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亮的枪声,震动着无星的夜空。
来自前方的冲击令舒妍向後倒去,眼前的世界转了角度,将如墨的夜色沁入眼底。背部撞上水泥地,针扎似的疼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压在身上的重量更是让地上的小石子隔着衣料半嵌在皮肉上。
桑国人已仰面倒下,动也不动。
上一秒发生的事像幻灯片般在大脑里反覆播映。
千钧一发之际,顾深及时赶到将她压倒在地,同时朝桑国人开了枪。
她摆正脑袋,看着伏在上方的男人,心情鼓噪起来,胸口被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充斥。
「你没事吧,舒妍。」
听他用这副嗓音唤过她的名字不下百遍,却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让人心神不宁。
「我没事……」
「那就好,我们得快点离开。」
汗水从额角滑落,淌过棱角分明的脸颊。他的神情明明和往常没什麽不同,舒妍却在他翻身而起时察觉了一丝异样。
当他背过身去,她注意到黑色衣料上有个不甚明显的凹陷,再细看,以此为中心向外延伸的部分被其他颜色染深。
她很快意识到那是什麽,跨步追上男人扯住他的衣袖,「你受伤了。」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侧过身不让伤口继续暴露在她的目光下,「吃了一发子弹,不碍事。」
舒妍蹙眉。闪躲的眼神与欲言又止,向她透露着他在隐瞒什麽的讯息。
脑海闪过他奔来後碰触她时,皱摺掠过眉心一瞬的画面,再与他不愿说出事实的行为连接起来……她似乎明白了什麽。
他本来可以毫发无伤地将桑国人解决,但今天她让他受的伤,影响了他的行动。
心情复杂地看着站在风中依旧身姿挺拔的男人,她没道破真相,快步上前拉开车门,踏进车里。
狂风被隔绝在外,喧嚣的情感却停留在了心上,而她知道,那是身为一名卧底绝不能触犯的大忌。
都内某间医疗机构与组织有保密协议,遇到枪伤这类不便去普通医院的状况,组员就会在这里就诊。
当顾深与周显还在处理伤口时,只受了擦伤的舒妍已经上好药,在医院外头抽菸消磨时间。
白烟从唇角散出後随风而上,朦胧她的面容。
估计这时警察已经登上桑国的货船,也发现了港边散乱倒卧的遗体与武器,接下来几天的新闻想必会相当热闹。
「舒妍。」
「葛妮丝,你怎麽来了?」将菸拿离嘴边,舒妍循声音望去,娇小的身影融在黑夜里,浅金色发丝和系在发间的红丝带飘扬着闪烁碎光。
「阿深和周显的情况还好吗?」
「顾深的伤口浅,等会儿处理完就可以走了,周显得留着观察几天,但是都没有生命危险。」
葛妮丝简单地应声,缓缓朝她走来,一反常态的安静寡言,令她有些不太自在,而且听习惯女孩以昵称唤她,如今听见全名便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桑国的船被警方扣了,你知道这代表什麽吗?」
这个疑问证实了她的猜想。虽惊讶於葛妮丝的敏锐,却没乱了阵脚,镇定地吞云吐雾一阵後方开口回应,「你想说枪战引来的警察,不该这麽快察觉有货船停在外海,甚至登船搜索?」
「光处理现场和验明正身就够他们忙活了,我不觉得那群乌合之众有这种能力把货船一并查了。」葛妮丝锐利的目光投向舒妍,「除非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
「你在怀疑我。」笑意在舒妍的嘴角漾开,「也对,组员之中就属我最可疑了。」
松开手让菸落到地上,她一边用脚踩熄未灭的火光,一边反问:「但若真的是我做的,你觉得你还会有机会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吗?」
挑衅意味极为浓厚的一句话被她用陈述的语气说出来,非但没有激起对方的情绪,反而像是引导着别人从她提起的问题点思考。
「我不知道在你心里警察究竟是什麽样的存在,但我并不傻。」
语罢,她转身直面葛妮丝,收起正经八百的态度,「顾深应该差不多好了,我进去找他。」
没等葛妮丝回答,她便迳自迈步离开。
因为这件事,两人接连数日没说上一句话,甚至没有眼神交流,像在冷战,又像是给对方思考空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俩不对劲,尤其是同单位的顾深和纪成允,已经被凝结多日的空气给压得喘不过气。
「我去买杯咖啡。」葛妮丝搁笔起身,淡淡地抛下一句话後走出办公室。
纪成允从倒映在玻璃上的身影确认人走远後,立即像颗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椅子上。
「我快窒息了。你跟葛妮到底怎麽回事啊?」
舒妍头也不抬,「没什麽,只是在一些事情上意见相左。」
「可你们从交易那天之後就这样了,是有什麽时间讨论事情……」纪成允喃喃念着,思绪竟就这样被自己给理清,他倏地坐直问道:「难道她跟你说了警察发现桑国货船的事了?」
一旁的顾深眼睫微掀,也关注着这场矛盾。
「嗯。」
「……她还真喜欢你啊。」
她终於正眼看向纪成允,「什麽意思?」
「你刚来的时候应该就感觉到了吧,葛妮很讨厌警察,她既然会搬到台面上和你明说,不就证明了她希望你不是吗?」
笔从指尖滑落,喀噔落在桌面。
话语入耳,直冲心灵深处,心脏不可抑制地抽痛起来。
失去家人之後,除了那个男人,她再没有从身边的人感受到温暖,她的灵魂彷佛被禁锢在意外发生的冰冷雨夜,无法逃脱。
可是现在……
向来平静似古井的黑眸中难得起了丝丝涟漪,空气里的冷意在肺部四处乱窜,胀疼的感觉令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沉默许久,她咽下唾液润了润乾涩的喉咙,开口时,声音带着若有似无的颤抖。
「她会那麽讨厌警察,是有什麽原因吗?」
纪成允的下巴抵在交握的双手上,眼睫低垂,晦暗不明的情绪被藏掩在投射而下的阴影中,「你知道她是桑国人吧?」
「知道。」
纪成允轻轻地点了下头,眸光更加黯淡,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潭,薄唇微启,吐露出的字句在宁静的办公室内回响。
一阵风从窗外溜了进来,吹得桌面上的文件沙沙作响,舒妍却恍若未闻,耳鸣的嗡嗡声与纪成允的话取代了来自外界的一切声响。
「她是被收了钱的警察从桑国卖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