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难得我来探望你,你不要无精打采好吗?」诗晴推着轮椅对我说道。
「……」我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
「哥……你的脸色好像越来越差。」
「……」
「护士姐姐说,哥你每一天都没有按时吃饭……」
「……」
「医生说,哥是因为有心病,所以才会病倒……」
「……」
「哥,已经半年了,自从去了游乐园以後,你就再没有说话了,你知不知道爸妈、思远,他们都很关心你?」诗晴弄停轮椅,走到我的跟前生气地说道。
「……」
半年了,想不到已经过了半年了,半年前的事,那件令我伤心欲绝的事,至今在我的眼前仍旧历历在目。我未能忘记当天,当我购买午餐回去游乐园的大草坪时,匿藏在大树後,偷看良秀向诗遥真情告白的那一幕,窥见良秀向诗遥亲吻的那一幕。那一刻,我整个人崩溃了,来自於内心的激烈痛楚,使我的身体失去了心神,使我的心神失去了灵魂,使我的灵魂,不知道已经飘到那里去了,可能,「他」已经幻化成一道气,离开了这个令我伤心难过的时间和空间。
失去灵魂的我,失去了知觉,昏迷的时候,我发了一场很长的梦,梦见自己与诗遥从小便青梅竹马,然後,人生中的三分之一都在校园里渡过,校园里的生活,有欢笑的时候,也有痛苦的时候,这与现实生活中的我和诗遥是相同的,但是,我们的下半生却与现实不同,最终我们长相厮守,然後白头到老。在梦里,我和诗遥的关系再不是堂兄妹,而是一对两小无猜的金童玉女。梦里的我,不希望自己存在於现实,因为,现实中的时间和空间,实在给予我莫大的痛苦。现实的我,希望存在美梦之中,因为梦中的时间和空间,给予我的是幸福和欢乐。梦比现实好得多,任凭世人说一夜春梦是自我淫渎,我依然会选择长睡不起的美梦。我是逃避又怎麽样?若果逃避是在不伤害别人和自己的情况下进行,我依然会选择梦。
半个月後,我不得不从美梦中醒过来,而陪伴在我身旁的,正是我的亲妹妹诗晴。那时,我有点庆幸诗遥和良秀不在我身边,因为,灵魂羽化,只留下魄体的我,已经不想再多看他们一眼了,看到他们亲密的样子,只会令我徒悲伤。我希望可以冷静一下,冷静和整理一下,我对诗遥过去的感情和思绪。
住院半年,即使医生和护士如何为我作心理辅导,我依旧走不出我对诗遥那种畸形的迷恋,一来,我不打算将我和诗遥的暧昧关系,告讯他们,那是一宗罪,我实在没有勇气去告讯他们,怕事情曝光以後,良秀和诗遥会得不到难能可贵的幸福,这样只会令我罪上加罪,即使转生了千百世,也洗刷不了这肮脏的污名;二来,医生说我得了心脏病的同时,也得了忧郁症,本来心脏病并不难医,只是以我目前的精神状况来看,若果不先医治好忧郁症,而去医治心脏病的话,我可能会因此一命呜呼。算了吧!不管先医治那一个疾病,我深信只有死,才能得到解脱,心神才会不药而癒。实在是生存比起死去更难受。
可是,现在的我不会选择死去,我要生存到最後一刻,在接下来的每一天,我的魄体诚心向天祷告,我要赎罪,我要忏悔。同时,我愿意奉献出仅余的生命,去保佑关心我的人,每天可以快快乐乐的生活,去保佑我曾经爱过的人,保佑深爱着她的人,让他们一生一世,幸幸福福。这是我唯一可以做到的事情。
当我日复一日,每天都做同样事情的时候,我那个早就不存在於我所身处的时间和空间的灵魂,似乎意识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亲妹妹诗晴对我的关怀。从小到大,我不只有诗遥的关爱,原来还有诗晴的关怀,难度这就是兄妹之间的羁绊吗?只是,愚蠢的我,愚蠢的哥哥,没有察觉到,甚至从未想去察觉亲妹妹对自己的关怀。「不可以这样!」我的灵魂说着。灵魂即时飞入魄体里,希望将一切「始」和「终」,告诉给亲妹妹,以报答她这些年来,对这个未能为她做点事的颓废哥哥的关怀。
我要留下一些东西,我要留下作为「我」曾经在这个时间和空间生存过的踪迹。只要她愿意细语倾听,过去的一切我都愿意全盘托出……
「你不说出来,我们怎知道你发生了甚麽事?」
诗晴跪在地上,伏在我的怀里,为我的心事伤心难过地痛哭流涕。
「……」
「从前,诗遥姐可以为你分忧,现在,她跟良秀哥准备出国留学的事,所以,她……」
「有些事情,我不想告讯她……从今以後,所有事情,我都不想告讯她了。」
诗晴止了眼泪,她呆呆地望着我。我对她微笑,然後,对她说道,留在我的心中,都是过去令我心痛非常的颓丧之事,现在的我,只肯告讯给我唯一的亲妹妹,问她是否愿意听我真情倾诉?诗晴立刻拭去泪水,对着我点头笑着,想不到她愿意成为除了诗遥以外,我的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後一个的聆听者。
我示意诗晴将轮椅停泊在枯树下。她坐在枯树下的石板凳上,细心聆听着我感性的倾讯。现在,我终於可以毫无忌惮地将我对诗遥这十几年来的爱意,向诗晴娓娓道来。同时,我将埋藏在内心数十年的潘朵拉盒子打开,将内里的罪恶,一一呈现於诗晴的眼前。
诗晴仔细看清楚盒子里的污秽物,她没有半点惊讶,也没有半点蔑视,更没有半点怒气,她处之泰然,她对着我微笑,然後,伏在我的怀里,并要求我紧紧的揽抱着她。
「哥,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我闭着眼晴,倾听着她对我的一言一语。
「世人或许认为这是一种罪,但我不认为这种『爱』是一种罪。」
「只可惜我们所身处的地方,并不容许这个『爱』的存在。」
「哥,我的好哥哥,你说我自私也好。既然,世上不容许这个『爱』的存在,你可不可以忘记那个女人?我实在不想你……离开我们……」诗晴眼泛泪光,哭泣说道。
「哥……你不要死好不好!因为,因为我……我也喜欢你!哥!」她钻到我的怀里,放声痛哭,她的泪珠沾湿了我的病人袍。诗晴为我流泪,使我的双眸禁不住伤痛的泪水,泪水偷偷的落下,沾到诗晴的秀发上。我清楚自己的泪水,是为她而流,是报答她一直以来,对我的默默关爱。
「哥……你是个痴情的好男人。我怕自己以後会找不到跟哥一样好的男孩子。」
「傻丫头,哥不是个好人,只是个罪人。而且,以你拥有一副漂亮的脸蛋,一颗善良的心,在这个时间和空间里,我认为你不用怕找不到一个比起哥胜百倍的好男孩。」
我和诗晴在枯树下暮然回首,枯树萌出嫩芽,似乎在沉睡中醒来,准备迎接春天再临大地。枯树醒来,诗晴却睡在我的怀中,我闭着双眸温柔地扫着诗晴的背部,让她好好的安睡在我仅有的良知之中。
就在诗晴熟睡在我怀里的期间,有一对比我稍大的情侣,在我们身边经过。男孩跌伤了脚,他经过治疗後,已经可以回家了。女孩则撑扶着行动不便的男孩。他们的指头上都戴着戒指,应该是一对订了婚的情侣,或是已经结了婚的夫妻。我仔细看着这对情侣,感觉上很面熟,我好像认识他们,可是,我和他们今天只是一面之缘,怎麽可能会认识他们呢?我看着看着,他们似乎发现了我这个陌生人,用着奇异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他们没有生气,反而走到我的跟前,跟我寒喧了几句话以後,便向我道别。在话语中,我感觉到他们很亲切,我似乎认识他们,但是,偏偏又想不起他们是谁,而且,我有点疑惑,感觉到那个男孩,好像就是自己似的……
哈哈!也许我早已病入膏盲,搞不清楚你、我、他了;搞不清楚梦和现实了;搞不清时间和空间了。
「春天来了,看来我的时间也所余无几了……」
***
「诗遥,到步以後记谨要打电话给我们。」
「我知道了爸,妈。」
「咦!诗遥,你的男朋友不是跟你一起到加拿大念书吗?怎样?他不是跟你同一班飞机吗?」
「叔父是说良秀吗?他早我一个月到加拿大,说是先打点一切,然後接应我。」
「哈!难怪这个月来,不见你和良秀这对金童玉女在一起。你们真恩爱。」
「叔父……别取笑人家了。」
「怎样?诗晴?为甚麽从刚才开始,你就闷闷不乐。」诗遥向诗晴问道。
「唔……没甚麽。」
「我走了。麻烦你帮我好好照顾思源哥。」
「哼……就是因为你,哥才病倒。」诗晴一脸不屑,她窃窃细语地埋怨说道。
「你说甚麽?」诗遥却听不清楚诗晴所说的闷话。
「啊……没甚麽!对了!」诗晴从手提包里掏出了一封信,并将信交予诗遥。
「这是哥托我转交给你。他吩咐堂姐你在座飞机的时候,才可以拆开这封信。」
「明白了。」
「另外,哥说祝你一路顺风,并祝你一世幸福。」
「谢谢。」
「好了!时候已经不早了。诗遥,你可要走了。」
诗遥点点头,她将思源给她的信收好,然後,向在场送行的家人道别。诗遥走到禁区前,向家人作最後挥手道别後,便走进禁区里去了。
「呜……呜……」
目见诗遥离开了大家,诗晴将抑郁良久的眼泪,任其而出,她全身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跪倒在地上仰天嚎啕大哭。家人见状大吃一惊,诗晴的父亲二话不说,立刻从诗晴母亲的手提包里掏出卫生纸,他走到跟前,急忙地将女儿的泪水和鼻涕拭去。
「诗晴你怎样了?」
「爸……哥已经不行了……」
「你说甚麽?」父亲问道。
「哥已经不行了……他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不……不会吧」母亲吃惊地说道。
「这些年来,哥熬得很辛苦……他已经喘不过气了……他说……他要去另外一个世界……」
「姐……你说哥会死吗?」
诗晴点点头。但她想了一会,犹豫了一下後又摇摇头。
「哥并非死了,只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重新开始他的人生……来吧……让我们欢送哥最後一程吧!」
诗晴站了起来抹乾眼泪。虽然,她面孔上,还有一丁点零声哭泣,可是,现在的她,尽量让自己的面孔上,挂着轻轻的微笑。家人不明白诗晴要表达些甚麽,只知道思源将要魂归天国,他们不若而同地担心起来。家人奔出机场,赶上计程车到医院去,准备目送思源人生的最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