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就在前头，大家都围着那里！」
一把老骨头，还死撑着跟小夥子们一起跑，待李婶气喘吁吁替李昭等人指路，找到人牙子车队，奋力拨开人墙挤进中间，就听见虞苗生的毛遂自荐。
──「老板，你看我怎麽样？」
态度轻松地在众人面前转了个圈，虞苗生对目瞪口呆，头一回听见有人推荐自己被卖的女子说：「听姐姐说这趟要带走的孩子，都是贵人们指名要的，想来日後多半是要当丫鬟伺候贵人……我妹妹胆子小，身体也弱，恐怕进了宅子容易让主子不高兴。」
深吸口气，虞苗生努力勾起唇角，让自己笑得灿烂，「但我就不一样了，你看我身子特别强健，容貌也不算差，肯定能合贵人眼缘，用我换我妹妹，你一点都不亏。」
虞苗生说完，马上听见背後传来李昭等人的怒吼，「你疯了吗？还不闭嘴！」
他们想上前把她逮回去，却被人牙子老板唤来护卫拦住，死活挣脱不开，李昭只能远远地焦急大喊：「苗苗，你到底在说什麽东西，你知道被他们带走，代表什麽吗？」
她怎麽可能不知道。
虞苗生想潇洒回答，喉头却是发涩紧缩，一句话也挤不出。
打小她的性子就要强，即便知道留在大宅院前路茫茫，也不愿轻易跟着富人离去，老幻想将来能一人一马闯江湖，踏遍山川壮丽。
而今，好不容易她脱离无助困顿，儿时的遥不可及有了盼头，距离实现仅仅一步之距，她能开始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了……
若此刻，她真的顶替小乔的位置，背上了卖身契的束缚，她的期盼梦想，自然只能随着自由不再，成了痴人说梦的存在。
可小乔的性子与身子骨，要落到处处人精的官家後宅与人为奴，怕是不到半年，就会被人斗没了命──与人牙子前往上京，於她而言无吝於死路一条。
虞苗生目光锁在小乔脚边的血痕，即便心头抗拒，甚至百般挣扎过，终究没办法看她就这麽一去无返，成了贵人後院的一座无名坟。
「凭我机智，就算一时为奴又如何？」她说，对人牙子说，对满脸狰狞恐惧的宅院孩子们说。
「我迟早能拿回自由，替自己赎身。」最後一句，她颤着嗓子，话音极轻，梦呓似对自己说。
也不知那句话触动女子，她面上浮现微妙笑意，状似随意摆手，便有人将小乔从人堆中逮出来，动作粗鲁地押到虞苗生身侧。
许是找回了主心骨，才接近熟悉的人，小乔先前勉力忍住的泪水立时流淌而下，混着脏污花了整张脸。
「苗苗姊，苗苗姊……」不管不顾直扑进虞苗生怀抱，她抽泣着，发白的嘴唇哆哆嗦嗦，神经质地反覆哭喊。
死死抱紧少女，虞苗生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万分怜惜，「莫怕，小乔莫怕，你苗苗姊在这里，谁也不能带走你。」
被带走二字刺激到，小乔忽然推开虞苗生，双眼血丝密布，细瘦脖颈突起狰狞青筋，声嘶力竭地吼着，「我不要苗苗姊代替我，我宁愿死了也不愿意！你知不知道，其实我……」
少女素来温婉，水似的性子包容力极大，在大宅院将近十年朝夕相处的岁月里，她便是与其他人有所摩擦，甚至被混混调戏，也是笑颜以对，虞苗生从未见过她激动模样。
她这一吼，不仅吓住了虞苗生，也让一直旁观的女子回过神，出声打断她们姊妹对话。
从袖里翻出整叠卖身契，女子晃了晃手中纸张，扬声道：「小姑娘，我素来欣赏知进退的孩子，所以你若是想代替你妹妹，我这回可以特别通融……可现在看起来，好像是她不愿意？」
忙扣住小乔瘦弱肩膀，强迫她镇定下来，虞苗生道：「她愿意的！」
语毕，她扭头对小乔说：「你忘了我给你的铃铛了吗？只要你还拿着，我肯定会找到你，就像这次一样……所以之後，我也一定会回来这里找你们。」
轻轻握住小乔直至如今，依旧紧握铃铛不放的手，虞苗生郑重许诺：「你听我的……好吗？」
就像虞苗生没看过小乔那般气愤的模样，小乔也未曾见过她软声温语，字字带颤的乞求姿态。
不自觉收敛起即将失控的情绪，小乔愣愣看着虞苗生松开手，直起身子，拉开两人的距离。
「小乔，别担心我，我肯定会好好的。」
小乔听见虞苗生这麽说，连忙出手想扯住对方衣摆，却被她退後闪开，只能捏住一团冰凉空气，掌心空落落的什麽都留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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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虞苗生未满十五，头一回踏出卧云镇，直至余生走到尽头，再没有回来过。
尔後许多年，她有时回想起这日，脑中还能清晰忆起当时在她背後，李昭等人不住叫唤的话音，以及逐渐远去的模糊铃铛声响。
两者交杂的动静混乱不堪，与美好毫无相干，却成了虞苗生对卧云镇，最深刻的印象。
过往与同伴们嘻笑怒骂的回忆，在踏出卧云镇时，早已恍惚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