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們 — 別哭

正文 我們 — 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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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於那纸律师函,我什麽都没说,而他也装作不知道,仿佛他全然不知,但我知道,除去妈妈,他就是那个最懂我的人了……他无所不知。

我饿了,他煮上一碗面,自己却笑说好像突然不饿了;

我伤心难过了,他装作什麽都不知道,或是默默给我他的拥抱,或者变着花样逗我笑;

偶尔有个宁静的下午,我和他一人捧着一本书,他帮我倒一杯水,我送给他一个微笑,然後我们两个又继续捧着书看。

他不问,我就不说;我不说,他也就不问,却默默的翻看着有关於抚养权问题的书。

他总是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我每一种感受。

我们都在等,等某一天,我讲,他问,等那一天,事情再也瞒不住任何人了,他心甘情愿做那个最後一个知道的人。

可是偏偏,他却是那个,除我以外,第一个知道的人。

而栗父,似乎有意一延再延他回国的日期,思思呢,除了偶尔回来一趟,其他的时间基本上都带在她那所谓的「同学家」,转眼间,栗子言已经待在我家一个半月了。

正是九月初,开学季,夏日炎炎。

某一天,栗子言去接栗父回家,一个人在家里幽晃了一上午,吃过午饭後,我却接到了思思的来电。

思思平时不怎麽打电话给我,接起电话的那一瞬间我顿时明白了什麽。

「喂,您好,请问是宁思思的家属吗?」我的脑袋顿时就炸开来了,门都没锁就直直飞奔医院……

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我在心里暗暗祈祷着。

「医生!我妹妹怎麽了?!」思思在病床上躺着,看起来虚弱无比。医生示意我出来。

「你们的妈妈呢?」医生严肃的问。

我摇了摇头。

「爸爸呢?」他又问。

而我又是一阵摇头。

他颇为无奈的看了我一眼,有看了思思一眼,若有所思。

「医生,我妹妹到底怎麽了?……」我叹了一口气,说:「医生,请您就直接说吧,事态有多严重……?」

我死死的咬住下唇。

渗血。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你妹妹怀孕了。」医生叹了口气,紧接着平静地说。

医生一定是对着可怜的生命坦然,才能坦然又平静的说出「你妹妹怀孕了」的这种话。

我震惊的盯着医生,说:「请……请再说一遍?」

「你妹妹怀孕了。」医生又说。

「什麽时候的事?」我难以置信。

医生伸出两根手指,并且补充说明道:「两个月。」

我看向思思,故作镇定道:「怀孕昏倒……应该不至於这…麽……虚弱吧?」

「你好像不怎麽……」医生顿了一下,说,「崩溃?」

然後又点了点头说:「这就是为什麽我们需要去进一步的去做检查的原因,我们知道,怀孕昏倒,半天的时间就可以恢复,可是……她很虚弱。」

「您是说……可能还会有其他别的症状?」我问。

他点了点头,说:「现在说什麽都不算数,等明天血液透析结果出来再说吧,明天下午这个时间到门诊杨医师挂号,我帮您做进一步的分析。」

我点了点头,呆呆地看着医生进入诊室。

彼时,口袋里的手机零零的响了。

「喂。」我说。

「喂小夏,你现在在哪里?我刚回到家,发现你不在,你在哪我过去找你?」栗子言焦急说。

「栗子言,我在医院。」我说。

「医院?!」栗子言瞬间又更担心了:「为什麽会在医院?怎麽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才走了一下你怎麽就去医院了?对不起,都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那个,栗子言,我没事,可是思思有事……」我说。

「还好不是你,担心死我了……思思有没有事?」他说。

我犹豫了一会,说:「也……没什麽啦,思思怀孕了,然後医生说还要再检查一下明天挂号去看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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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昨天,我们做了血液透析实验,结果……不容乐观。」又是昨天那个M字眉医生,此刻的眉毛更是毫无造型可言,紧皱的畸形。

「别拐弯了,直说吧。」我苦笑着说,栗子言在桌子底下握住我的手。

「癌初。」医生简短地回答,把癌症初期四个字简化的可以。

我倒抽一口凉气,硬生生的把眼泪给憋回去,调整这情绪,脑中飞速运转着别的至少让我看起来不这麽狼狈的想法,比如这医生可这是够直接的。

「就两个字?医生,我在等待你的长篇大论。」

他表情严肃的盯着我,我则是以更加严肃的表情顶回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这麽情绪化。

「宁小姐,您的妹妹属於胃癌第二期,昨天核磁共振的结果显示,所幸,癌细胞并未侵袭其他器官,只是……」

时间似乎都凝固了,只有时钟还在滴答滴答,我和栗子言都在等着他说出可能更加绝望的可能。

「但是,您妹妹得了艾滋病。」

我轻轻皱眉,和栗子言对望了一眼。

然後我转过头,深吸一口气说:「又怀孕又艾滋病又是胃癌,还有比这更严重的吗?医生,我会马上办理出院手续。」

栗子言和医生,一个在桌下握住我的手,一个震惊望着我。

我将眼泪憋住,继续说出这个冒险的想法。

「关於这个想法,我其实有好几个理由,第一,现在还没有复发吧?只是因为昏倒所以做各种检查而检查结果就是显示胃癌、怀孕和艾滋病,虽然我现在搞不清楚怀孕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也没有精力去排查所有可能,现在能做的就是帮我妹妹调整好心态,毕竟只是昏倒却住这麽久的院,没有癌症的人都怀疑自己得癌症了吧?」我说。

医生深思。

我继续说:「再说了,怀孕如果有需要化疗,那势必就会对胎儿有所影响,那你说提前做人流啊,不好意思,那事情不是就又绕回来了?做人流,怀孕的事情搞定了,可是,免疫力减弱,病毒入侵,弄不好癌症复发,癌症复发完之後免疫力二次减弱,医院病毒细菌这麽多,不来个并发症才有鬼。」

我忍不住又看了看医生和栗子言,继续说:「而且我听说不告诉患者自己得了癌症,他们的心情也不会这麽低落,就会大大降低癌症复发的几率。不发做化疗就不用那麽急,就不会对胎儿有影响,艾滋病那些就不会有了不是吗?」

整间会诊室安静的可怕。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这是我的名片,有突发状况打给我就好。」他递给了我一张名片。

我收下,到了谢,然後冲出诊室……

栗子言挡在我的身後,我转过身抱住他,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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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累啊……」刚和栗子言去和律师会面,谈了整整一下午。我一回到家,就倒在床上,愣是不肯起来,栗子言只好反复揉了揉我的头,然後说:「我先去洗澡,待会我洗完换你洗。」

我爬起来道:「你又要赖在我家啊不去陪你爸?」

他说当然,陪女朋友比较重要。

他又说:「所以,我洗完换你洗。」

我笑了:「好啦,我考虑看看,你快去洗吧。」

不久,哗哗水声传来,我死死的盯着天花板,忽然,睡意全消。

时间,22点15分,家里一声不响。

栗子言洗澡,是出了名的久的,这不,洗了一个小时还没出来。

可惜栗子言洗了一个小时,但思思还没有回来。

23点07分,门外传来开锁声,隔着房门和走道能闻到一股qiostabeinh(法国上等酒)的独特的酒精香……

家里出这麽大的事,自己又有孕在身,她居然还有心情喝酒……!

我的鼻头一酸,冲出房门又踹开思思的房门,一看到她醉醺醺的样子,就忍不住的发脾气:「宁思思!身体不要啦?!家里出了事你还有心情喝酒啊?!你找死啊……!」

没想到思思红了眼就吼:「对!我找死!我去天堂陪妈……!」

我气急冷笑:「可以啊!你去找妈妈,你去啊!你现在就去,我也省得给你付医药费!」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妈是因为你而自杀的!就是因为你和栗子言在一起了!」宁思思吼着。

「自杀?」我冷笑:「你凭什麽说妈是自杀?你凭什麽说妈的自杀跟你无关?」

我特地把自杀两个字咬得很重。

我说:「死亡证明你看过吗?轻微脑震荡说明妈在挣扎的时候脑袋碰到浴缸角或者洗手盆下面的柜子;左手刀伤,一刀毙命,这证明刀伤不是妈妈做的,如果你细心的话你就会发现妈妈前两天手腕扭到了,而且妈妈不是学医的,根本找不准动脉在哪里,而且肉和血管是比想象的还难切的!」

思思冷笑:「你怎麽会知道?!你有没有割过,你怎麽会知道?!这不可能。」

我也冷笑:「怎麽不可能?你凭什麽说我没割过啊?!我告诉你,有一阵子我天天割!」

思思震惊。

我继续说:「不知道吧?我得了忧郁症你不知道吧?家里发生了什麽你不知道吧?你什麽都不知道,凭什麽站在这里说妈妈是为我而自杀?!」

思思哭吼道:「对,可以!所以你得了忧郁症就是你不告诉我这个家发生了什麽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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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想告诉我这个家发生了什麽,可以,很好,但是我全部都知道了!」思思又吼又叫。

紧接着,白花花的一张纸落下,飘啊飘……

封面,印刷着那触目惊心三个字:律师函。

泪水溃提。

「思思,」我一字一字吼着:「你、都、知、道、了、什、麽!?」

「我知道了什麽?」思思冷冷笑着。

「我知道了很多东西啊,」她说:「我知道了,我知道我怀孕了,我知道我得了胃癌,我还知道我得了艾滋!我知道你提前帮我办出院是因为什麽,我知道你在呛完医生之後还去找律师谈了,我知道你如何骗你妹妹什麽都没发生,我知道我只能装傻!」

我泣不成声。

遥想起就在几个月前,家里还没出事之前,家人什麽都不告诉我,天真如我,以为这是家里人的不信任,可是当灾难无情的把我推到大局面前时,我才发现那是家人最深最深的保护……

现在的我,我是多麽多麽怀念当初那宁静有美好的生活,而那种宁静有美好的平凡生活,恰是自己如今最渴求的。

我不会想让思思接受这种风雨。

可是我欲言又止。

「还想狡辩吗?」思思终於忍不住大哭:「你口口声声说,我才国二,不应该帮忙分担家里的事,结果呢?!我非要以这种方式才能知道吗?」

「那你就可以出去喝酒吗?!」我大吼着。

下一秒,一个巴掌落了下来。

在下一秒,我的耳边传来另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这将会是多麽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

栗子言狰狞的盯着思思,思思的脸上迅速浮现一个红手印,思思同样狰狞的望着他,那一巴掌显然是给思思的……

脑袋嗡嗡作响。

栗子言给了思思一巴掌……

栗子言为什麽会给思思一巴掌?

因为他因为某种原因生气了。

能让他如此生气是为什麽?

所以他一定听到了。

那麽,他是什麽从时候开始站在这里的?

他都听到了多少?

她是思思啊……从小娇生惯养的思思啊!怎麽会接受别人的巴掌?

何况这还是一个相对外人的栗子言。

於是,他反手赏了栗子言一巴掌。

然後紧闭房门……

看着思思紧闭的房门,或许,那是一扇她的心门,一扇任谁都打不开的心门。

凉凉的夜,栗子言的怀抱是唯一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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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不痛?」

「那你呢?痛吗?」

我笑了,然後又哭了,明明栗子言才是被打的那个,可是我懂他的意思,那打在我心上的那一巴掌,都打出血了,怎麽可能不痛?

可是,栗子言不知道的是,只要有他在,什麽大风大浪都是宁静的。

栗子言抱住我的力道又加大了一度,我背对着他,屏住呼吸,不要让他发现我在哭。

可是栗子言却温柔的揭穿我:「傻瓜小夏,眼泪就像星星一样,一闪一闪亮晶晶的……」

我愣住了,下一秒,我竟放声大哭了起来,这两个月来所有憋在心里的委屈,一次释放出来:

「我其实并不讨厌他的啊……以前他都对我很好的啊!有什麽好吃好玩的都会带来给我。我还常常坐在他的肩上,他很壮,可以背着我走很远很远……」

「可是当年他却因为财产纠纷和宁家断绝关系,我记得很清楚啊!那一天早上,就是他们宁家断绝关系的那天早上,我还追到门口问他:叔叔叔叔,你要去哪里啊?」

「结果他不仅没有理我,还把我甩开来,他一口一个滚……那时候,妈妈正怀着思思!是我,是我死命抓着桌角才没有撞到妈妈,不然思思很可能就流掉了……」

「知道吗?当时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真的要被笑死了!他如果不和宁家断绝关系的话,爷爷奶奶也不会活活被气死!」

「就是这样……栗子言,你觉得我该不该恨他?」

「我不想恨他,可是他在逼我很他!妈去世的时候他还来参加丧礼,是什麽意思?!是想要拉拢关系吗?那他当时为什麽要和宁家断绝关系?好不容易快要癒合的伤口,现在的他一下子扒开了……」

「是,从小是我和他最亲啊!可是他真的很过分,那时候我还不到四岁……」

栗子言只是静静的抱着我,听着我说话,任由我的眼泪沾湿他的衣裳……

「谢谢你,栗子言……」我抱紧他,在抱紧一点……

他的手轻轻附在我的嘴唇……

他说:「小夏,不要跟我说谢谢,哭出来会好一点,我这个男朋友帮不了你什麽,只能听你诉苦,我知道你很坚强,很棒,但是,想哭就要哭出来,只有我在,没有别人……我……我只想好好保护你……」

他又说:「还有,不要自杀……」

他的声音是哽咽的,眼眶红的我心疼……

嗯,我在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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