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短发，额前整齐的浏海，使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些。高中同班三年，她从不曾主动找我攀谈——或者该说，她从来不曾主动与班上的任何一个人攀谈。像个透明人般的存在，是我对她最初的印象。就连班上那些老爱欺负人的家伙，都不曾找她麻烦，因为太透明，容易被人遗忘。
有时我和几个朋友打闹时，会正好迎上她投来的目光，嘴角那抹笑，像是在嘲笑我们的幼稚似的。或许没有人告诉过她，其实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她有个与她个性十分相衬的名字——叶柔。
我以为直至毕业，都不会和她有所交集，没想到一场骤雨，让一切产生了变化。
我呆站在脚踏车棚，望着那不知何时才会停止的雨、想着究竟该不该冒雨回家。
此时，我注意到了一旁的叶柔。她手里捧着一本小说，微微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你也没带雨具吗？」我朝她喊了句，她身子一抖，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印象中，这是我和她同班这麽久以来，第一次向她搭话。
「这场雨下得真不是时候。」见她没回应，我又多补了一句。
「……不会啊。」她再次望向远方，「我很喜欢。」
她的回答令我有些困惑，我只好尴尬地笑了两声，「喜欢什麽？」
「喜欢雨天。」她莞尔。
我愣了愣，视线不经意地停留在她手中的小说——挪威的森林。
「还有，我也很喜欢村上春树的书。」也许是注意到我的目光，她晃了晃手中的小说。她的笑很轻、很柔，却能停留在一个人的心上很久。
我们之间，隔了几步的距离，而这似乎是我这三年以来，离她最近的一次。雨声滴答，掩饰了我们之间的尴尬。
没多久，雨停了，她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失望，唇角却仍然挂着笑。「雨停了，你快点回去吧。」
「哦、好。」我踩上单车，临走前又多看了她一眼。「那个……」
「嗯？」
「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先是一愣，接着便笑了出声，「当然知道，你是邱予恒。」
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的问题很白痴。只不过同班了三年，这才第一次有机会与她交谈，我总得确认确认对方能否叫出我的名字吧？要是她从头到尾都认不出我来，那不是很糗吗？
而那也是第一次，我从她的口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高三那年，我开始读起了村上春树。朋友们笑着说我不适合走文青路线，其实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有股说不出的违和感。没说出口是，其实我根本看不懂这些小说的内容，好几次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趴下去梦周公。我只是很好奇，喜爱村上春树的叶柔，是以什麽样的心情在看这些小说？
「邱予恒，你是不是脑袋撞到啊？」李昇拿起我放在一旁的挪威的森林，露出不解的表情。「平时书都不念了，现在居然开始看小说？」
「没啊，就随便看看。」我从他手中抢下将小说抢下，收进了抽屉里。那天和叶柔的巧遇，我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
大考将近，班上的气氛也严肃了许多，不少人自愿在放学後留下来晚自习，李昇晚上有份工读，晚自习对他来说简直是浪费时间。我们俩都是对成绩不上心的人，比起念书，李昇宁愿将所有的时间放在工作上，至少还能多少赚点生活费。而我呢，纯粹只是不想放学後还在学校待那麽久罢了。
叶柔也没有参加晚自习，她的成绩不是特别突出，各方面的表现也不是太亮眼，就如同她给人的印象那般。我们并没有因为那天的相遇而有更多的交集，反而很有默契地装作什麽都没发生过。偶尔几次擦肩，她的视线也不曾在我身上停留。
再次与她交谈，同样是在那个脚踏车停车棚。
远远见她蹲在单车旁，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於是我便朝她走近。「怎麽了？」
她抬起头，无奈地笑着，「我的脚踏车坏了。」
「坏了？」我走至她身旁，蹲下来查看。「你这只是落链啦，没事。」
挥挥手，示意她让开，接着我便着手将掉下来的链子重新挂上。
「谢谢你。」她笑了笑，从书包中抽出一包湿纸巾，塞到我手里。「抱歉，害你手都脏了。」
我一怔，一时竟也忘了向她道谢。
「怎麽了吗？」
「没有。」我连忙摇了摇头，「谢谢你的纸巾。」
「该说谢谢的人应该是我吧！」她缓缓起身，「这样吧，我请你喝饮料。」
「啊？不用啦，小事而已。」
「可是，」她回过头来，眼神坚定地望着我，「我不想欠你人情。」
此刻的叶柔，似乎与她平时给人的印象不太一样，然而究竟是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
「好吧，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们牵着各自的脚踏车，并肩前行，气氛有些微妙，我拼命地在脑中思考着该用什麽话题与她搭话，再这麽安静下去，我只怕会窒息。
「你太晚回去，不会被骂吗？」好不容易抛出问题，她却仍然保持沉默，搞得我很尴尬。
「我妈妈很晚才会回家，只要在她之前到家就不会挨骂。」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
「那你爸爸呢？」话一说出口，她又安静了好一阵子。
「我爸妈在我小学时就离婚了。我跟妈妈住，没有其他家人。」她在一家饮料店前停下了脚步。「就这家吧，可以吗？」
「我都可以，你决定就好。」我清了清喉咙，试图掩饰方才的困窘。
「你想喝什麽？」她边说边从书包中拿出钱包、像是在确认金额般打开查看。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却很清楚地看见了，里头没有钞票，只有一枚五十元硬币。
「我喝红茶就好。」
她微微颔首，走上前点单。我望着她的背影，内心突然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没多久时间，她带着一杯红茶走回我身边。
「来。」
「谢谢。」我从她手中接过饮料的同时，不经意地碰到了她的指尖。她的手很凉，是因为拿着冷饮的缘故吗？
「那，再见罗。」她坐上脚踏车，眼看就要离去。
「等等。」
她疑惑地看着我，「怎麽了？」
「就……没什麽，路上小心。」
「嗯，你也是。」
和她四目交接的同时，我竟什麽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