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浮载沉的梦境，江凛原本以为，她会想起一些关於过去与简筠曦相处的片段，结果，她等了又等，在没睡沉的意识里坠了又坠。
——是一片无。
好似徜徉在虚无缥缈的太空一样，到头来，梦境还是没有给她一个答案，依旧是片黑海。
伸手不见五指，江凛叹息，她讨厌黑色，那是钻心的空虚。
昂首望着天，江凛又在自己的梦里迷路。蹲下身，她环抱起身子。感叹，为什麽，还醒不来呢。
就在江凛放弃挣扎，准备再次忍受「一个人」时，突然，模模糊糊的声响，从梦境的外界侵入。
肩上传来的暖意，让江凛脑海里持续了一段时间的黑色梦境，渐渐的漂白了起来。
「吵醒你了吗？」
微睁眼，迷迷蒙蒙间，江凛抬头看着声音来源，此刻她的脑袋还处於浑沌中。
在认清了眼前人的轮廓後，江凛才又安心的闭上眼，安静的回到梦境中，细声喃语：「是筠曦啊…...」
这一头，简筠曦闻言後微愣，她难以置信的看着趴在书桌上又睡过去的江凛。
不似面上比起之前是安然许多的江凛，眼下，相较於江凛的安逸，简筠曦的神色可谓寒气逼人。
森寒的表情下，简筠曦的眼底里，尽是开始武装起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防备。
她，简筠曦，在季式十五年了，从来就没用真名示人过。这是只有公司内的高层，以及她的亲人才会知道的事。
可，此时趴在书桌上的江凛，她，对自己来说，讲好听点，是只闻过其名，从来不知其人的同事；说难听点，她，对自己而言就真的只是个陌生人。
就这麽一个存在的江凛，为什麽？
为什麽她会知晓自己的全名？
难道，会是以前同一所学校的前、後辈关系？
还是，她就是重要的「钥匙」？
「......你倒是起来给我一个答案啊，江组长。」
简筠曦低叹，对着眼下看起来疲惫至极的睡美人，她还真的不好意思让对方就为自己毫无根据的理由起身。
／
「甘愿起床了？」
江凛推开书房的房门，她才刚踏入客厅，便见到已然坐在饭桌上享用咖啡，阅读财经报章的简筠曦。
看着眼角明显上扬的简筠曦，江凛再看着墙上的时钟，此时，是早上九点半。
「...…副总，平常都这麽早起吗？」像是为自己的晚起起个话题，江凛有点不自然的回话。
「嗯。」简筠曦应声回覆。
江凛闻言，满脸又是不自然的僵硬着，她没想过简筠曦还会回覆她的问题。毕竟，就像江凛知道简筠曦的所有习性，不意外的，简筠曦也是如此。
江凛看上去虽然精明干练，但终究从前的性格是调皮捣蛋，所以尽管现在的她已是沉稳如帅的将才，但那种自小就根深蒂固的顽皮个性，有时还是会出现在她的不知所措中。
就好比如现在，为了掩饰着什麽而乱起的「废话」。
若放在从前，如果江凛感到不自然了，那麽简筠曦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感受到，并且会为她的不知所措装起盲，替她分担起她的尴尬，用着最无声、最不扰人的手法。
那是，专属於自己，简筠曦对她的隐性体贴举动。
突然，下意识的，江凛用手抚了一下脖子，在掐了两下，确定还能稳定呼吸後，她才再一次的回话：「那，早餐吃了吗？」
在怎麽想念从前，也於事无补。
自昨晚的确认後，江凛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愿意面对，她眼前的简筠曦，已经再也不是她记忆里的那一位简筠曦了。
记忆里的对方，从来都是冷漠淡然，虽然她从来都晓得，对方冰如霜的外表下，永远是将自己摆在心上的火热。但，也就只是这麽多罢了。
对方，从不将对她的关心说出口，从不把心之所系让她知晓，从不，专注认真的注视着她。
简筠曦的脸上，总是挂着拒她於千里之外的距离感；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好懂，好一目了然。
「等你一块吃。」
江凛静静的看着那双，在这几日里，总是认真倾听她说的每一句话，认真回覆她每一字句的瞳眸。
眉眼放松，江凛嘴角微弯，轻道：「那等我洗漱後，我们一起出去外面吃吧。」
／
一个人的笑，为什麽可以这麽的好看，又这麽的悲伤？
简筠曦还没从方才江凛的微笑里缓过神，二十分钟後，她便又被同一人的「矛盾」，给打搅了。
抬起眼，简筠曦看着眼前人，心道，可不是吗？
一样是好看的白色女用衬衫，只不过是将胸前的两颗扣子给解开，而发型也顺带从干练的高马尾，转换成圈在肩上的慵懒，如此。
但，为何呢？
简筠曦不是没见过美女，若谈得自恋一点，她自身其实就是个合格例子。
可是，能把相似衣着穿得焕然一新，甚至档次再提升的，她还真没见几个人能如此。
简筠曦轻笑，江凛这个人也真够奇葩了：「好了？」
「晚上的聚会穿这样，应该不至於失我的身份、掉你的面子吧，副总？」
「嗯，拿捏得恰恰好，江组长。」
江凛闻言微笑，她拿过矮桌上的车钥匙，回眸：「该不会——晚上的聚会，才是您此次下线陪同的目的吧？」
五秒後转过身，不等简筠曦答话，江凛自觉性的以自嘲结束话题：「当我还没清醒，在胡言乱语吧。」
走出玄关，搭乘电梯时，简筠曦突然对着弥漫在空间里的沉重，轻道：「江组长不必觉得冒犯，我一向喜欢聪明人。」
「一路来，都是这麽视得清吗？」
「什麽意思？」闻言，简筠曦眉头微皱。
「没什麽，当我——在自言自语罢了。」
江凛微瞥了下头，自艾着，她这两天的嘴巴，真是太不受控了。
「江组长是怎麽看自家部门的总监学姊？」
「精明能干，一个打十——」
像是终於意识到哪里不对，江凛赶紧噤声，冷汗一瞬间滑过了背脊。
「程欣是我的直属学妹，大学四年乃至研究所，甚至是最近完成的博士学位——她都是我亲力亲为指导，不可多得的左右手。」
「这样的回答，不知道江组长——。噢不，是学妹，可还满意吗？」
电梯门再一次开启，简筠曦看着江凛被堵得说不出话，还有那一脸极其震惊的神情，不知怎麽，她有点於心不忍，甚至有点不喜欢，她那副被什麽给突击而落败的模样。
虽然造成这个局面的好像是自己，但也不能怪她，毕竟，是对方先隐瞒身份在先，若不是因为今晨江凛不小心透露了线索，不然，她也不会透过程欣而知晓，其实，对方也是自己学妹这件事。
何况，关於江凛这个人，她还有一处让简筠曦非常在意。
「果然我跟程总监这个人，想法永远不会在一条线上。」
走出电梯，简筠曦对着似乎已经回复常态的江凛，道：「不在一条线才好，这样，职场与生活上才会有火花。」
看着眼神已然因为自己的话语而淡出笑意的江凛，简筠曦突然在对方抵达轿车前，轻唤：「江组长。」
面对因呼唤而回过身的江凛，简筠曦此时的表情，极像是一个找不到归途的旅人：「为什麽之前要装作不认识我呢？」
江凛听着问话，对於简筠曦的提问，她很想笑，但她笑不出。
垂首，江凛看着左手里的车遥控，乍看，她的表现宛如一个不想回答学生愚蠢问题的老师。
但若仔细近看的话，江凛那张遮掩在长发底下的脸庞，此刻，上面的那双瞳孔，里头尽是一片翻江倒海的痛苦。
「那麽，在我回答副总的问题之前，我可以先问一个问题吗？」
拜这六年简筠曦所给予的重伤所赐，她，江凛，已经学会了如何在极短的时间内，把自身负面的糟糕状态给尽速收拾、振作起。
抬眸，江凛看向简筠曦的眼神里，已全然没有方才的失态：「简副总——。不对，是简筠曦『学姊』，知道我，江凛是谁吗？」
不忍见到简筠曦的尴尬姿态，江凛依旧给予五秒钟。给着，这要说失礼不是，说尴尬也不至於的秒数，「副总在大学时可是风云人物呢，每天想认识你的人多到可以绕校园半圈，而你，却不一定有时间认识他们。」
「我就是当时想认识你的人之一，而在来不及被你认识的时候，你就毕业了。」
「不知这样的回答，学姊，可还满意吗？」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江凛总算是明白了一些事。
原来，没有了「江凛」这个记忆体的简筠曦，竟然是有着这麽和煦暖人的性格，以及笑颜。
如果，忘了她，能让简筠曦卸下那本就不属於她的冷漠姿态。
那麽这十三年，她——
凭什麽以为只有自己是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