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当中过得很快，尤其对准备考大学的高三生而言。
不太爱念书的闵贤珠对於大学没什麽非追求不可的目标，有学校念、可以毕业，这样就好了。早早就出社会工作又活的恣意妄行的闵泰久自然对妹妹也没有太多要求，反正一开始也只希望她至少要高中毕业，不小心想念大学的话，当哥哥的就想办法供她念完这样而已。
河采韵则是对心理学有着强烈兴趣，尤其是犯罪心理学。也许因为父母都从事司法相关职业，从小到大的耳濡目染使她对於社会阴暗面毫不陌生，一直大量阅读社会科学相关的书籍，也让她对於社会问题背後的结构性因素有些初步涉猎。
爸爸有时候会对她说：「还是把目标放在法律系吧？毕业之後考个证照，有了身分才更能发挥影响力不是吗？」但比起追求真相、替无辜者或有罪者辩护，河采韵更想知道促使人跨过最後那道门槛的原因。
法律是最低限度的道德。所以她也清楚，很多事情无法非黑即白的划分开来，很多时候中间的灰色地带才更贴近人性，并且迷人。就和老是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闵泰久一样。
闵泰久是个很复杂的人。
他没有继续升学但热爱阅读，加上从青春期开始努力不懈锻链而来的敏捷精实身形，使他和那一群帮派朋友们比起来，整个人硬是多了几分如豹般的优雅。
河采韵看过他替闵贤珠出气时狠绝无情的眼神，看过他玩世不恭的面对陌生人，也看过他如何不卑不亢的面对冲着他们而去的恶意。他看着自己妹妹时，眼里会流露出真诚的担心和关心；捉弄她们的时候，眼睛会像小男孩般充满淘气的光芒。
还有只见过一次的，直直盯着自己、彷佛有千言万语要说的复杂眼神。
那次闵泰久难得喝醉了，据说是去参加哪个大哥的接风宴，刚好河采韵为了教闵贤珠数学所以在他们家待比较晚，所以见到了喝醉的他。
其实光看外表会以为他只是微醺，但看他跌跌撞撞的被扶进门、坐在沙发上任由闵贤珠帮他擦脸、给什麽喝什麽的状态，河采韵确定他喝醉了。
别看闵泰久平常对自己人好像挺友善的，这人才不是那种可以乖乖任人摆布的类型，就算是他的家人也不例外。
看着闵贤珠忙来忙去，河采韵帮着收拾东西，也准备离开。却在经过闵泰久身边时被抓住手腕。
微皱着眉低头，不期然的对上了他直直望过来的深邃目光，静止了几秒钟之後，他就像断电一样垂下头、放开河采韵的手。
尽管只有短短几秒钟，那一眼却一直萦绕在河采韵心里。
她第一次被那麽直接强烈的注视，那眼神传达的情绪复杂浓烈得让她无法解读，之後碰面时却再也没看过那样的眼神，让她就算想探究其中意义也苦於找不到样本对照。
河采韵有时会疑惑，是不是因为自己喜欢心理学，才会不自觉的一直想要观察分析他；亦或者是因为认识了这麽一个复杂的人，才想在这个领域进一步钻研，好让自己可以更看清他。
闵泰久喝醉的那个晚上过後一切如常，但河采韵知道自己盯着他侧脸的时间变长也变频繁了，有时会不小心被他抓到来不及收回的目光，她总会立刻板起一张脸，佯装什麽事都没发生过。
闵泰久偶尔会扬起一道无奈的好看微笑；偶尔会得意的说，「别被哥迷到考不上大学了啊。」然後顺手揉乱她的头发。
被他迷上吗？
每次听到类似的话，河采韵都会愣一下，然後在睡前打开笔记本，重新做不知道第几次、第几个版本的分析表格。
比起抽象难解的感觉，她更想相信自己的理性。可是遇上闵泰久，过去所知所学就像全部被清空一样，总是想要越分析就越感到茫然。
一直在意他、特别关心他的动向，见到他就会感到开心和安心，这就是喜欢的感觉吗？
经历过好几个找不到答案而辗转难眠的夜晚，某个春日午後河采韵找到了解答。
高三下学期的生活很简单，读书、考试、读书、考试，唯一的差别是读书地点，学校、图书馆、补习班、家里。
知道河采韵需要更多时间准备考试，所以去年一过完圣诞节後，闵贤珠就不太常找她去念书或玩乐，只有在学校碰面。也因此河采韵已经好一阵子没看到闵泰久了。
那天是个舒服的周末下午，除了得去补习班以及念书之外，一切都很好。
河采韵一如往常的背着书包徐徐步出补习班，打算先去图书馆旁边的空地找固定喂食的浪猫玩，再去念书。
拿着罐头走到没什麽人的空地，她却讶异的发现有个男子蹲在橘猫面前，手拿着肉条正在喂食。
「喂，你那个姐姐最近准备要考试，没什麽空来看你，这个肉条你先凑合着吃吧。」男子一边喂着橘猫，一边温柔的对猫说话。
虽然听出是熟悉的声音，河采韵还是难以置信。会是…他吗？
「闵泰久？」怕吓到正在进食的猫，她小心翼翼的靠近、轻轻地问了句。
「哇…我要说多少次？」闵泰久带着无奈的微笑起身转向她，「叫哥哥，这没礼貌的丫头。」
可能因为阳光、微风、气温等等所有一切都很适宜吧，河采韵只觉得自己看到了全世界最耀眼好看的微笑。
还有那眼里满满的，不知道是对猫或她的宠溺。
是喜欢没错。
她好喜欢闵泰久。
喜欢他的温柔，喜欢他的无奈，喜欢他的宠溺，喜欢他的微笑，喜欢他的酒窝，喜欢他好看的侧脸。关於他的一切她都好喜欢。
脑袋里瞬间跑过各种想法，最终她只得到了一个结论，「完蛋了…」
她知道他是众人口中广义的「坏人」，他在地方帮派中每天和人在外逞凶斗狠，收保护费、围事、争地盘、打群架。她没亲眼看见不代表她不知道闵泰久的日常。
但在她面前的闵泰久，展露出来的却是他最美好良善的那面。就像平常护持着贤珠、照顾着自己，还有现在温柔喂着浪猫的样子。
她偶尔会偷听爸妈讨论案件，他们聊到和感情相关的案件时往往会很无奈。尽管没谈过恋爱，但她记得每次爸妈聊到家暴案件、恐怖情人、约会暴力等等案件时的哀伤结论。
当一个很不错的人出现一个缺点时，这个缺点往往会被逐渐放大，最终掩盖住他原本的优点，让人再也无法喜欢他。可是如果一个满是缺点的人，你见到他唯一的优点，这个优点将会变成他吸引人的地方、让人只看着这一点，然後陷入他的魅力当中。很多案件的受害者，就是这样离不开加害者的。
大概就和她对闵泰久这无法解释的情感一样吧，理智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喜欢他，但心却完全脱离自己掌控的往他身上奔去。虽然这麽比喻实在很不伦不类，不过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解释自己对他的情感了。
「什麽完蛋了？」闵泰久好看的大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怎麽？又被哥哥迷住了吗？」
河采韵不自觉的倒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後发现闵泰久脸上又是平常那副最常见到的玩世不恭模样。
不动声色的把河采韵的反应看在眼里，闵泰久微弯着腰、痞痞的看着她，「丫头，不管你在想什麽，不好好念书准备考试你才真的完蛋了。」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麽了？」看到陡然在眼前放大的俊脸，河采韵马上面无表情，一面默默祈祷脸没有变红或其他异状。
「不过你为什麽会在这边喂小橘？」看着吃饱喝足在一旁洗脸的猫，河采韵问道。
「你不是都固定会喂他吗？怕你忙着读书饿着他了啊。」闵泰久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上的罐头，顺手放进外套口袋，「放我这吧，你就好好准备考试，我会找时间来喂他。」
还在想着哪里怪怪的，河采韵就被推着往图书馆方向走。
「好好念书吧丫头，不要考完又在那边後悔。」闵泰久一边轻推着她一边斜眼看她，「你上次数学考差在那边哭的样子真是有够丑的，拜托不要再来一次。」
「我哪有…」
「好了好了，进去吧！」不让河采韵把抗议的话说完，闵泰久转身前又痞痞的说，「明天我叫贤珠拿几张照片给你，多看几次、看久了就免疫了啊！」
「闵泰久！」看着他的背影，河采韵又气又恼，还有一些心事被看穿的羞涩和尴尬。
所以他根本都看在眼里啊…
趴在摊开来的数学习题本上，河采韵眼神空洞的望向前方，「真的完蛋了啦…」
隔了两天，闵贤珠真的拿了数张闵泰久的照片放在河采韵桌上。
「……」面色不善的瞪着闵贤珠，河采韵一点都不想知道闵泰久在转交这叠照片时到底跟她说了什麽。
「干嘛那个脸啊？」不理会河采韵的臭脸，闵贤珠拉了椅子就在她旁边坐下，「我哥只叫我拿来给你，他没说什麽、我也没多问喔。」
你这不是欲盖弥彰吗？河采韵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啊，对了！」看着照片上的闵泰久，她突然想起那天一直觉得有个地方不太对劲，「贤珠，闵泰久为什麽知道我会在那里喂猫？」
「蛤？」闵贤珠一脸疑惑的看着河采韵，「你有喂猫喔？等等，为什麽不是养猫是喂猫…」
所以贤珠也不晓得她固定喂浪猫的事情，那闵泰久怎麽会知道…？
「你有跟他说过我去图书馆或补习班的时间吗？」
「咦？」闵贤珠被河采韵突如其来抓住手的动作吓了一跳，「好像有吧，圣诞节聚餐後我好像有说你已经排好读书计画、之後没事不要打扰你念书之类的。」
不敢再细想太多，河采韵心烦意乱的把闵泰久的照片塞回闵贤珠手中，「拿回去给他啦！谁要他的照片！」
「果然跟他说的一样，你真的是这个反应。虽然是我哥，但他有时真的满厉害的…」闵贤珠笑着，找出一张他们三人的合照放在河采韵桌上，「他还说，如果你的反应是这样的话，叫你收着这张、有话等我们考完再说。」
那是去年圣诞节他们一起去吃烤肉时，请店员帮他们拍的合照。
闵泰久说是一年一次的圣诞节，形单影只的可怜妹妹们就算没伴至少也要让哥哥请吃顿大餐，豪气万千的要她们两个尽情点、用力吃。於是河采韵和闵贤珠两人就真的发狠点了差点吃不完的肉，甚至开心的偷喝了几口闵泰久的啤酒，然後在闵泰久板起脸瞪着她们时，一起刻意的撒娇堵得他哑口无言。
是一个开心得只要一想起来，就会满脸笑容的晚上，所以难得的一起拍了照。
照片里河采韵坐在他们兄妹俩中间，和闵贤珠亲密的挽着手、靠着头，闵泰久则闲适的展开长臂、横搭在她的椅背上。
三个人都笑得开心自在，是一张很好看的照片。
看着照片中闵泰久难得纯粹的笑容，和总是让她移不开目光的酒窝，河采韵将照片夹进随身手帐中，抬头看向闵贤珠。「好，考完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