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绦湖位於京城西郊城外处，之所以取名为墨绦，并非因为真的是红色湖水，而是因湖岸旁枫树临绕，在九月枫色如火的秋季，远远一看，湖光染胭，红橙黄褐一片，炫目嚣张，艳冶极矣，才有了这个名字。
此时正值秋季，天朗气清，金风微凉，爪子叶刚红透，烧了半片天，是最适合游玩的时节。墨绦湖湖畔凉亭至木桥至湖中亭足音杂沓，姑娘们凭栏椅木在喂鱼，说说笑笑；诗人们群聚亭中观景作诗，有感而兴，极目望去尽是粉汗罗纨白面孩童，蔓延几十里，热闹非凡。
而人群里，身穿靛青色华服的男子巍然屹立在一棵枫树下，旁边跟着一黑一白的随从，似乎在等谁。
看起来像哪家贵族子弟，经过的路人看那行头做派暗自猜测，来这里玩的有钱人家多得去也不稀奇，他不过是因为人家长得俊而多看两眼。路人又悠悠走过。
黑起此时右脚在地上磨来磨去有些无聊，三皇子好慢啊，明明是他先约的自己却迟到，「主子，晋南王会不会忘了？」他问道。
萧奕摇头，负手而立从容不迫，「他不会失约，再等等。」
黑起只好继续等待，茸着头余光偷偷瞥向主子另一旁的白起，抬头挺胸直视前方，不动如山如僧入定……少装了，我知道你也等得很不耐烦。
黑起嗤笑，又将视线转正，不远处另一棵枫树下，穿红杉的糖葫芦小贩手持芦草靶子，靶子上插满一串串鲜红冰糖葫芦，来这里嬉戏的孩童很多，但许是红衫小贩一脸正经八百，不懂得笑脸招呼，生意有些冷清。
红树、红衣、红葫芦……真是完美隐藏，谁看得到你？活该没生意，黑起忍不住翻白眼，值班还穿红衣……真不会装。
这样看下来，果然还是自己最优秀，黑起自豪想着。
此时姗姗来迟的三皇子终於来了，面容含笑，玉冠束发，手持摺扇拢和，轻拍手心走来。一身惹目的亮紫缎袍，引来无数姑娘们窃窃私语，对於看过来的目光，三皇子报以浅浅笑容，让姑娘们顿时害羞掩面……黑起看了咋舌。
越罗衫袂迎秋风，玉刻麒麟腰带红，一副活脱脱俊美的公子哥，咱们微服来玩，晋南王殿下你能不这麽高调麽？
三皇子萧湛浑然不觉，笑吟吟道：「方才去一趟酒肆，如此美景不能没有酒，结果店娘看我英俊竟缠上了，让二哥好等。」
黑起……然後看到旁边白起的眼角抽抽。
萧奕淡笑，「不碍事。」上前和萧湛并肩行走，两位玉树临风的男子漫游湖畔，有说有笑，秋风吹拂爪子叶纷飞湖水粼粼，如诗如画的景象让几个路人都看痴了。
萧湛道：「二哥前些日子为盐税之事日夜奔波，现在终於清闲，要出来透透气才是。」
萧奕欣赏一路秋枫，闻言道：「不算清闲，只是案件一时停滞不动，待找到突破口後就要继续忙了。」他道：「不过这里景色是真不错。」即便身在京城多年，案牍劳形使萧奕不常出来游玩，以前当小皇子的时侯是，现在当璃王更是。
「是吧，九月枫如火啊。」萧湛也认同，搧着手里白玉扇，「二哥去凉州离开近半年也有了，此次回京，可以邀你那霍姑娘一同游玩啊，好歹都快成未婚妻，培养感情挺好的。」
这样玩世不恭的话也只有萧湛会说出来，想到皇祖母极力撮合他与那位端庄贤淑的女子，萧奕眸里看不出情绪，「霍姑娘喜清静，这里那麽热闹她不会想来的。」说罢负手继续前行。
霍嫦幼是家喻户晓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礼，才貌兼备，举手投足都沈稳优雅，萧湛想了想，那边姑娘们叽叽喳喳、这边小孩嘻嘻哈哈……好像真的有点不太适合。
左右他这二哥对儿女情长没什麽在意，那还是来谈政事好了。
「说到盐税……」萧湛问道：「姜和明竟没了？」他本就是闲散皇子，对政事不太关注，但盐税毕竟是闹了近半年的大事，他再混也听过一二。
「被灭口了。」萧奕眼神沉沉，「一开始大家以为是纵酒过度暴毙身亡，但请了仵作查看发现後脑有一小洞，寻常人根本不会察觉。」因为太巧了，他刚查到人，人就死了，让他怀疑有人在阻碍自己。
萧湛若有所思道：「……那二哥还有其他办法吗？」
萧奕摇摇头，「目前未有。」虽被对方捷足先登，但至少知道姜和明背後还有更大人物，因为那人不能被暴露，所以不得不灭口姜和明。
说起来盐税这事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他蛮意外进行不容易的。
最初也就是凉州管辖的石川县里发生民商相斗，民众抗议盐价太高，堪比京城；商人辩驳算入政府抽税成本，这个价格很合理，两方各持己见，争斗不下，加上当地县衙办事不利，最後不只石川县，连邻近乡县也闹出事来。
然当朝廷真的收到消息时，已是一个月後的事，争斗早一发不可收拾，朝堂上有大臣们进言是商人联手哄抬物价导致民怨四起，毕竟全国盐税都是一个数，怎麽就凉州盐价特别高？陛下一听，龙颜大怒，随即派兵镇压，想将生事商人们锒铛入狱。
想到当时朝上情形，萧奕看着萧湛道：「说起来当初你听到可以带兵，竟跟父皇毛遂自荐要去。」
萧湛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当时不知道事实，只觉得可以把奸商们通通抓起来威风凛凛很厉害嘛。」况且又不止他，前太子怀王也想去，就是一桩为民除害的好事，既得功也得声。
当然皇帝还是知道自己三儿子的能耐，最後把事情教给萧奕，谁知萧奕一去，发现案情不单纯，一查才知，商民都没错，错的是官府。
凉州官府窜改盐税价额多年，比政府制定的硬是高两倍，导致盐商们不得已加到价钱上，苦了百姓，当然，不是所有商人都无辜，有些与官员们暗通款曲，可以缴纳一般税收，盐价自然较低，更让老百姓误以为其他的商人是故意为之。
如此，便有之後整顿盐税一说，然而处理下来处处掣肘，现在线索还断了，让萧奕觉得这幕後人物来头定不小。
萧湛见他又陷入办公才有的神情，但现在可是出来放松呢，赶紧又把话题转开，两人复又闲话家常几句来到湖畔小船停靠处。萧湛招来一位船夫，对萧奕道：「墨绦湖对岸有一座小寺，听说挺灵的，一起去看看吧。」
萧奕道声也好，此时萧湛发现不远处的红衫卖糖葫芦小贩，凝看片刻後对他一笑，和萧奕上船去。
三皇子认出他了，朱起看到某黑某白对他的乔装易容露出鄙视的神情，面微尴尬。
墨绦湖对岸的净觉寺虽位置枫林深处人潮亦是络绎不绝，但比起方才那边的吵杂，这里多了一份祥和宁静，寺里香炉烟雾缭绕，大殿传来阵阵颂佛声，虔诚的信徒们和手祈愿，相信心诚则灵。
萧湛依样画葫拜了拜，将香插上後道：「二哥最近遇事多，求一求消灾解厄。」说完又想起那天门口遇袭画面，嘴里道：「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最近刺客都越来越勇敢了。」
黑起摊摊手，是啊，刚好他那天卖菜卖得很无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萧奕捐了一些香油钱，道：「但求些好运总没错。」他其实不太相信鬼神之说，有祸解祸，解不过是自己没本事，但既然都来寺里了，过过形式也好。
大殿念念有词的佛语让黑起有些犯困，弥漫的檀香味又让他浑浑欲睡，见主子他们在和住持聊什麽人生大道理，自己乾脆走到外头透透气，只觉得秋风凉爽，浑身舒畅起来。
「爷爷这个不甜……」不远处男孩好不容易咽下嘴里东西，一脸皱巴巴道。
那爷爷欸欸两声，似在怪男孩吃得太着急，「……都跟你说要沾这粉一起吃，瞧你急吼吼的性子，单吃当然不甜。」话落，在男孩掌上洒了一些米黄色粉粒。
男孩这次把手中糕点沾了沾那粉才入口，惊喜道：「真的欸！变甜了。」小孩子本就爱吃甜，後来乾脆不吃糕点了直接舔起粉来。
「好吃多了吧。」见孙子吃得开心，爷爷嘿嘿笑，有些新奇看着手里的粉道：「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吃法，挺别致的。」
黑起看着爷爷牵着孙子走开，心想这墨绦湖有卖什麽特别的小点吗？晋南王带了甜酒来，那自己乾脆替主子买点吃食，刚好可以配酒，他是主子贴心小棉袄，这麽一想就立马行动，追上方才那位祖孙们，询问摊贩在哪。
那爷爷哦一声，指出方向，「往西走过了石桥就看到了，人还挺多的，容易找。」
黑起循着指示走，一过石桥便发现人潮渐渐增多，原来两旁石墙绘有西方弥勒佛彩像，引起许多人前来参观，自然摊贩也多了起来。他在摊贩中寻找，看到有一棵枫树下聚集一些人，似乎在排队，摊贩是一男一女两人，都是近二十的年纪，黑起见状拍手叫好。
枫树，年轻男女，就是这了！
当萧奕萧湛踏出净觉寺时黑起正买完回来，满手大包小包，他道：「主子累了吧，那边有小亭，要不和晋南王殿下坐下来歇息、吃吃东西喝喝酒？」
萧湛噗哧一笑，摇摇头道：「二哥啊二哥，你一个随从可以抵人家三个丫鬟啊，又是护卫又是跑腿的。」转头看向自家下人，「我家的怎麽就没这麽主动呢？」
黑起收到白起鄙视的目光，耸肩不不以为意……你以为寸步不离才忠心耿耿？错！像他这样将主子照顾入怀才忠心耿耿呢。 萧奕对自家护卫们的明争暗斗表示没看见，笑道：「你就别打趣了，还是去凉亭歇会吧。」
一群人坐在凉亭乘凉，黑起打开各式各样竹叶包，他几乎把石墙那边所有摊贩卖的东西都买回来了，有热有凉、有咸有甜，各色俱全。他用银针都试毒过一遍後才递了筷子出去，「主子、晋南王殿下，请。」外面不比王府，要小心谨慎。
萧湛犹豫不决，一来东西太多了有点眼花撩乱，二来他不常吃外面小摊小贩的食物。「也不知道味道如何？」他夹起面前的冒热气的素烧鹅。
比起萧湛，萧奕反而接过筷子自如吃起来，都是他以前吃过的东西。
黑起看萧湛欲食又不敢食的样子，指了其中一纸油包里的白色糕点道：「殿下不妨吃吃看这个吧，可能不比宫内精致，但好歹是吃过的。」
萧湛循过去看，笑道：「这不是桂花糕吗？」宫内也有桂花糕，是许多嫔妃喜爱的小点，眼前桌上这个虽然看起来朴实一点，但小巧四方格形状看了挺馋嘴的，且现下正好是桂花的时节……他捻了一小块放入口中。
「嗯？」清香扑鼻，但萧湛皱眉道：「不甜啊，是不是忘了放糖了？」
黑起闻言嘿嘿笑，故作神秘道：「其实……要和这个一起食。」他拿了碟子过来，将粉粒倒上去再递到萧湛面前。
「花样真多。」萧湛将桂花糕沾了点再次品尝，嚼了嚼新奇道：「竟然是花生粉，补上甜味不说，桂花香中还有花生香气，很新鲜啊。」他又吃了一块，虽然他还是喜欢一般桂花糕单纯的味多一点，但图新鲜嘛。
握着筷子的手一顿，萧奕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问道：「什麽？」
黑起见主子似乎有兴趣，道：「桂花糕沾花生粉，主子要试一块吗？」
没想到外面有人在卖这个，萧奕接过裹好粉的桂花糕放入口中……清甜儒香，口感绵嫩，他眼底闪过一抹讶然，「这在哪买的？」
原来主子好这味啊，黑起哦声道：「从这往西走过石桥……」
话未说完，只见人影忽动，衣袂翩飞、蓝袍翻卷，人竟已出了凉亭。
黑起白起愣愣，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一旁萧湛露出探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