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总觉得最煎熬的是每天早上睁开眼的那一刻，但没想到现在最煎熬的却是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连续三天我都失眠了，即使勉强入睡，还是会毫无预警在淩晨时分醒来，醒来之後就再也无法入睡，无论多麽疲累，也会翻来覆去，直到天明。
如果睡不觉，就数一数绵羊吧，数累了，自然就会睡了......
张西教的这一招，我试了好多次依然没有成功，只感觉意识越来越清醒，每当想到她，心中就会产生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楚是好的还是坏，只感觉沉甸甸的。
我最终还是没有回去找她，原以为回到家，感觉会好一些，但面对的却是火冒三丈的妈妈。
我有些意外，她本应是再多两天才回来的。
一进屋子，气氛就很不对劲，妈妈独自坐在饭厅，没有开灯，我走了过去，开了灯。
「怎麽提早回来了？」我疲累的问道。
「莉莉感冒了，所以提前回来。」妈妈的语气异常冰冷。
「哦。」我随意敷衍，打算回到房间休息时，她突然又问：「你知道我在回城路上的休息站遇到了谁吗？」
我摇了摇头，也懒得去猜，此刻的心情糟糕到极点，我只想尽快地结束这一天，盼着明天睡醒了，又是新的一天，或许明天，我会去一趟漫画店，我会路过那条小径，停在张西公寓楼下......
「我遇到了你的同学。」
「谁？」
「那一位你告诉我，你要参与她社团旅游的负责人。」
我恍然想起，我并没有把和张西一起出游的事告诉她。
「我临时改变了主意，没有参与他们的社团旅游，而是参与了张西的旅游.…..」
「张西？」
「中秋节时候来的那个女孩.…..」
「她电话什麽号码，给我，我马上打去问她！」妈妈极力压抑着愤怒的情绪。
「问什麽？」我不明所里问道。
「问你否有在说谎！」她再也压抑不住，大发雷霆的拍响了桌子，声音之大，惊动了睡着了的莉莉，莉莉被吓得哭了起来，妈妈依然无动於衷，过了半响，我听见络宇在房内安抚莉莉的声音。
「说什麽谎？」
「你其实一个人吧，一个人独自去旅游是不是？」
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点小事而大发脾气？我不明白这有什麽值得她生气。
「就算是又如何？」
「你向我撒谎！宁可独自一人，也不愿意与你的家人一起对吧？」
我顿时恍然大悟，每次都哑忍我说谎来避免不参与任何家庭活动的妈妈这次忍不了，但讽刺的是，我这一次可没说谎，但既然妈妈想要摊开来说，我也无需再有所隐瞒。
「你知道那会让我不自在的。」
「为什麽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会感到不自在？」
「我不知道。」
「你从来都没有把络宇和莉莉当作一家人吧？」妈妈倒抽一口气，说出了她内心里一直清楚，却又不愿承认的事。
面对妈妈咄咄逼人，换做是从前，我都会撒谎敷衍过去，但这种谎言到底要说到什麽时候？
「好像是这样。」於是，我诚实的回答了。
「为什麽？」
「我不知道，或许无法像妈妈那样轻易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妈妈震住了。她很清楚我所谓的过去代表的是死去的哥哥。
「我重新开始......难道错了吗？」她悲伤的看着我，「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怪我？怪我搬到新的地方，组织新的家庭，开始新的生活……但是，但是这一切也不能代表我内心里的伤痛已经痊癒了。」
我不知如何回应，我从来没有认为妈妈重新组织一个家庭是一个错误，我只认为她走的太快了，又或许是我，是我一直停留在过去，不愿前进。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句话毫无意义，说出去的话犹如子弹，字字句句，穿心裂肺，如今怎麽说也无法挽回。
「对不起.…..」我面对神情呆滞的妈妈，只能连声道歉，但妈妈却失魂落魄的离开。
*
随後的几天，我们彼此都没有再说什麽，过去的事就且过去。
妈妈表面上装作没一回事，但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她精神不济，面容憔悴。即使是在这样的气氛，我还是尽量让生活回到轨道，不去多想，让时间去冲淡一切。
莉莉依旧一如往常，整天看见我，就只会傻乎乎的笑着，络宇却有所不同，他对我说的话多了，我知道他开始尝试了解我，虽然不知道为什麽，我不太适应，但也不至於会觉得困扰。
今天的晚餐，他突然提议要带我到附近的商场购买开学用品，我暗地里很是惊讶，我们可从来没有单独外处过，心里即使千万个不愿意，但看着妈妈带有一丝希望的眼神，还是硬着头答应了。
妈妈假装镇定，但我看得出她有些意外。
我自己也很意外，但想了想，或许情况不会太糟，没有什麽可以比得上和张西一起出游，但却是我独自回来的那一天的那种感觉.…..
不会，不会再有比这更遭的。
晚饭过後，我们前往商场，离开之前，莉莉一直閙着要跟随我们，妈妈很识趣的抱走了她。
购买文具之後，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平时只要是我两人独处，必定是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下都听到，但现在，他开始问了我很多问题，问了我开学之後的科系选择，毕业之後的计划…...
关於他大部分的问题，我都没有答案，我感觉到他的为难。
「其实你可以不必这样做。」
「你指的是？」他不解的看着我。
「你大可不必勉强和我相处。」
「我没勉强，只是在学习着。」
「你也不必学习，像以前那样就可以了。」
「以前我只是想要让你有自己的个人空间，所以从来不去干涉，只想让你尽快融入这个家庭，看来是我用错了方式.…..」
「你没有，是我的错.…..」
「为什麽所有事你都觉得是你的错？」他反问道。
确实是我的错，我至今依然没有真正的把他和莉莉当作一家人。
「那天我听到你和妈妈的争执.…..我知道，失去哥哥的你很痛苦，他也值得你缅怀一辈子，但质疑你妈妈会忘记这个伤痛，实在太不应该了。」
「那天是我说错话了。」
「试想想，你失去的是你的兄弟，但你妈妈失去的可是她的孩子，她受到的痛苦难道会比你少吗？」
「会。」我说道，双脚仿佛被灌了铅，每一步都犹如千斤重，「因为害死他的人是我。」
络宇顿然停下脚步，他冷静的双眼第一次闪过惊讶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