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珍珠白的车子缓缓停在接机处,入境门口前已经站了一个等候多时的男人,紧锁的眉头半遮在金框的斯文眼镜後,像是正被什麽事困扰着。
「义大利好玩吗?我的礼物呢?」看着一语不发的男人上了车,施映离侧过头看着副驾驶坐上的人一脸倦容,像是一支风中摇曳只差一头骆驼就能压死的稻草,不对,是稻草压死骆驼,但稻草为什麽能压死骆驼?是骆驼小看它还是稻草托大?
幸好此时新罗不在,不然她会说:没文化真可怕!让你用数学为难我,一个理工科的脑袋活该被稻草压死!
「我想喝酒。」
「想去哪?」
施映离如脱缰野马的思绪被对方一句冷冰冰毫无温度的话拉了回来,他不是说去见朋友吗?藏在黑色胶框眼镜後的褐色眼眸,闪过一丝困惑却没有开口询问。油门下压,车子随着脱口的话,离去的毫不留恋。
「我要你店里埋的烧刀子。」
「端木你行啊!都惦记上我的好东西了,还专挑贵的下手。」打转方向盘施映离嘴上不饶,车子却朝着自家餐厅开去:「我怎麽不知道你的酒量变这麽好?」
「我什麽时候少给过你那间黑店的钱了?而且我喝自己埋的酒还付钱,天底下这样的好事不多了。」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如果你也在那里待个十天半个月,酒量不好也变好了。」
「是吗?」施映离轻笑出声,等会可别醉了在他店里发酒疯。
端木御祠转过头注视着身边的人,眼神柔和了些许正想开口,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接吧。」
电话响了许久,却见对方眼角都皱出了鱼尾纹,摆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拳头:「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你是律师。」逃避问题不是律师解决问题之道,规避才是。
最後一句话似乎打动了端木御祠,伸手取下鼻梁上的眼镜,揉揉紧锁的眉心,依旧面容严肃,从口袋里拿起电话。
直到通话结束,施映离都没听见身旁的人开口,哪怕是应声半句也无,心中疑惑更甚,记得端木以前虽然不苟言笑,可还没有现在这麽严重,他几乎可以确定那是如临大敌的神色,馥殷城的婚礼後他到底去了哪里?见了什麽人?
「你确定不需要先去跟馥大老板请个安?」疑惑归疑惑,对方不想说,施映离便不会多问。
在这点上,施映离和弥漫有本质上的不同,弥漫是完全激发不了好奇心,更倾向於对世事的漠不关心,施映离则不一样,表面上有多无情,内心却有如岩浆般火热滚烫,对於自己认定的该有的关心他一分不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世界多得是难言之隐,无言的陪伴有时更胜於追根究柢的真相,施映离知道,如果是他能帮上忙的,这帮兄弟各个义不容辞争相找事给自己做,好想生怕他闲赋在家似的。试问,又是警察局高官又开高级餐厅,我看起来很闲吗?
端木御祠把电话放回口袋,看向施映离的眼神除了感激还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我想念你的烧刀子。」
「知道了,大律师。」
下午时分,夕阳西斜,坐落在远离喧嚣的一方寸土,金黄从前院一路洒进餐厅,为老板精心挑选的陈旧摆设增添一抹生气。
记得有谁曾经在这里说过,谁都有权利选择自己要走的路,想到这里施映离无声一笑,摸了摸新长胡子的下巴,如今物事人非,还不如这些陈年柚木的桌椅呢!
餐厅里半个客人也无,进门坐下来,施映离已经消失无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端木御祠面露怀念,明明才离开了半个月,为什麽会对这个地方产生浓浓的怀念呢?难道是怀念被宰的滋味?
「你眼中,你眼中,芸芸江湖皆玩弄,来去从容,讨来一杯酒,指尖轻拢,白鹿倒地来奉,再敬一杯酒,指尖轻拢,招式无人读懂,我生侠骨非英雄,最好醉死风尘中……」
又是一首拳打脚踢,江湖寂寞的歌,阿离,这里究竟是你的恶趣味还你真实的心情?
一个生面孔的女孩朝自己走了过来,慢悠悠地翻杯斟茶,菜单也不上,看也不看端木御祠开口道:「玉荷包,熊掌,还有年羹尧爱吃的娃娃菜,莎士比亚曾经吃过的高级糖霜佐奶油,莫内最喜欢的焗烤荷兰高达起司佐义大利木炭……」
阿离的黑店什麽时候多了这麽多乱七八糟的食物,端木御祠觉得自己的情绪被眼前的小妹妹一闹反倒愉悦了许多,顺势道:「有什麽招牌拿手菜推荐一下?」
「阿卡贝拉佐陈皮焗烤绿苦瓜。」
「这个我不吃。」端木御祠险些笑出声,这东西能吃吗?
「你适合回家自己煮。」哇,这脾气怎麽这麽眼熟?
「你这麽不待见客人你老板知道吗?」
「他也不是客人,不用招呼。」
端木御祠话音刚落,就听见老板本人先不待见他的话,接着眼前的小妹妹居然端起刚刚帮自己道的茶,品了一口,转身端走。
端木御祠哭笑不得,朝着刚拎来两坛酒的人说道:「你去哪里找的奇葩?」
「你上司的少夫人的闺蜜,恩怎麽说来着……比温室玫瑰有趣多了。」施映离看着那嚣张的不可一世的人消失後才转头开封眼前的好酒。
错过了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不满,施映离心情不俗的勾起唇角:「这两瓶可是一直等着你来让我解馋呢!」
「呵!你这是解馋赚钱两不误啊!对了,你今天不用上班吗?」端木御祠问的是施老板明面上的工作,那个和自己一样正派到不行的职业。
「去哪里都是打发时间,何况兄弟是来缴保护费的,孰轻孰重我还是知道的!」施映离指了指头上不存在的警帽,再弯腰朝端木御祠做了个标准的服务礼仪。
「…你比我适合当律师。」端木御祠心想我辩不起我沉默是金,二话不说,拿酒开喝。
施映离的嘴角再上扬了几分,这就是端木跟别的律师的不同之处,私下的他完全能用笨嘴拙舌来形容。
酒过三巡,月色弥留,桌上的酒坛又多了三瓶,已经双眼模糊趴倒在桌上的人,忽然冒出一句:「咦?你这个黑店…不是生意很好的吗?今天……怎麽这麽安静?」
「今天有人包场。」回答的人音调平稳,语句抑扬顿挫不多不少,不知道是喝了还是没喝呢?
「谁?哪个白痴有胆包场黑店……嗝…他不知道…那老板吃人不吐骨头…嗝吗…」
施映离也不回答他,徒手拉起两颊通红的男人,一个拦腰抱起,不管随侍在侧的员工目瞪口呆,也没细想这个姿势如何暧昧,转身大步上楼,想带端木御祠回房间休息。
「安份点,还是你想睡路边?」怀里的男人虽然醉了七荤八素却还知道挣扎,施映离的眼底闪过不满,却还是紧了紧手臂怕对方摔下去。
「那你让我睡......」
「捡屍还想睡警察,不愧是律师胆子不小。」
「我……」
刚开口,衣袋里的手机却在这时候响起了,明明已经醉得想起身都难的人,却在听到铃声後浑身一颤。
「没事的,乖,睡你的觉。」施映离拍了拍对方的肩,不知道是不是抱着自己的人让自己本能的感觉到安心,端木御祠安分的闭上眼。
施映离看着端木御祠似乎陷入沉睡,这才伸手取出他口袋里锲而不舍响得没完没了的手机,按下通话键。
「扎邦图绝对不能倒,礼物我送过去了,你可以再好好想想条件该如何谈。」
浓重方言口音的英语说完话就断了线,施映离默默把手机塞回端木御祠的口袋,打算把继续未完的工作。
「黑警.....我想睡老板......噶......黑心老板...噶...他混帐......噶......我......为民......除害......」
施映离刚走到客房门口,听到紧闭双眼无赖般躺在自己怀抱的人无意识的语噫,瞬间哭笑不得,你还嫌自己说得不够明显吗?
「你是上帝派来暗算我的吗?」推门而入,毫不怜惜的把人扔在床上。
「......恩......」意淫完的某人潇洒一笑,昏睡过去。
「暂时先放过你。」
下雨天。
低沉的雷鸣,大豆般的雨点打在窗檐上的声音,有如一场没完没了的乒乓球大赛。
视线越过阴沉云翳的天际,有什麽在左胸上盘旋着不见天日。
端木御祠扶着额角,一步一晃,强撑宿醉的不适,沿着楼梯走了下来。
「醒了?」算好了时间,施映离知道良好的作息让对方即使宿醉也落不下习惯的牵绊。
「恩,早安。」
「真是败给你了。」
明明只差一个阶梯就能踩上平地,端木御祠偏偏没踩稳,让坐在大厅品茗茶香的施映离,无奈快闪前来支援。
「我昨天......做了什麽荒唐事?」宿醉的头疼让端木御祠晕眩了一会儿,却还能扯出一抹笑容,无赖的让施映离搀扶他坐下。
施映离浅笑坐回自己原来的位子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给我做点吃的吧!我饿了。」
「熟门熟路的,不如你弄点东西给我吃,补偿一下我的心灵。」
「如果我做的东西可以吃,我一定会做的。」双手一摊,谁叫他有个会做饭的朋友呢!
跑车在高速公路上左切右闪的快速奔驰着,开车的人此刻心情不佳,犹如那灰黑昏暗的云朵,像一场冗长的黑白默剧。
「其实你不用开那麽快,我不赶着投胎。」
「我赶着上工赚钱!」施映离分神看了一旁强装镇定的大律师一眼:「尤其你不是美女,不轻。」
「哼!不知道谁最近丰腴了不少!」端木御祠觉得美女二字钻进耳朵,心里对这个话题明显产生排斥感。
「我胖是一阵子,你矮是一辈子。」就凭端木御祠这破嘴的功力,施映离口气不善应付着,轻轻松松毫无压力。
「......」沉默是金。
施映离觉得刚刚被人威胁的心情好了些,油门压底,如长枪飞速离去。
车子停在一处地下停车场,灯火明明灭灭,施映离俐落熄火,关车门的动作一气呵成。
端木御祠默默跟着下了车,恍恍惚惚地凭藉意识本能找到一处私人电梯,拨开墙上一处不显眼的密码盒按了一串数字,电梯应声而开。
低气压和大气压力挤压着氛围,端木御祠觉得被凌迟得够久了,也熟知那人的个性,却还想再跟他多说点话。
「……我见到了张悦馨。」
「嗤,现在是阿馥一结婚,所有人都要来一趟国外疗伤啊?」看向端木御祠的眼睛虽被眼镜遮挡,却挡不住眼底的讽意。
端木御祠噎住,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去答他,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气氛凝滞了片刻,直到门开了,端木御祠在施映离走出电梯前低沉而认真地开口:「她不安全。」
施映离脑海中闪过昨晚打给端木御祠的那通电话,脸上去却是半点表情也无,只是安静地回视端木御祠,他的目光带着很深的探询,让端木御祠下意识想要逃避,却又仿佛被磁石吸引般挪不开眼睛。
施映离一手撑着电梯门防止关上,慢慢向端木御祠倾身过去。
两个人的距离在一米一米地缩短着。
直到双方眼镜相触的前一刻,低声地嗓音黏稠像融化的麦芽糖:「恩,你没丢就好。」
端木御祠看着对方走出电梯的身影,好像听到自己心痒难耐的遗憾,刚刚就差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