔软舒适的室内拖鞋和新的毛巾牙刷,替她准备了沐浴乳和洗发精,甚至连私密处专用的沐浴露和卫生棉都买了回来。

然後那时候的她才发现,原来这个男人喜欢她的方式是这麽内敛。

他要她给他时间追求她,却只是和过往一样陪伴在她身边,偶尔和她斗嘴,偶尔故意嘴坏惹她生气,偶尔又无声地照料她每个细节,甚至熟知她每个习惯和喜好,就连只是某一次她生理期来却没有带卫生棉在身上,被困在厕所里只能打电话跟他求救时说过的品牌,过了两个月了他还是记在心上。

她就这样住进了他的公寓,习惯了每天起床走出房门後看见他在厨房准备早餐的背影,习惯了有他陪伴的沙发以及和他在夜里为了要看新闻还是看足球赛而吵架,习惯了与他争抢遥控器的主权和争论是谁忘了在洗完澡後打开抽风机而让浴室地板隔了一晚还是湿答答的日常。

第二个礼拜,外头下起了连日的大雪,即使屋里开着暖气,车时勳还是意外地受了风寒,他坚持不去大医院看病,只是在附近的诊所领了感冒药回来吃。

三天之後,他仍旧高烧不退,昏睡了一整天,被她骂了一顿之後才不甘不愿地去了一趟医院打了退烧针,从医院回来之後又睡睡醒醒了两天病情才稍微好转。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照顾人,照料的举措笨拙的可以,就是连拿着水杯喂他喝水都能让他呛得咳了一身湿,自告奋用地说要煮稀饭给他吃,结果把他的汤锅烧成了怎麽样也刷不掉的焦黑,最後只能认命地叫外卖。

他因为发烧而流了满身汗却没力气走去浴室冲澡,她只好别扭地闭着眼用毛巾替他擦拭,原以为这样的举动会让他误解,甚至趁机对她有进一步的举动,可他却始终绅士地挺直着上身坐在原地,甚至为了避免她尴尬而把脸别向外边。

她其实早就发现他在她把毛巾探入上衣内时就逐渐起了生理反应,可他却始终面无表情,就只是在她替他把上身和手臂都擦拭过後告诉她,他吃了药想睡了,然後就躺回沙发上把身子转向了沙发内侧,不让她有机会再看见他动情的模样。

住在他公寓的那三个礼拜,他们之间什麽事情都没有发生,连牵手也没有。

开学之後,她搬回了宿舍,车时勳还是一样天天拎着早餐来陪她去上课,一样在她想去图书馆念书时安静地陪在她身边,一样带着她去吃巷弄里传统道地的韩国小吃,一样走在她左前方半步的距离,没有因为过去那三个星期同住於一个屋檐下就逾越了分寸。

除了教她溜冰的那一次以外,他没有再牵过她的手。

车时勳追求她的方式即是过了十二年还是一样,初识时一样的恶质和争锋相对,熟识後一样的安静温柔且深沉,一样在她没有松口以前始终停在原地不进不退,即使再怎麽喜欢她都还是把那份情感压抑着没有说出口。

那些被她丢下後他独自煎熬着的时光,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让她知道,怕她听见了以後会有负担,怕她最後会因为内疚而怜悯,所以始终不言不语地付出着,甚至在她尝试着朝他走进一步时,都还顾虑着她是不是会因为旁人的舆论受伤而选择退後,始终保持着两人之间原先就存在的距离。

如果不是今天看见那与曾经神似的惊险画面,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想起和他的过去。

如果不是因为他承受不了疼痛而昏厥,她也许永远都不会晓得他这些年来孤自留在被她遗忘的时间里的煎熬……

他就是连重新遇见她之後,都不曾想过要用过去綑绑她,而是用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珍惜着她,努力尝试着让这个忘记了他的女人再次爱上他。

她想,如果不是她真的有什麽她自己也不晓得的过人之处,就是这个男人真的傻得无药可救,才会明明十二年来身边有着更多比她更好的选择,却还是执意守着一段也许永远不可能再重新来过的感情。

「车时勳,你真的……真的是个笨蛋……(차시훈,넌진짜...진짜바보야...)」

他真的是这世界上她看过最笨的男人了,笨的让从来就不懂得怎麽爱一个人的她,即使在失去记忆之後还是为他心动了第二次,甚至让害怕受伤而总是用尖刺自我防卫的她,愿意再为他重新打开一次深锁的心房。

他怎麽就这麽傻呢?

怎麽就偏偏要喜欢上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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