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下一次碰面是大饭店的一个季节限定计划。
凌氏已经多年为饭店供应点心；传统精致的糕点是凌氏的主打，不少高级饭店或餐厅都是老主顾。
而由郭洛衡创立的康莱雅起业初期专注於高质烘焙，原本主要客源是连锁餐厅比较多，不过餐厅向来比较着重价格相宜，因此近年来业务发展更为偏重高档零食市场。
大饭店这次找来了几家本土点心供应商想要配合时令水果推出季节限定的下午茶套餐，作为一系列推动本地名产的项目之一。
为此郭洛衡与杨晴昕又有过几面之缘，可是从磋商到新菜单的最後修订，两人的交习甚浅。
菜单修订完，大伙儿围在试吃桌上热烈讨论，郭洛衡几乎没有参与，一个人在角落回讯息。
杨晴昕也没作甚意见，反正她的工作只是徵询各人对凌氏产品的评价，满意了就没她的事。再说她也不是专业的食评家，公司多的是等她批核的文件，现在满脑子都是新项目的预算数字。
手快触到升降机按钮之际却先碰到一根手指头，她慌忙缩手，连声抱歉。
「不要紧。」跟她同样先行离去的是郭洛衡，「赶时间吗？我送你吧。」
「不用了，谢谢，我打车回去。」不知道他是谁，杨晴昕立马回绝。
「凌氏离我公司不远，顺路而已。」
杨晴昕脑海立时一片空白。她最怕别人认识她，而她不记得他是谁。从接触营商开始，这是她最大的障碍。
看她困窘的模样，他猜到几分，弯一弯唇角。「不好意思，项目前期我们未加入晚了跟你介绍，我是康莱雅的总裁郭洛衡。」虽然他明明一早给过她名片。
感激他主动为她解围，她接过名片也赶紧拿自己的。
基於发生了这种尴尬的事，加上他再三坚持，她也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就随他一同离开。
察觉到她不太爱说话，他开了音乐，让车内气氛没那麽死寂。
「流行曲可以吗？还是管弦乐比较好？」
「没关系，我都爱听。」
「那你喜欢听甚麽歌？」
「呃⋯⋯」只是普通闲聊她知道，但往往她都不知道该客套敷衍还是如实作答。「没甚麽特别的⋯⋯」
他仅回以一笑，按了其中一个列表播放，都是一些抒情慢歌。
余下三十分钟的车程，寥寥几句分享了业内资讯，很快就到了凌氏大楼。正当她以为这趟车程也没甚麽，安全到达正欲下车之时，他扔了一颗炸弹给她。
「再见杨小姐，下次见面时不知道会不会已经是副总经理了呢？毕竟才短短三个月就从总裁秘书、项目经理晋升为行销部部长了。」
她愣住，乾笑了两声後关上车门，目送他的车驶去。
那些都是她加入凌氏初期尚未被认识时为了方便而担任的职位，基本上甚麽部门的名片她都有，却没想到有人真的会记得。
看到她吓坏的表情，郭洛衡满意的笑了。有意思，他很想认识她，然後揭穿她的底蕴。
但对杨晴昕来说，那一遇，彷佛是遇到鬼一样，从那之後接踵而来的种种衰事，谁都解释不了。
＊＊＊
为了一个铺位，她淋了一整天的雨，也打动了店主的心。终於得到正面的回覆，还约好了商谈买卖合约的日期，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郭洛衡。仅凭三言两语就说服了那个顽固的老头，甚至抢先一步签了合同，她气得差点把电话摔出去。
「可恶！又是康莱雅！那郭总肯定是故意的，他们又不做门店业务，铺位他要来干嘛，偏要抢，净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气死人了！」比杨晴昕更气的是她养父母的独生子，也就是年长她一年的哥哥，凌木宇。
凌氏集团成立上百年，几十年来一直是业内龙头，可是自从六年前凌爸生病引退以後，公司面临内忧外患。当时凌木宇、杨晴昕临危受命接管生意，受到多方质疑，多位高层表示不信任而离职，甚至有老员工想要簒位，弄得人心惶惶。
反之康莱雅成立不到十年，却是这十年来发展最快的本地企业之一。没有庞大资金，没有政商界名人加持，康莱雅仅凭掌权人郭洛衡过人的头脑以及强劲的手腕在短短数年间迅速窜红。业内有着各种对康莱雅的传闻，褒贬不一，都是对着郭洛衡心狠手辣的作风议论。
努力多年才终於让凌氏重上轨道，杨晴昕当然不想就这样再次输给那个郭总。她立马去找店主再谈，想让他回心转意，甚至不惜提高出价想要挽回他的心意，结果当然功败垂成。
失落的她正打道回府，可她恨得牙痒痒的人就刚好出现在面前。
「打扰到你的计划还真抱歉，杨小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杨晴昕沉着气，没被他激到。商场上最需要冷静，六年的经验她已经变得很老练。「没事，计划是计划，随时能变的才是计划嘛。这个地方不行就换一家，我看倒是康莱雅花大钱买来用不着哪里的店，才是一大损失吧。」凌氏和康莱雅本来业务就不一样，过去种种的「巧遇」被他占了便宜她或许还能相信是恰巧碰上，但这次的收购她笃信这个人是针对着凌氏的。
「没事，没有一个东西在我手上是没用的。」他仍旧一派轻松。「对了，你不想知道财叔为甚麽会把店让给我吗？要是你想学一学，我倒是不介意告诉你的。」
「不、用、了，财叔是怎麽想的我不知道，不过你的生意之道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我想别人不大适用。」她咬牙切齿的说，气得只差没翻白眼。
「是喔，那就太可惜了，财叔还对你称赞有加呢。不过，身份还是有差吧。这次的收购呀，还是由总经理出马比较好吧。传统的人就是爱计较接待人的身份。」有别於对方的冷淡，郭洛衡还在她面前侃侃而谈。
「这点小事，用不着我们凌总来。」其实让凌木宇谈根本不可能，但输人不输阵，她倔强的顶了一句回去。
偏偏郭洛衡不打算放过这场口水战。「也是呢，你们家的凌总不是生意人，大概不屑出面谈生意吧。像这样有艺术性的总经理，难得一见呢。」行内没有人不知道凌木宇当年不顾父亲反对修读现代艺术，甚至曾经放话绝对不会接手家族生意，一直到凌爸出事以後，才硬着头皮接手。没有知识没有经验的他，哪有领导的可能，谁都知道幕後真正支撑着凌氏集团的人就是凌家的养女儿杨晴昕。
杨晴昕火冒三丈，别人怎麽讲她都无所谓，但她痛恨那些不理解凌木宇却説三道四的人。凌木宇虽然没经验没知识，但他也是放弃了坚持十年的梦想去当一个商人。如今虽然不算很出色的总经理，但至少他每一天都很认真地学习。
她握紧拳头呛回去：「那你又算甚麽生意人？想方设法把竞争对手逼死，像你这样狠毒的人根本谈不上优秀，你以为强势就能掩饰自己的自卑吗？少抢一样就怕别人瞧不起你吗？真正有本事的人才不用抢着出头呢！还是你觉得像你这样咄咄逼人就是出色？」
其实讲完，她就懊悔得咬着舌头，抬眸匆匆一瞥看他的表情。纵使他很讨人厌，可不至於卑劣，更没有做出任何逾距之事。再説商场如战场，谁强谁就赢，不能输打赢要，偏偏那一刻她就没有忍得住。
可再无心的话既出，就没得收回。那句话似是真正惹到他了，只见他挑眉冷冷一笑回她一句话。「杨小姐讲得那麽动人，我就让你看看甚麽是强势吧。」
那时没来得及理解，现在出事了，她才晓得害怕。
康莱雅提了一宗抄袭产品的诉讼，把凌氏逼到绝境。这个新产品计划是凌木宇跟进的，她没有很深的了解，也无解这是人为疏忽还是被设计的局，目前也查不出来到底是意外还是康莱雅串通自己人还是有人背叛凌氏把资料给卖了还是怎样，反正事到如今，产品开发部也背不起这个责任，降罪也帮不了什麽。面对着对方证据确凿的控诉，凌氏能脱身的机会微乎其微。
法律部建议庭外和解，奈何对方索偿天价数字。
「可恶，他们根本存心想要把我们弄死的！」凌木宇气得一拳击到墙上。
别无他法，杨晴昕也说不出安慰的话。那个人无意和解，她很疑惑；凌氏倒了，康莱雅不是最大利益者，毕竟两家业务不尽相同，这样的便宜不像是郭洛衡会卖的。
「我出去一下。」
到康莱雅公司求见郭总，出乎意料的，郭洛衡爽快同意会面。
她战战兢兢走进会客室，而盛势凌人的郭洛衡早已翘起腿等着她。
「郭总好，感谢您接待，客套话不多説了，我来是为了诉讼事宜。」
郭洛衡盖起刚刚秘书交给他的抄袭事件报告，面容一派轻松，「当然，你想怎样？」
杨晴昕咬着牙，弯下腰，「虽然我不知道产品内容为甚麽会相同，但我们已经取消了这款新产品，康莱雅绝对不会有损失，所以拜托郭总撤掉对凌氏的控诉。」
他眯着眼睛问：「你这样算是在求我吗？」
他扬一扬嘴角，想起那个刚因疏忽职守被开除的同事。属於公司机密的产品配方被遗落在公众场合，这样的疏忽他以为已经够让人费解了，想不到还有一个凌氏负责人在推出产品之前都不做好全面调查，能出这样的纰漏还真是让人瞠目。
杨晴昕垂首，忍隐着把眼泪倒回去，也不置可否：「你不接受和解，放着钱不要，我只是觉得你有其他的盘算。」
原感到失望以为她不外如是，只会低头，但发现她的洞察力不差。虽然这次意外跟他无关，但事已至此，他就将计就计引她过来。手中的钢笔转了一圈，他转念一想，得出一个更好的方案。「好，那就你来赔吧。」
在她脑海中想的几百个可能性当中，没有这个选项，导致脱口而出的问题不是怎麽赔，而是为甚麽。「为甚麽？因为我上次说的话吗？」不是没想过祸从口出，只是他不像是那种意气用事的人。
他没有回答，随手拿出一张白纸，拟出一份合同。她飞快检閲一遍，然後放下。条件很简单，只要她过去康莱雅任职三年无偿总裁特助，期间不能受聘与其他公司，不论受薪或无偿。「就这样？」她搞不懂他在想甚麽。
「对，就这样。你愿意的话，康莱雅会无条件撤诉。」
这已经是她能想象的最理想结局。她知道凌木宇肯定气炸，但无可奈何，这是对凌氏最好的解决方案。凌氏现在内部已经很稳定，不会缺她不可。
她签了，而凌木宇气得整整一个礼拜不跟她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