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如夏花 — 02/ 那一天

正文 生如夏花 — 02/ 那一天

02/那一天

那天,大概是莫楚然活了十六年来,最失序脱轨的一天了。

苏静夏直接带着她翻越了学校的後墙,连书包都没拿,就迳自带着莫楚然这个一件坏事都没做过的乖学生「逃校」了。

而当苏静夏从路边牵出一台机车、并递给莫楚然一顶安全帽时,莫楚然也只能愣愣的接过。

但苏静夏彷佛知道她的心声似的,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放心吧!我有驾照,我今年18了,我休学过两年。」

「啊?哦⋯⋯」莫楚然默默的扣好安全帽坐上了後座,心里倒是安心了一些。

⋯⋯直到抵达目的地。

「啊啊啊啊啊!!!!」

听着此起彼落的惨叫声,莫楚然抬头看着那高到不知道有几层楼的铁塔,整个人都蒙了。

她想过苏静夏可能会带她去网咖、可能会去海边、可能会去做些小坏事⋯⋯但她发誓,真的没想过苏静夏带她来的地方,竟然是高空弹跳!!!

「喂,这样就怕了?刚刚是谁还要跳楼自杀啊?」苏静夏自来熟似的勾住她的肩膀,「我不是说了,跳楼不好玩,要带你去跳更刺激的吗?走吧!」

「等等,我⋯⋯」

等不及莫楚然拒绝,苏静夏就半拉半推的把她带到报名处,报名处的人头也没抬,有些不耐烦地道:「证件。」

证件?她连书包都没带,身上一块钱也没有,这下大概玩不了了吧!

正当她暗自松口气後,只见苏静夏竟然一巴掌拍了那男子的头,啪的一声!

男子下意识摀着被打的地方,猛然抬头,眼里有着熊熊怒火!

完了⋯⋯这男人又高又壮,看起来就不好惹,苏静夏竟然一巴掌就给人家拍脑壳上了⋯⋯莫楚然可没想过她的人生里会有打架这种事发生啊!

然而,她想像的凶残血腥画面并没有发生,那男人看清楚苏静夏的脸後,眼里的愤怒慢慢转为惊讶,再来竟生出一丝惊喜⋯⋯

「小夏!」

「长德性了啊!还敢瞪我?」苏静夏双手环胸,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他。

「哎唷,不敢不敢,我的小姑奶奶,我这不是太久没见到你了吗?」男子似乎马上忘记头上的痛,灿烂的笑了出来,「难得你还想来我这玩啊,我以为你都跳腻了呢。」

「我是跳腻了,我今天是带她来的。」苏静夏伸手,把站在她身後的莫楚然拉了出来,「这我朋友,给她来个最刺激的!」

莫楚然一愣,最刺激的?

「那没问题!」男子灿笑,转头看向莫楚然,「小夏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叫向尧,你好啊。」

莫楚然这才回过神,仔细打量了眼前的人。向尧穿着高空弹跳的工作人员服,晒成古铜色的肤色加上他笑起来的样子,增添了不少阳光的气息。

「你好⋯⋯」莫楚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高不见顶的铁塔,弱弱地说:「其实我可以玩最基本的就好了⋯⋯」

「那怎麽行!」苏静夏马上否决,「别怕,你多跳几次,以後还是想跳楼的话,就没那麽生疏了!」

???

莫楚然只觉得,苏静夏的逻辑,实在是与常人不同⋯⋯

就在这麽一个晃神的瞬间,她就被苏静夏和向尧带到了铁塔上,向尧仔细娴熟的帮她们俩个穿好了装备,直接来到了最高的跳点。

「数到三,准备!」

向尧两手分别搭着她们两人的後背,准备让她们「精彩出发」。

看着下面的高度,莫楚然已经软了腿,清秀白净的脸几乎快要皱成一团,反观苏静夏却笑得开心,一脸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三、二⋯⋯」

随着向尧的倒数,莫楚然猛然抓住苏静夏的手,「等等!苏静夏,这真的太高了,我⋯⋯」

话还没说完,苏静夏就反握着她的手,往前纵身一跃,大喊道:「跳吧!」

「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划破天际,重力加速度的坠落感让毫无防备的莫楚然吓得脸上血色都没了,只能紧闭着眼睛祈祷这一切赶快结束。

「莫楚然,张开眼睛!」

听到苏静夏的呼喊,她下意识地将双眸微睁,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漫绿田野,远方似乎还能看到海的影子⋯⋯

「好美⋯⋯」莫楚然不自觉的感叹,她不知道离学校一小时不到的车程,竟然有这样的地方!

「是吧!」苏静夏有些得意的笑了笑,彷佛这下坠的速度对她来说就像在享受飞行一样,「所以说,跳楼有什麽好玩,还会死得很丑,心里不舒服的话,就来这里玩吧!」

莫楚然失笑,正想讲些什麽的时候,身上的弹力绳猛地把两人再度往上拉弹而起。

「啊啊啊——」

又是一阵失声尖叫。

-

「呐,喝点凉快的。」

冰凉的触感同时碰在莫楚然和苏静夏脸颊上,莫楚然这才从刚才的高空弹跳中回过神,只见向尧笑咪咪的各自递给她们两个一罐饮料。

「水果味的啤酒?」苏静夏接过饮料,看着瓶身上的水蜜桃图案,一脸嫌弃,「你还当我小孩啊?」

「买酒就不错了好吗?」向尧弹了弹她的额头,「如果当你是小孩,你手上的就是果汁了。」

莫楚然看着手上的水蜜桃汁,默默地不说话了⋯⋯

向尧看着两个女孩在跳落点随地而坐,尤其苏静夏更是不怕死的把腿搁在外面晃啊晃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无奈,和那麽一点若有似无的宠溺⋯⋯

「喂,你们两个身上现在可什麽安全装备都没有啊!别等等风一大起来,把你们都刮下去,我可救不了你们。」

「知道了,别罗哩八唆像个老妈子!」苏静夏挥挥手,「赶快回去你的岗位吧,我们需要一些闺蜜谈心时间好吗?」

「是是是,我这就滚。」向尧失笑,识趣的走下铁塔。

莫楚然看着苏静夏一脸惬意的样子,耳边还停留着她刚才脱口而出的「闺蜜」两字⋯⋯

明明是今天才刚认识,为什麽她心里也总觉得,跟这个看似和自己完全不同世界的女孩莫名的很契合呢?

「来,乾一个。」

苏静夏的声音将神游的莫楚然拉回现实,见她把啤酒举到她面前,两只眼睛笑起来时像弯月一样。莫楚然笑了笑,下意识的举起她的「小孩果汁」,轻轻的碰了下她的啤酒。

两人各自喝了一大口,微风吹来,放眼望去的辽阔风景,振翅飞过的鸟儿,夕阳从云层洒落的丝丝橘红霞光,似乎让整个气氛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莫楚然。」

「嗯?」

「你干嘛自杀啊?」

「噗——」

一口果汁差点喷了出来,莫楚然一脸汗颜,「你可不可以不要这麽破坏气氛啊?」

「我就是问问啊。」苏静夏不以为意,「而且我真的很好奇,你的人生到最後,怎麽一个想诉说的对象都没有啊?」

莫楚然擦了擦嘴边的果汁,「什麽意思?」

「你的遗书啊!别人的遗书都会说『我亲爱的爸妈~我对不起你们的养育之恩』或者『我最爱的XXX,来世再相见,今生无缘呜呜呜呜巴拉巴拉⋯⋯」她边说边演,还煞有其事的抹了抹眼角,成功的把莫楚然逗笑了。

彷佛她们讨论的只是哪部电视剧,而不是一封遗书。

苏静夏看她笑了,也不演了,正面转向她,托着腮问:「你那封遗书,敢情是写给打扫校友看的啊?」

莫楚然深呼一口气,看着逐渐被橘色霞光占满的天空,眼神闪过一丝黯然,「我的确是没什麽特别想倾诉的人。」

苏静夏看着她的样子,知道她已经慢慢敞开心扉,就安静的没有接话,等待着她自己说出口。

果不其然,莫楚然婉婉道来。

「我们家人关系冷淡,我也没什麽话好跟他们说,说了总吵架,还不如不说。」她喝了口果汁,续道:「学校里,我跟大家关系都不错,但也可以说跟大家都生疏,没有特别好的圈子,也懒得混进什麽圈子,自然也没什麽所谓的好朋友。男朋友,就更不用说了,不怕你笑,我还没谈过恋爱呢。」

苏静夏莞尔,「不笑你,我也没谈过。」

莫楚然马上给了她一个「我读书少,但你别想骗我」的眼神。

「喂!你那什麽表情啊!」苏静夏作势要拿啤酒泼她,「我纯洁的很!」

「是吗?」莫楚然难得八卦了起来,「刚刚那向尧,一看就喜欢你啊?」

莫楚然虽然个性安静,观察力却细腻的很。刚才向尧虽然一副跟苏静夏称兄道弟的模样,眼里那一点情愫,可是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向尧就是青梅竹马而已。」苏静夏喝了口啤酒,突然像是想到什麽似的,猛地往莫楚然靠近,「差点被你这家伙给带偏了,你还没说你为什麽要自杀呢!」

莫楚然愣了愣,下意识地低下了头,苦笑。

为什麽呢?

如果说,连她自己也找不出一个明确的理由,苏静夏会相信吗?

突如其来的沈默,苏静夏像是早就料到似的,「哎,其实你不讲,我也知道。」

「你知道?」莫楚然一脸疑惑的抬头。

「忧郁症呗。」

她讲的随性,却似一颗小石头,落在莫楚然的心湖中,起了一波波涟漪。

「你⋯⋯」

「我怎麽知道是吧?」苏静夏笑了笑,朝着她的手腕抬抬下巴,「虽然都淡的看不见了,不过还是留下疤了。」

莫楚然看向自己的手腕,的确上面有好几道疤痕,但都已经淡到看不见了,没想到苏静夏竟然看得这麽细。

「你⋯⋯应该也觉得很蠢吧。」莫楚然苦笑,「伤害自己、甚至想结束生命,却连个明确的理由都说不出来。」

「谁说凡事都要理由?」苏静夏看着天空,脸上虽然依旧笑意盎然,眼神里却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正色,「有些人生病也没有理由,有些人被杀也没有理由。想结束生命,也未必要有一个真的理由。」

「况且,你是得了忧郁症,你只是生病了,病发需要什麽理由?」

莫楚然愣愣的看着苏静夏的侧脸,眼里有着震惊,她没想到,看似放荡不羁的她竟然会说出这麽一番话。

从小到大,每当她因为忧郁症心情低落、落入绝望时,从来就没有人理解过她,反而指责她想太多、自找烦恼、不爱惜自己⋯⋯

而这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却对她说:「你只是生病了。」

突然间,莫楚然的眼眶就泛红了。

是啊,她只是生病了。

没有原因、没有理由,她就是觉得活着好累,想结束一切罢了。

「不过,你还肯跟我走,代表你其实也不是真的那麽想死。」苏静夏继续说,「既然如此,不如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跟着老娘疯一阵子,说不定,你就会爱上这个世界了。」

莫楚然陷入一阵深思,她如果真的有像自己想的一样坚决,又为何最後会选择转身跟着她走呢?

也许,她是在期待救赎吧。

而那时候,苏静夏出现了。

心中的雾霾逐渐散去,莫楚然扬起一抹笑,本来清秀白净的脸增添了几分活力。

「好,那我就跟着你混啦。」莫楚然挪了挪位置,学着苏静夏,坐在铁栏的边缘,在半空中晃着双腿,「多指教了,苏静夏。」

苏静夏回眸,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和她的举动,心里也升起一点温暖。

「那有什麽问题!乾杯!」

清脆的铁罐碰撞声,两人不约而同的一乾而尽。

天空已经完全被夕阳覆盖,似血的霞光照映在两人单薄的身影,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喂,莫楚然。」

「嗯?」

「如果以後还想写遗书的话,就写给我吧。」

莫楚然噗哧一笑,点点头道:「好,一定写给你。」

两人相视而笑。

在遥远的以後,回想起来,她们都知道,就是这一天,她们走进了彼此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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