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小小挺乖巧地在口腔外科的休息室待了一上午，楚文昕门诊忙完时，推门进去一看──发现这孩子竟然没在写他的寒假作业，而是正翻看着一本非常厚重的奈特大体图谱。
奈特大体图谱是非常知名的解剖圣典，几乎每位医学生人手一本，他们休息室的书架上也有，卢小小大概就是从那儿拿的。
书里充满着人体各种器官构造的解剖图，还是全彩。楚文昕一时竟也不知道该不该阻止他读，毕竟这本教科书似乎也没被归类於辅导级或者限制级。
便走过去委婉地问：「作业写完了？」
卢小小从图谱中抬头，乖巧道：「今天带的都写完了。」
「你对这个有兴趣？」
卢小小点头：「看起来好神奇。」伸手指了其中一幅图，问：「人的大脑真的是长这样吗？」
「纵切一半的话，的确是长这样。」
有些非医疗行业或是比较胆小的成年人，见到这些解剖图还常觉得不太舒服，这位七岁的孩子却看得一脸好奇、津津有味。
楚文昕莞尔道：「对医学有兴趣的话，好好念书，以後可以当医生。」
卢小小看起来很心动，但想了想，又摇头说：「不行，我得当警察呢。」
瞧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楚文昕忍不住好笑：「这麽早就决定好啦？为什麽想当警察？」
这个年纪的孩子说长大要做什麽，多半都是因为恰巧遇上了、崇拜了谁，就想长大後要和那人一样。楚文昕以为，卢小小大概是因为跟周丞亲近的关系，才会有这个想法。
未料卢小小严肃地说：「每次有警察来，爸爸妈妈就不吵架了。」
楚文昕微微一怔，就听卢小小又认真道：「所以我得当警察才行，家里有警察在，他们就不能吵架了。」
楚文昕沉默地望着卢小小继续翻看图谱，一会儿後，摸了摸他的头，说：「姊姊带你去吃午餐好不好？」
那天以後，除了派出所以外，卢小小又多了一个栖息地──医院。
楚文昕有时得上手术房开刀，没法一直有空照看他。但卢小小才不管，他自力更生惯了，家又住得不远，经常不打招呼就自己跑来，要找不到楚文昕，他就在医院胡乱逛逛，像在发掘什麽新大陆。
楚文昕当然不放心一个七岁孩子这样单独乱跑，还让周丞联络卢小小的双亲，结果这对不负责任的父母根本不管。楚文昕无法，只得叫医院的志工阿姨帮忙多多照看这个孩子。
志工阿姨後来乾脆也给卢小小一件志工背心──萤光色的，看着就很显眼──又耳提面命他绝对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走，大家这才放心了一点。
於是这几周，萤光色的卢小小经常在医院流连。
大概穿着志工背心让他产生了一种使命感，对医院环境熟了以後，还真的常给病人指路，有时还帮员工送送东西，很多人都认得他了。小日子过得挺充实。
「姊姊，有个人说要找你。」
一天，卢小小又蹦蹦跳跳地跑进口外诊间，对楚文昕传话。
这不是他第一次当传声筒。虽然医院分明就有配给每位员工一支公务手机，但见卢小小认真的小模样，大家有时也乐意给他找点简单的工作，要事情不急的话，便会让卢小小帮忙通知。
楚文昕的下午诊刚结束，正收拾着东西，一边问：「谁？」
「说是你的同事。」
「什麽名字？」
卢小小表情空白了一下：「我忘了问。」可能觉得自己失职了，又皱着眉头试图补充资讯：「男的，高高的……黑黑的。说在十五楼那边等你……」
楚文昕完全没听出这位「高黑男」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也不忍打击他，遂笑笑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卢小小高兴了，挥挥手说：「那我先回家啦！」
告别过後，楚文昕打算先去查房。
口腔外科的病房在十三楼，基本上已经是默认的顶楼了。再往上的十四与十五楼，以前是一些行政部门，但某年院区扩建过後，行政部门迁走了，这两层楼现在基本上已经废弃，无人使用，只堆放着一堆过期或备用的医疗器械。
现在还会上去的人，多半是有旧资料或医材要找，要不然就是想避人耳目，偷情或者聊秘密之类的。
楚文昕倒也没多想，要不是谁想找她上楼谈心事，要不就是卢小小记错楼层了。没有放在心上。打算查完房再说。
到达十三楼时，楚文昕远远就看到彭淮安站在护理站那儿，拿着公务手机正在拨电话。但与楚文昕对上眼後，就把电话挂了，朝她挥挥手，叫了声：「学姊！」
楚文昕把「高黑男」与他对上了，走过去问：「是你找我？」
彭淮安眼中闪过疑惑，似乎没听懂这问句的意思，但也没管那麽多，点头道：「我的确在找你。」
「怎麽了？」
又是张老先生一家出了状况。
张老先生撑的时间，其实比楚文昕预期的还要长了。如今大概是过大的肿瘤侵犯到了吞咽神经，他的吞咽障碍越来越严重，并发了吸入性肺炎，前几天在深夜忽然送了急救。
後来人是救回来了，但也更虚弱了，现在都还插着管，得依靠呼吸器维生。
张小姐在那夜旁观了紧急插管、胸外按压等一系列急救流程。老父亲瘦弱的身子在病床上被一下下重压得弹起，像是个残破的人偶，大概让她终於也受不了了。
於是就在刚刚，大哥与二哥又带着媒体朋友到场时，就崩溃地与人吵了起来。
张小姐态度难得强硬，不想老父亲再受折磨，想签放弃急救同意书，大哥与二哥当然不从，几个人在病房闹成一团。
楚文昕走进病房时，就见到两个大男人冲着妹妹拉扯怒骂，说她其实才是心机婊、说她根本巴不得老爸快死，好拿走遗产。只有他们两个才是真的为老爸好……
楚文昕当场就发了火：「闹够了没有！？」
她把张小姐拉到自己背後，对着两个男人厉声道：「张先生在这边住院两个月，你们来看过几次？那种话你自己信吗？自己说着都不觉得丢人？」
两兄弟大概也被忽然爆发的楚文昕镇住了，愣神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後脸色都胀红了，神情激动地就要上前。
但才往前那麽一步，楚文昕就冲他们举起了一根手指，说：「立刻滚出去。」又警告道：「你敢再动一下，我立刻叫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