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罗承恩听到了某些流言。
他们说，旧校舍东边楼梯上去，有一间老旧的储藏室。每天的午休时间，苏东旭都会在那里，只要给他五百块，那段时间他就是属於你的，随便你玩。
他们说，不管对苏东旭做什麽，他都不会反抗，就算叫他口交、叫他给人上，他也会接受。
罗承恩听到的当下只感到恶心反胃。
然而隔天，鬼使神差地，他在午休时间来到了那间储藏室。
那其实不能称作一间「储藏室」，只是通往顶楼天台前的一小块空间，不到半个教室大，四周简单地用木板隔出墙壁，连门都是摇摇晃晃的一片。另一端往顶楼的铁门被锁着，锁链串起锁头，上面锈迹斑斑。
周围凌乱地堆着汰换下来的老旧课桌椅和体育课用的软垫，空气中充斥着霉味与尘蟎，以及一股长年晒不到太阳的潮湿气味。
苏东旭就坐在那里。
罗承恩跟他并不太熟，只知道他们同年级，可能在换教室时曾经擦肩过几次，仅此而已。
当他推开门时，苏东旭坐在椅子上，目光盯着墙上一点，正在发呆。
听见楼梯口的动静，他动也不动，只有黑亮的眼睛转了过来，唇边勾出一抹笑，「今天是你？」
苏东旭的名字听起来很阳光，本人却和阳光搭不上边，他总是笑着，却不是十几岁的孩子充满朝气的笑，而是略带阴柔、妩媚的笑。
罗承恩努力克制着往回走的冲动，瞥了一眼苏东旭本来看的地方，旧校舍年久失修，那处的白漆已经开始龟裂了，墙上是成片的壁癌，露出底下水泥的颜色。
「……你在这里做什麽？」他问。
「你难道不也是听到了消息，才会来的吗？」苏东旭笑得更开了，「我才要问你，你来这里干什麽？隔壁班的罗同学？」
罗承恩愣了一下，「你认识我？」
「要不认识你有点困难。」苏东旭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两三步走到他面前，看一只稀有动物似的打量他，「学生会长、乖乖牌、模范生，每学期都拿奖学金的好同学……是吧，罗承恩？」
见对方没有反应，苏东旭继续说：「看不出你是会做这种事的人。说吧，你来找我……是想对我做什麽？」
罗承恩犹豫了半天，最後顶不过苏东旭贴得越来越紧的距离和玩味的目光，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我想请你加入学生会。」
「……加入学生会？」苏东旭很明显地瞠愣一下，「我？」
罗承恩点点头。
他看着对方退开几步，坐回了原先的椅子上，满脸疑问却还是说：「好吧，我加入。」
如此直接了当的答应反而令罗承恩惊讶了，「真的？」
「当然。」苏东旭边笑着朝他伸出手，「拿来吧。」
这下换罗承恩疑惑了，「拿来什麽？」
「五百。」苏东旭不耐烦地摆摆手说，「给我五百，我在这段时间就是学生会的成员了，要我做什麽你就直接说吧，做不好可别怪我，我不擅长……噢，午休结束我就退出了啊。」
「……只有午休啊？」
「如果明天的午休也要，那就一千。不打折。」
罗承恩：「……」
最後罗承恩还是给了他五百，然後跑回教室一趟，把堆积如山的资料一股脑搬来储藏室，随便找了一套课桌椅看了起来。
苏东旭把椅子拖来他对面，下巴搁在桌面上，歪着脑袋看他，「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不会吧。」罗承恩一边计算着社团预算，一边回答。
「喔。」苏东旭耸耸肩，倒也乐得轻松，继续盯着墙壁发呆。
似乎是看得无聊了，他逐渐把注意力移到罗承恩身上。
罗承恩起初没有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一直低着头看纸上的文字，直到感觉浏海被轻轻拨动才反应过来。
指尖轻轻挑起额发，苏东旭枕在自己手臂上，迎上罗承恩的视线，轻轻一笑，「花五百块就让我看你做事？呐……其他都不需要吗？」
罗承恩倏地往後退，後腰撞上椅背，拉开与对方的距离。苏东旭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尾上挑，神色多情温柔，笑盈盈地看他，主动靠了上来，「你这五百花得很不值啊。」
罗承恩眼睁睁看他贴上来，大气都不敢喘，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自己想不想推开他，没过多久苏东旭又自己退回去，随意看起桌上那堆资料。
他刚松了口气，又听见苏东旭开口说：「……我说，你不是真的想叫我加入学生会吧？」
「来找我的，一般只有两种人，一是想要做些什麽，二是想跟我做些什麽。学生会长大人，你是哪种？」
浑身僵硬的罗承恩咽了咽口水，「我……」
「你怎麽样？」苏东旭似笑非笑地开口。
「我……」
正要说出口，钟声突然响起，罗承恩一把抱起文件，冲向楼梯，「我明天再来。」
隔天，当罗承恩踏上阶梯时，没有看到应该在此处的苏东旭。
他心里疑惑，不禁怀疑起流言的真实性，难道苏东旭并不是每天午休都在这里，只是偶尔会来吗？
将准备好的五百块钱放到桌上，罗承恩百无聊赖地坐着等待苏东旭的出现，同时观察起周围。
昨天他光顾着注意苏东旭了，没怎麽留意这间小小的「储藏室」，此时他才看见角落堆了几包零食，还散落着一些课本，他走过去捡起，看见上头都写着苏东旭的名字。
那家伙几乎快要把这里当家了。
接着他又发现废弃书桌的抽屉里放着一盒保险套，以及一罐润滑油，他做贼似地瞥了一眼，随後生硬地移开视线，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
最後他留意到尽头的铁门，这是通往天台的唯一一扇门，此刻仍被铁链锁着，陈旧得像几百年没有打开过。
如果打开了，门後会是什麽呢？
他边等待边漫无边际地想，等了许久，苏东旭还是没有来。
或许他不来了也说不定。
但想了半天，罗承恩还是相信流言的真实性，而储藏室里的环境也证实了这一点——苏东旭几乎天天都会在这里。
他叹了口气，决定去找苏东旭。
虽这麽想，但该去哪里找他也毫无头绪，两人本就不熟，有过最多的一次还是昨天中午而已——如果那能称得上交谈的话。
他沿路走回苏东旭的教室，中途又绕去了厕所，都没有见到对方的人影，便打算再四处绕绕。经过中庭时，他看见几个人从已经废弃的老旧校舍出来，突然感到一丝异样。
他就是从那些人的口中，听见了关於苏东旭的流言。
来不及多想，罗承恩朝他们出来的方向跑去。废弃教学楼的出入口已经被锁死，他绕到後方，发现一个大小刚好能供人出入的洞，旋即钻了进去。
「苏、苏东旭？你在这里吗？」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他边走边喊，「苏东旭！听得到吗？」
等待拆除的校舍里说不上脏乱，但到处都是陈年的灰，还有些学生偷溜进来抽菸留下的菸蒂，罗承恩作为一个听话守法的好学生，从来没有进来过，此时心里紧张又犹豫，边找人边四处张望，最後在尽头的一间空教室里看见了苏东旭的身影。
「……呦，这不是学生会长大人吗？」他靠坐在墙边，微抬着头，神情戏谑，「怎麽跑到这里来了？」
校舍里早已断电，靠着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罗承恩看清了阴影底下苏东旭的样子。他头发杂乱、身上的白衬衫沾着灰，嘴角红肿，却还是在笑。
「……你怎麽了？」罗承恩没来由地对这副模样的苏东旭感到畏惧，站在门口没有靠近。
「还能怎麽，被拉过来的。」苏东旭偏头轻咳了一声，「抱歉啊，今天不营业，你先回去吧。」
罗承恩站在原地没动。
他没有面对过这种状况，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苏东旭却突然生气了，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收起笑脸对他大吼：「回去！走开！」
罗承恩突然回过神来，三两步跑上前，用自己的袖子抹掉他脸上的灰尘。
啪地一声，脸上一阵火辣刺痛，苏东旭的手还举在半空，冷冷地看他，「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罗承恩放在对方侧脸的手却没有收回来，继续帮他抹去灰尘，被苏东旭拍开，又执拗地绕回去。
重复几次後，苏东旭的表情已经从防备，转变成了看到奇怪生物时会露出的好奇探究表情。
「……你到底要干嘛？」他问。
罗承恩摇摇头，「帮你把灰尘擦掉。」
「我当然知道你在擦灰尘！」苏东旭朝他吼，「我是问你找我干嘛！」
「喔，对，」罗承恩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五百元纸钞，「这是今天的。」
「我不是说今天不营业吗！」苏东旭又拍开他的手，「你、你脑袋里到底在想什麽啊……」
罗承恩愣了一下，说：「你不是说不打折吗？还是要涨价？」
苏东旭的表情已经从好奇变为「这人有病」，直接放弃了跟对方沟通，单手撑着墙自己站起来。
他抓了抓头发，抖落身上的灰，再一转头又变回了笑盈盈的脸，「我要回去了，你就自己待在这里吧。」
说完他朝出口的方向走，也不管罗承恩是否还跟在身後。
他没有回教室，而是回到了楼梯上的储藏室。
午休时间已经过了，走廊上没什麽人，苏东旭站在楼梯间，对罗承恩说：「送到这里可以了，谢谢你。」
亲切得彷佛刚才大吼又动手的人不是他一样。
见对方还踌躇着不走，他又说：「翘课对你的奖学金不太好吧。我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
罗承恩这才点点头，转身离开。
老师对迟到的他很宽容，没多问什麽就让他入座。师长们总是喜欢成绩优异又听话的好学生，罗承恩就是其中之一。
他打开课本，想让注意力集中在课堂上，脑中却不停浮现方才苏东旭靠坐在墙边的模样。
凌乱的衣服、泛红的眼与略肿的嘴角，总是向上勾着、艳丽得不像男性的双眼。
直到放学，罗承恩都没听进多少内容，钟声一响，他马上拿起书包，跑到隔壁班教室，却没看到苏东旭，他又跑去小储藏室，也没见到人，才发觉对方应该已经先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