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位，程耀阳。」
翻着手里的名单，坐在办公室内的管理员手里捞过麦克风，用着他那冷硬粗哑的声线，带着丝毫没有掩饰的不耐烦口气，广播着即将要与家属会面的人名。管理员的眼底是潭死水，彷佛「这些人」的人生与死活仅是草芥，是多余且无关痛痒似的。
走廊上，塑胶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细细响起，那丝丝有气无力的拖沓，像是种低晦的暗示，告示着旁人他那糟糕不已的身体状况。
会客室的门打了开，一位身高接近一米九的男人，他的神色阴郁，面呈仰角四十五度的望着天花板。他反应迟缓的拖着步伐，周身散发着浓厚的死沉气息，宛若身扛千斤鼎的待死之人。
男人行进缓慢的向着会面的座椅前进，不，准确来说，他是被管理员一路连人带扯的拉到座位上。
椅子上，男人的目光涣散，像是不晓得此地是何方，或者说的更直面点，他可能连自己是谁都懒得再去细想。
管理员将人安置好後退至角落，他抬眸看着眼前这对正无语相对彼此的姐弟，从事这行以来，他已经在心里无奈的感叹数次，果真人不可仅凭皮囊来判断价值，有着一表人才的外貌有何用？碰了毒之後，连路上的流浪犬都不会想接近你。
身着勒戒所制服的男人，程耀阳，在他记忆以来，这人已经出入了勒戒所三次，别问为什麽每期来来去去这麽多人，唯独这个男人的次数他记得最清楚。
只能说，程耀阳的姊姊实在是美人胚子一个，让人想忘记都难，尤其是当她的弟弟又拒绝拿起电话与她通话时，那副请求自己帮忙时的小眼神，简直让身为男子汉的他雄心鼓舞又振奋，直接认定她的弟弟真是个不懂感恩与教化的败类。
瞧，七天仅一次的会客，每次限时三十分钟，程耀阳完全不明所以的看向墙壁放空，不说话就算了，连给姐姐瞧一眼正脸都吝啬。
唉唉，经程耀阳这麽一出「虚度光阴」，会客时间只剩下十分钟了。这回，果不其然，他的姐姐又再一次的用祈求眼光看向自己。
美人当前啊。
摸了摸鼻子，管理员冒着可能会被上级责骂的风险，走上前，伸手用力拉过程耀阳的手臂。
照理来说，程耀阳的身高及体格是不可能由着自己随意拉扯，但，谁让你碰毒呢？浑身软绵无力，比个中学孩子还不如。
简直活该。
「程耀阳，讲个电话很困难？」这种人管理员见多了，有无赖，有不知悔改，有全世界都欠他一句道歉嘴脸的渣，而显然的，程耀阳是属於最後一种，他看过程耀阳的日记本，内容全是怨天尤人的愤世嫉俗。
晃了下程耀阳的手臂，只见他像个傻子一样的没有任何反应，管理员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在拖延时间。
作为执行业务之人，他实在不能再干涉太多，放下程耀阳的手，管理员面带歉意的对着他姐姐摇了摇头。
退回角落，管理员抬眼看了下墙上的时钟，再次无奈的叹息。
毒与赌，都是人伦悲剧。
会客结束的铃声响起，还不待管理员开口，程耀阳像是突然从梦中睡醒似的，他自主的站起了身，头也不回的往出口走去。
本就安静的空间，在程耀阳离去後更是寂寥难掩。
会客的隔板对面，程耀阳的姐姐牵强的扬起嘴角，她的视线从程耀阳一进会客室开始，便再也没有离开他的身上过，直到他漠然离去。
终是不忍心，管理员看见了姐姐递过来的唇语：「他过得还好吗？」
见状，管理员淡淡的点着头，这是他唯一能帮上忙这位美人的小事。
让家人安心，这亦是他的工作之一，尽管事实可能与其有些许的出入。
「唉。」
再一次的，管理员心想，他这辈子的运气也许就被里头的这帮老老少少给哀叹完了。
勒戒所外。
一辆与自己同款，车身却是深蓝色系的M850i停在了路边的停车格上。
走近，只见靠在驾驶座车门上的女人一身白色衬衫配着浅蓝牛仔裤，她双手正交叉在胸前，眉头微皱，面呈深思模样。
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喜爱欢闹，但她安静的时候可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沉静美好，她的每个思考都是复杂且难以简单厘清的，所以程欣愿意等待，她选择站在一旁不出声打扰。
「既然已经出来了，不喊我上车是打算吹风吹到进医院？」
果然，美好的片刻总是短暂不留情面的，季璇才开口，恬静宜人的画面立刻碎的随东北风散去。
「走吧，我饿了。」手放上副驾驶座车门上的手把，程欣现在真的没有心情跟眼前这个女人拌嘴。
瞥了眼勒戒所的外观，季璇了然的解开车子的中控锁。
入座後，季璇马上将车内的暖气调了开，抬手对着後照镜整理了下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在发尾已经有些毛躁的情况下，季璇乾脆将长发给绑了起来，过程中，她开口：「想吃饭还是面？荤还是素？锅还是寿喜烧？」
闻言，程欣看了眼双手正在活忙头发造型的季璇，对着她纯白质感的上衣，淡淡吐嘲，道：「你穿这样还想吃寿喜烧？」
「穿这样哪里不能吃寿喜烧？」语毕，季璇一顿，她满脸吃惊的转过头面对程欣：「你怎麽知道我想吃寿喜烧？」
「你想要的选项总是出现在话语的最末端。」
「哦？」暧昧一笑，季璇接受了对方细心观察的说法。
「走吧，我来订位。」二话不说的拿出手机，程欣透过APP从网上找了间评价不错，距离也离现在最近的店面拨号。
现在的餐馆效率都非常好，不超过三声的铃响，好听的男音便马上接待起。
看了看表，程欣心里算着时间，道：「您好，敝姓程，我想要订位。抵达时间大概是半小时。用餐人数总共三位，谢谢。」
毫不拖泥带水的办事效率，不愧是当时简筠曦看上的好苗子。许多时候，从末梢细节就能看出一个人平日的生活态度以及性格。
只是啊，狰狞、糟糕的环境的确是能造就一代强人，比如程欣。但，它同样是把双面刃，在泥沼越深的地方，若不奋力的挣脱爬出，後果便是越往其深处走去，最终将难以凭藉一己之力翻身。而，程欣的弟弟，程耀阳，目前的人生境遇便是与他姐姐完全背道而驰的最佳讽刺案例。
一个是上市上柜公司的总监，一个则是在毒海里载浮载沉的「旱鸭子」——
用餐人数「三位」吗？
隐去情绪，季璇眼帘稍阖，只剩无奈在心底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