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待得秋芍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出现在禕秋的灵听湖畔。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处於巫医的坐观梦境里头。只是眼下人间太平，方才结束了一场浩劫，巫医祖灵怎麽还找上了自己？
湖水拍凉她的脚踝，不禁一阵哆嗦。「祖灵，您……还有什麽事吗？莫非，邪教的威胁还没结束？我们的努力还不够、白泝的死就如此不值？」
一阵温柔笑声回荡在偌大湖上，曾与秋芍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出现在湖上一方扁舟之中。「谁说我坐观梦境里净只能说些打打杀杀的事了？只是许久没有机会和你见面，想看看你罢了。你难道没有烦恼的事吗？」
秋芍闻言才放下心，一对黛眉却又不禁微蹙。「白泝一死，我就感觉……」
「秋芍。」那个和蔼的女人轻柔地打断她的话。「白泝的死，真的是你所烦心的事吗？有些人比你更在意白泝，那才是他们的烦恼。你的呢？」
「我……」秋芍闻言不禁语塞。自己的确痛心於白泝的死，但海子奕的难过更是犹如剜心剜肉。那她日日萦绕於心的烦恼，究竟是所谓何事？
见秋芍回答不上来，那个女人也只是一哂，邀秋芍到小船上一叙。「我也曾经身而为人，体会过世间千百种酸甜苦辣与悲欢离合。秋芍，如果因为一个人对我造成的负面影响，而使得我也没给第三者好脸色，你觉得这样有失公允吧？」
秋芍也没细想，只是享受在小舟上轻轻随着水波摇曳、聆听那个温柔嗓音，就好像能获得宽慰一样。「那当然是不公平的了。」
女人没再说话，摇起双桨往湖心荡去。扶疏花影打落在水面、流光溢彩在秋芍眼前斑驳交错──眼前倏地一亮，身边逐渐清晰的又是浀海客房的布置。
「有失公允……」秋芍却似乎从女人的话语里听出了些什麽。
「海子奕，那我们就回去了，如果需要帮忙就提一声吧。」蔺祈点头致意；于清菱也是抱拳作揖，几日并肩作战所积攒的情意不言而喻。
秋芍一清早独自去给白泝上了临别前的最後一炷香，这才徐徐走到。看见大家接连着道别，却有一丝苦涩漫上喉头。是她还不够成熟吗？为什麽竟会对离别感到难过，自己还学不会驾驭哭泣的冲动吗？
蔺祈看穿秋芍刻意掩饰的哽咽，不舍地轻轻抚过她的背。从认识她开始一直知道秋芍每日都努力地逼着自己长大、逼着自己成熟，硬是压抑难过的情绪；只要掉了眼泪就对自己产生质疑、被压得喘不过气了也逞强坚持，却不知道这让旁人看了很是心疼。
海子奕送走三人後，情不自禁地再次走向白泝的墓前。这几日以来他不知在这坟前虚度多少时辰，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颓靡、却也所有人都能够理解他的怅然若失。
他想起八年前白泝在榻上悠悠醒转，一见眼前的自己当即磕头谢恩的样子，不禁失笑。海子奕原本也没有要求他做随侍，白泝倒是擅作主张地替自己忙活，奇怪的是从小排斥生人的自己竟也毫不反感。
後来知道他是因为无家可归才愿意待在自己府内，海子奕也没说什麽，他知道白泝虽然嘴上不说，甚至恭谨地喊着主人，但在心里肯定是把自己当成兄弟。
否则他不会总是自发地探路、不会在自己为了秋芍而痛哭失声的时候用沉默给予安慰──更不会为了自己挡下致命的一剑，牺牲自己性命。
再度折返墓前，这回却多了一柄簪子，上头雕花明显地是通用於女子成年礼的样式，可两个时辰前自己来时分明是没有的。
簪上细小地刻了一行字，「愿来生情愫能明目张胆。」
海子奕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眼泪，但他却还是在白泝墓前抬手抹了抹眼角。
三人乘小船出了浀海，和赶着回到余茕的于清菱道别後，蔺祈与秋芍一时相对无语。谁也不先提离开、却也谁都没有挽留。最後还是蔺祈轻叹了口气，别过脸：「那我也走了，你自己回禕秋的路上当心些。」
语毕，他似是终於下定决心般地转身，不愿让秋芍看出自己的灰心丧志。
「你不是说好，要带我到参天高台、崇山峻岭，阅尽众生百态的吗？」
身後秋芍意料之外地出声，却让一直到最後还认为秋芍心属海子奕的蔺祈坚持许久的眼泪终是夺眶而出。「小秋、我……谢谢你。」
「有什麽好谢的，我也不是第一回说这话了。」秋芍纤瘦的双手生疏地拥上蔺祈坚实的腰。
──「不是说好……待蔺氏可以接客时，要带我观览一番的吗？」
从初相遇那次临时起意共游的里阳山、到解除禕秋受蔺宇宸威胁後的履行游览临桓的约定，一直都是蔺祈带着秋芍四处赏景阅历。
如果可以，她希望这辈子眼前那个值得信赖背影可以一直都在。
「不过……我想要头一个去的地方，是禕秋。」
立於禕秋那座当初为了自己成年礼特意筑起的木制高台上，蔺祈轻拥着秋芍，温柔地将下颔抵在她的肩窝。即便是秋芍，也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好好欣赏过自己的都城了。
时节方过寒露，秋叶才正在染红，风声飒飒吹过枝梢，没能带下几片落叶。浮光过际之下，芍药朵朵灿烂，潋灩满城秋色。
「你真的愿意错过这阵子如此美的禕秋，随我去游山玩水？」蔺祈玩笑道。
「游山玩水，说的好像我们老是不务国事一样。」秋芍也扬起一抹浅浅笑意，「我们可是绕了好大圈才终於碰在一起的，这时候要想再分开我可不允许。从小到大我世界里的美好彷佛只有禕秋一样，这回有你们作陪走遍每个氏族，可是我贪心了、还想多到外面看看。我相信只要牵着我的手的是你，无论带我到哪都会是美景，就如我永远相信你的背影总能够带来安心一样。」
繁华落尽，饶是再回首已非少年时，就是日日陪你望华灯初上，我也甘之如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