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只是洗澡而已
「我们正在交往。」
「你……说，什麽？」
「我们在一起了。」
天色还是深浓的墨蓝，朝云沉甸甸地悬坠在地平线彼端，天地间一片安静，沉月如练，唯有蛩虫低低鸣吟。
蓦然睁眼的女孩面露迷惘，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原来是梦。
陌生的布置倒映在她灿若星辰的黑眸里，没有戒惧也没有诧疑，前一晚断断续续的记忆如潮汐般回涌，她微微侧首探看，不意外在床榻旁捕捉到一抹和衣而寐的修长身影。
不复记忆里的狠绝张扬，倚墙安睡的少年洗去尽数伪装，一身涤净的气息，银灰色发丝柔顺贴服着面容，浓眉长眸，高鼻薄唇，似是整夜席地凉意入身，他环着胸的手臂不自觉收紧。
清水看了半晌才坐起身，额上还泛着湿气的冷巾因而滑落下来，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两三层被子，扎扎实实地捂出一身汗来，身体湿湿黏黏不大好受，却着实轻快了不少。她若有所思地凝视还在睡梦中的亚久津，默默捞起一条薄毯，轻手轻脚地帮他盖上。
毯子上还残留着她体温的暖，覆上肌肤的温度像母亲的抚触，亚久津睡梦中也紧蹙的眉宇渐渐地松乏，总算是睡得安稳。
清水环顾着周遭环境，四周的墙上裂着带有历史痕迹的纹路，看得出来几经粉刷，却还是薄得可以聆听夜间虫鸣；右面的墙上嵌着一扇窗，窗帘是绿蓝色的，衬着月光轻轻摇曳，像水波……
窗下有矮柜，齐齐密密地摆满了机车、器械相关的杂志与书籍，矮柜旁随意摆放着她很熟悉的背袋，袋口的拉链没有拉上，露出一只绿色握柄的球拍，缠绕其上的胶带微微脱落了些许，是该重新上胶卷了。
原来他也打网球啊。
女孩无声轻哂……
隐约又有了倦意，清水复又侧着身躺下，徐徐阖上眼睛。
她一睡去，榻边的亚久津便睁开了眼睛，抚过身上的薄毯神色深深，悄然凝望着枕上那张美好得彷佛不谙世事的睡颜，古井无波的心湖悠悠泛起了涟漪。
良久，空气中荡漾起细而深的呼吸，一室宁谧。
天光渐渐映地，清水宅里一夜不曾阖眼的椎名和弓倾着身子支肘於膝，手里拿着一方银白色菸盒，重复着甩开菸盒，又复甩上合起的动作。
对座的手塚国光神情浅淡，空气中却凝出一股沉重的气流。
俩相无话。
清晨，鸟鸣啁啾，朝阳隔着湖绿色的窗帘时而闪熠。
第一缕光线偷偷照进房里的同时，亚久津就醒了。
全身骨头被地板硌得生疼，他起身时忍不住皱眉嘶了声，随即感觉到身旁投递过来的视线──
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黑得极致，却又澄澈见底的眼眸，亚久津脸上闪过短暂的怔然。
「早……」
女孩的声音轻得像纱，眉眼乾净动人，没有惺忪的神态，没有笑意，却也不至於让人感觉冷漠。
「喔。」亚久津目光定在清水脸上三秒才默默移开，兀自揉按起肩背，晨光里，白皙而近乎透明的耳根窜过一抹红痕。
简短的对话完，室内又恢复一片寂静，清水静静摺叠着被子，没有说话，亚久津则持续按压身体各处的肌肉，直到肩颈四肢不再酸疼难受，他呼出一口气。
六点零三分，土曜日，矮柜上的闹钟是这样告诉他的，即便是上学日这个时间点也起得稍早了些，更别说是假日的今天。
晨起的微风从半开的窗口送了进来，吹动了布帘，还有女孩的发丝；熟悉的花香又一次在鼻间飘萦，亚久津忍不住往床上的人看去，却发现清水正愣愣地瞪着吊挂在墙上的月历。
「怎麽了？」他下意识问。
她摇摇头，淡淡勾着唇角，收回目光。
「……昨天是我的生日。」
只是这样而已，无他。清水叠好最後一件薄被，整整齐齐地收整在床的一角，她的表情太过平静，反而让人感到不舍。
亚久津挣扎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挤出那句话──
「生日快乐。」
突如其来的祝福让清水的侧影一顿，下一秒望过来的眼神杂糅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这麽跟亚久津大眼瞪着小眼，他的眸是蜂蜜般的琥珀色泽，自然垂落的银色发丝切割着那蜜色，像是被冷戾所禁锢着的温暖，清水不知不觉差点看痴了去，直到他突然掉转视线，她才回过神。
「……谢谢。」
「喔。」
咕哝着应了声，亚久津抓起衣架上的毛巾就要往盥洗室走，清水见状迟疑了一下，还是觉得无法忍受下去，趁着他打开衣柜的瞬间悄悄伸出手揪了揪他的衣角，亚久津察觉动静，似是有些疑虑，慢了两秒才旋眼看了过来。
「那个，我可以跟你要一件生日礼物吗？」
女孩红着脸往上瞅他的神情，格外的……好看。
亚久津不自在地抹了把脸，甩去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
「什麽？」
「我想洗澡。」
「……」
他觉得自己又凌乱了。
事情怎麽越来越复杂了？
拿着优纪的旧衣服站在持续传出水声的浴室门前，亚久津仁的眉头皱得死紧，不明白眼前这种进退两难的暧昧景况到底是怎麽造成的，明明两人之间清白得不能更清白，可是她此时此刻却在自己的浴室里洗着澡。
只是洗澡而已，明明只是洗澡而已……
他却浑身都不自在。
生平第一次，亚久津被自己脑中的绮思搅扰得整个人都不对劲了，索性将衣物放在门口的吊架上，匆忙敲敲门板丢下一句：「门口有我妈的衣服，我出去一下。」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像是身後有什麽怪物追赶着似的。
几分钟後，空无一人的室内飘出一股极淡却极雅的花香，浴室门打开了窄窄的空隙，水气氤氲地率先窜了出来，随後自门缝里探出一截藕白净嫩的手臂──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