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歌唱夏天的黃鶯 — 第七章:文學獎

正文 歌唱夏天的黃鶯 — 第七章: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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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了。

颁奖这天没什麽特别的,只是湿湿冷冷的天气反映到了梁秋实现在的心情。她不在乎等等会不会下起大雨,她只在乎自己没有让林胜岳满意。

——平常我的反应应该冷静镇定,但不知道为什麽一想到你我就像失去方向感的候鸟。

她战战兢兢的走进会场,会场内人声吵杂,她花了几分钟才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後挂上工作人员给她的通行证,接着安静的坐在位置上等待。

如果要形容现在的心情,那就像狂风暴雨扫过了家里,所有的物品都散乱一地,感觉不管怎样子整理都回不到最一开始的摆放位置。

梁秋实现在就是这种心情。

她是脱了队的候鸟,迷路的驯鹿。

她是一个人,她也是有感情,能感受如细水长流的快乐;也能感受如滔天巨浪的悲伤。

我是人啊。

所以她觉得林胜岳很笨。

她找不到为什麽要爱这座岛的原因,也不知道林胜岳的勇气是由谁赠与,她只知道她的支柱倒塌一根後又倒塌,没有停下的时候。理智不允许她去思考如此感性、让人想哭的事情,她现在只能忍住泪水,等光彩的布幕落下後,再狼狈跑下成功的阶梯。

或许其他参赛者已经看到自己落魄的蠢样,但她依然不能露出自己真正柔软的那一面⋯⋯露出来就输了。

嗒、嗒。

所以当她上台与其他人领奖时,她露出了一个别扭又勉强的微笑。之後领了奖拍了照,她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她不知道为什麽,她直视不了这个地方。明明她每次最期待的地方就是这里啊。

她站在了会场外,看着倾盆大雨洒在没有遮挡物的地方。

她等了很久。

林胜岳没有来。

好累。

之前的我寻找着理想,啊,那现在呢?

明明就答应好了。

梁秋实的心凉了一半,她的皮鞋、她的袜子都湿掉了,比在大太阳下流汗工作还要更麻烦,感觉鞋子积了一摊水在那地方,里头还有鱼在游泳。

最难过的是,林胜岳没有来。之前的几次,尽管他都迟到,但还是会依约来这里等她,因为懒得走进会场,所以他总是在玻璃门外偷偷看着她。

但现在呢?

她没看见他,没有看见他背着那容易引人注意的吉他过来,也没看见他抿起的嘴唇和那双坚定的双眼,更别提他呼唤她的声音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是吉他的声音。

她随着吉他声前进,她看到一个男人在弹吉他,但虽然他也有一头黑色长发,但他没有绑马尾,唱歌的声音感觉就在吟诵遥远的曲目,是来自西方的歌曲。

跟林胜岳唱的台语歌不同,男人唱的歌曲有些疏离感,但里头的感情似乎满到快溢出来了,梁秋实心里空洞的那一部分渐渐的被填补起来,但她总觉得少了什麽东西,就跟鸡块少了糖醋酱是一样的道理。

但她还是拿出了钞票,放在她眼前的一个箱子里,男人向她致敬,同时继续唱歌,但她能感受到他的声音变得更宏亮,更加的动人。

原来,这就是闪亮的样子吗?

她不配成为最闪亮的人。

是啊。

她就是一个平凡的人,一个会哭会笑的女孩子,没有任何特点。

是!我在青春的边缘回荡,然後我把我的年华给了林胜岳那个烂人。

「是秋实吗?」活泼的声音从後头响起,梁秋实听闻後便转过头来,映入眼帘的便是高国仁的未婚妻,陈允燕。「咦——真的是秋实呢!」

陈允燕穿着褐色大衣,手里拿着咖啡,热气袅袅直升。「恭喜你拿到特优!林胜岳和高国仁应该很高兴吧?」她露出了可爱的笑容,问道。

梁秋实退却了。

「可能⋯⋯或许吧。」梁秋实心里还下着大雨,这时,陈允燕把咖啡递到了梁秋实嘴边。「喝一口吧,有助於提神,也让你心情放松。」

梁秋实回绝了喝饮料的邀请,但她还是熬不过陈允燕邀她去附近咖啡厅的邀请,她选择默默的跟在这位作家的後面,一边小心的抹掉眼角的眼泪。

「好了,发生了什麽?」等到她们在咖啡厅选好饮品和甜点时,陈允燕靠近了梁秋实一点,问道。

梁秋实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说,她总觉得说出来会被对方笑,但见到对方鼓励的双眼时,她终於鼓起了勇气,用颤抖的语调回应:「⋯⋯林胜岳没有来找我,我做错了什麽⋯⋯?」

陈允燕的反应出乎意料之外,她瞪大眼睛,用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梁秋实,说道:「这麽重要的事情,林胜岳竟然没来?我等等叫高国仁打他!」

听到这回应,梁秋实破涕而笑。

「好啦,好啦,没关系的,有我在。」陈允燕摸了摸梁秋实的头,宠溺的说道:「而且有高国仁⋯⋯你尽管把他当作佣人吧,说是我讲的。」

「高国仁会很生气的。」

「说到这,我跟你讲个故事吧,梁秋实。」陈允燕把食指放在嘴唇边,强调这是秘密。「有次我问高国仁,如果我死或是昏迷,他会怎样?」

「然後他就说⋯⋯如果我昏迷了,他就要不顾一切把我叫起,叫不起他会一直陪着我,直到我醒来。」陈允燕的脸上染上一抹绯红:「如果我死了,高国仁会把我埋在玫瑰花丛下⋯⋯听起来很浪漫对吧?不过我希望能和高国仁长相厮守,没有什麽死不死的问题。」

「那梁秋实,你喜欢林胜岳,」陈允燕没有跟其他人一样做出疑惑句,而是坚定的说道:「他对你来说是如此重要,如同我对高国仁,高国仁对我一样,所以,原谅他吧。」

「因为每次我见到他时,他的双眸都是你。」陈允燕似乎对自己讲出什麽话都浑然不觉,她看了看外头的天气,然後对梁秋实说道:「⋯⋯我讲太多了!还有不介意的话,我借你雨伞吧,一个女孩子淋雨可不好,然後把伞放在咖啡店里就行。」

「谢谢你。」

「是说⋯⋯梁秋实,」陈允燕突然抓住了梁秋实的裸露的手臂,力道之大,梁秋实感觉自己的手快被她涂着浅粉色指甲油的指甲掐出伤口来,感觉血会从血管里爆出来,然後留下很痛很痛的伤口。

梁秋实惊恐的看着对方,害怕到忘记反击。陈允燕在做什麽?

「⋯⋯对不起,很痛吧?真的很抱歉。」过了几秒,陈允燕放开了对方被自己用到伤口都出现的手臂,她轻柔的笑着,像蛇一样。「我只是想知道,嫉妒的颜色是不是绿色。」

「因为秋实,你就是在嫉妒林胜岳啊。」

-

——梁秋实用跑的回到咖啡店,陈允燕给她的雨伞她几乎没用。家里的钥匙放在林胜岳那里,所以她也不能回到家里,唯一的去处就剩下咖啡店。

梁秋实原先是在气林胜岳,同时也在气自己,但她现在被陈允燕的话搞得一头雾水。

她在嫉妒林胜岳吗?

不可能、不可能,她从来都没有嫉妒过他,而且硬要说,是林胜岳嫉妒自己吧?

她还在为自己找理由塘塞,她认为莫名其妙的一切。

⋯⋯她开始觉得自己连优胜都不能拿到,她是个罪恶的人,罪恶的人啊。她的腿从领奖时就在颤抖了,现在仍然在颤抖,没有因为咖啡店里的温暖气氛而感到一点舒缓。

她是个罪恶的人,她没有资格走在林胜岳旁边。

她太弱了⋯⋯这麽有自信的林胜岳是她攀比不上的,她才没嫉妒!她只是觉得羞愧!

一开始在警察局遇见他时,她总觉得这个人很熟悉,原来是在咖啡店打工的那个人,循着自己的记忆想起他的名字,然後在警察的疑惑之下保他出来。

她又不需要为他做这麽多,况且那时她只见过林胜岳四、五次,她只需要对施於他同情的微笑,然後把从附近捡到的皮包给警察就能离开了。

她还是不明白自己的动机是什麽。

或许是她第一次跟林胜岳的见面,那时她的手肘撞到了咖啡,咖啡洒在地上,杯子也破碎成一片又一片的,她那时的她觉得自己的思绪也变成破碎的杯子,匆忙的捡起碎片,脑里乱了一套且捡起碎片毫无谨慎可言。

那时他的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并警告自己不要这样子拿,要小心仔细的用手帕拿起,但最保险的方式是用扫把扫,细微的碎片再用手帕包起才对。

梁秋实总觉得林胜岳——那个温柔的男人,轻柔的吐息就在身边,她对他一见锺情。

她发现她不能没有了林胜岳,因为林胜岳是她最後一根心灵支柱。

——但她现在狼狈不堪的把自己锁在二楼的一间房间,高国仁他们似乎也在二楼,她和他们的距离几乎近到彷佛能听见王懿轩的大骂、何燕之的叹息、高国仁的爽朗大笑和林胜岳⋯⋯好吧,梁秋实对林胜岳会说什麽其实一无所知。

她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看见桌子上有一个值班表,高国仁林胜岳、王懿轩何燕之⋯⋯林胜岳和梁秋实。

她连她和林胜岳两人的名字摆在一起都很害羞,但她还是忘不了今天文学奖他没来的事情。

文学奖、文学奖,这个奖对梁秋实是多麽重要,跟她相处最久的林胜岳应该也会知道才对。

但他没来。

想到这里,梁秋实的心感觉渐渐被冰封起来,她有一瞬间想把她的名字从林胜岳旁边擦掉。高国仁之前说过只要喜欢一个人,就巴不得每天都见到对方。

她对林胜岳是这样子没错,那林胜岳对她亦是如此吗?

她不知道。

她深呼吸,吐气,重复了好几次,梁秋实终於从轻微的晕眩中恢复,就像溺水的人上了岸。

-

梁秋实现在在偷听着高国仁他们的对话。

原本的她只想要下楼去吃蛋糕而已,但她被会议室里头的说话声给吸引住,这间咖啡店已经够狭小了,竟然还有会议室这种东西存在,高国仁到底在搞什麽,梁秋实到现在还是不懂,也不想要了解。

「——总而言之,冲场的流程大约就是这样子,等我们用好就可以跟其他人说了。」出现的是林胜岳的声音,不知道为什麽,他的声音格外清楚。

林胜岳⋯⋯要去冲场?

不是反对他做这麽危险的事,而是他和自己不是约定好了吗?

不是⋯⋯约定好了吗?

「有什麽问题要问吗?如果没有,我会把资料印下来。」林胜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他的声音如今似乎变得更加的冷漠没有起伏。

我知道你热爱这一座岛,我知道,只是你到底为什麽要为这座岛付出这麽多呢?说不定你的苦心到头来都会被浪费掉啊?

林胜岳,为什麽,为什麽?

台湾到底给了你什麽?

梁秋实深呼吸一口气,颤抖的打开了门。

-

我出生在屏东,想当然,屏东就是我唯一的家。

在某一次的放学,母亲拉着我来到海边,她叫我看看那碧蓝的大海,再看看脚下的陆地,轻柔的告诉我这就是孕育我们的地方。

「阿胜,要感谢大海,和这土地。」我的母亲叹了一口气,说道:「就是因为海,所以才让我认识你爸;就是因为土地,所以我们才能结婚,生下你。」

「可是,妈妈,」我抬起头,正对着的便是母亲充满愁容的双眼。「爸爸又去哪里了?」

那时候我还小,我只知道爸爸自从我升上国一以来,他就很少来看我了。我知道我的爸爸是美国人,我也希望能成为他的骄傲,因为妈妈是这样告诉我的。但爸爸,你有看见现在的我吗?

你之前总是把我抱到你的腿上,用你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说道:「胜岳,去勇敢追求你想做的事情。」爸爸那时的国语说的很标准,也很会讲台语。

「爸爸为什麽要当海军军官呢?」

「当然是为了保家卫国,守护得来不易的和平啊,不过我现在只想守护你们。」爸爸的话里透露着骄傲,他摸了摸我的头,继续说道:

「胜岳,爸爸告诉你,之後长大要帮助比自己还要更需要帮助的人、要勇敢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结交更多朋友,以及钱要好好算,不要乱花。还有⋯⋯让自己不要饿死,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爸爸。」我是这样子说道的。

「⋯⋯爸,你会离开我回去美国吗?」小六毕业的那一天,我问了问讲台下帮我拍照的你,你拿着拍立得相机,跟梁秋实那台拍立得很像,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梁秋实买下相机时,我没有很生气。

因为她让我想到你啊,爸爸。

「傻孩子。」你没有正面回应。

⋯⋯你回去美国的那天很急促,我甚至没办法跟你好好道别,我只是说一句话,但那句话让我後悔莫及,我真的很对不起你,爸爸。

「——不要再回来了!滚出这里!离开我妈!」

心好痛,就跟地上的碎片刺到心中一样。

对不起,爸爸,真的很对不起。

而你却只是给我一个忧愁的微笑,之後再也没有回来过了,我到国一才知道犯了大错,但却怎样子都挽救不回来了啊。

但爸爸,你知道吗?

我现在还是会帮助陌生、有难的人。像是之前有个爸爸长年喝酒,他的妈妈跟爸爸一样是美国人,但受不了她老公所以离家出走,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成人的男孩子,他现在和我是共事的夥伴。

他有双蓝色的双眼,偶尔我会很羡慕他的眼睛。但我还是以我的眼睛为傲,尽管没有爸爸你最自豪的蓝色双眸就是了。

我现在在跑社运,我在做我喜欢的事情,我想为了这土地贡献一堆微薄的心力,尽管不被认可,但我仍然执意要做,而且我也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我认识了高国仁,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咖啡店,他和那个很有名的女作家在一起,我记得那作家是写关於社运的故事,我很羡慕,所以和他成为了朋友。

虽然後来了解到高国仁没有这麽简单,但我还是很高兴能认识他,他也教会我抽菸和喝酒,虽然菸很难闻酒很难喝就是了。

我认识了何燕之,何燕之很像女孩子,不管是气质还是说话方式,但我觉得这样子很有个性,我很喜欢。他最近在攻读学士的样子,他想跑社运真是奇蹟。

然後是王懿轩,王懿轩就是有蓝色双眸的那位,他很顽固,总想跟我们一起去跑,但是他年纪太小了,所以高国仁都不带他出去冲。

最後是梁秋实。

爸爸,你虽然告诉我很多有用的技巧,但是你从没告诉我该怎麽跟一个女孩子谈恋爱。

梁秋实有一头黑色头发,过肩膀,在阳光的照射下感觉有点褐色。她还有一双很漂亮的黑色眼睛,很喜欢拍照,我很喜欢她专注拍照的样子。

她写的新诗和散文都很有场景感,我也很喜欢她认真写文、思考时会咬笔的动作。

重点是,她跟其他人不一样,她叫我阿岳。所以这样子,我叫她全名时,我都觉得很不好意思。

但,梁秋实,你实在太古板了。

我是为了这座岛而冲,我爱这座岛,你怎麽总是不明白呢?你也是台湾人,即使我们不是同乡人,但爱岛的精神还是有的,对吧?

我知道你很重视约定,但有些约定根本没用处。

你怎麽不懂呢?

——给我一瓶酒和一根菸,让我坐下来与你聊天。

我不知道今天你要去领奖,你也没告诉我这件事⋯⋯所以当你盛满泪水,脖子上挂着通行证的样子走进来时,我的心跳感觉一下子就停了。

「⋯⋯你没有来啊,林胜岳。」

「你没有来。」

你咬着牙,努力不让眼泪滑下来。

-

梁秋实的心破碎了。

她明明不是要讲这话的,她想要质问林胜岳到底在做什麽,为什麽不告诉她而已。

为什麽会变这样子?

原本气消的她,现在怒火又起来了,感觉自己就像燃烧的木头,她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腿让自己好多点。

——林胜岳穿着黑色衬衫,那次约会也是穿这套。但她并不知道林胜岳就是因为她喜欢所以才常常穿这套的。

红色发夹还在。

周遭的人感觉被吓到说不出话来,连聒噪的王懿轩都没有讲什麽多余的话,而是缩在椅子上看着这场无趣的闹剧。

「林胜岳,」

「你没有来啊,你没有来。」

如同鹦鹉般,梁秋实只能一直重复这句话,她握紧了通行证,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当她再次整理好情绪,抬起头面对林胜岳时,林胜岳却回敬一个冷傲的眼神给她。

「我又不知道有这一回事。」

林胜岳尝试让自己变得比较温柔的说道,但他的一字一句在梁秋实耳里都觉得刺耳。

原来⋯⋯是这样子吗?

「⋯⋯是啊,你的心里,的确没有我啊。」

我的心破碎成碎片,好多片都不见了,所以那些碎片只能由你补上,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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