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约莫五岁被送至天选山,此山陡峭,上山极难,只有有心人能上的了山,而顾炎被送到天选山是有原因的,因家中长辈不喜他的双目异色,且正巧他出生之後,顾家因正逢天下战乱损了不少家底,认为此子不详……
顾炎父亲势弱,在族中的压力之下,只得把孩子送走,托人将孩子送至天选山,「听闻天选山只留天选之人,父亲势弱受制於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送到那边,你能怨父亲,但你母亲为了此事一病不起,怨不得她。」
一双形状像他母亲的眼眸子,却是一只蓝色一只褐色,顾炎自懂事起便知道这双眼睛不受顾家人的喜爱,不为什麽,只为了跟他们不同……
顾炎知道自己与顾家也是缘尽了,临走前他跟母亲说了他会好好照顾自己,母亲抱着他留着眼泪,责怪自己没把他生好,让他被人嫌弃,「母亲,这是上天给的眼睛,并不是母亲的错,您要好好照顾自己,唯有母亲康健,日後儿子才有再见您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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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选山势高,上山之路需攀绳而上,顾炎父亲找了自己的江湖好友带顾炎上去,顾炎记得他偏头看向来时路时,那几乎是一望无际的深谷却没带给他恐惧,隐约之中他看见了此山对他的友好,空气中带着山的独特草木芬芳,双眼看到山的生命能量的流动。
他见着他称为叔叔的人拿着拜帖拜见了一神色肃穆的中年男子,这人他身着灰衣,灰衣上绣着银线,双眼细长有神,头发已有了些银丝。
「这是拜帖,顾氏顾铨送子顾炎投拜天选派门下。」
「天选山本无门派……这孩子我先看看。」
中年男子走近看了看顾炎,瞧见他的双眼後,「你看到了,是吗?」
「看见了。」顾炎回道。
「以後你就是我穆天的第三个徒弟,你大师兄、二师兄正在闭关,你们日後再见,大师兄伍赢洲习医、二师兄无名习机关术、你的话随我学天象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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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那年,顾炎时常闭着眼睛走着,他能清楚感知道周围的一切能够指引他,且周围的事物只要他想瞧见,它们便会让他瞧见,特别的是人。
天选山及少有女子能够上山,山势之外,女子体弱,却有个母亲带着自己的女儿上来,一双手伤痕累累。
顾炎瞧见了这个母亲灰败的样子,那是存了求死之心的人……
穆天看见这白衣女子势在必得的眼神加上顾炎皱了皱眉头,「这位夫人,你若是存了托孤之心那便不必再说。」
女子只是跪下一拜,随後拉起女儿起身走人。
顾炎一直感觉有些不安,周围的环境变得有些延迟与沉重,一直到天晏掌灯,顾炎感受到天选山的气停滞了,赶紧去找了守门者及师父。
「师父,怕是出事了,守门者说她们确实离开了,可、天选山的气却停下……」顾炎说着。
穆天叫了自己的大徒弟伍赢洲,「赢洲、顾炎随我一道。」
穆天让顾炎走在前头指引,没一会儿在天选山侧边隐蔽的树下找到了她们母女两人。
小姑娘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而那女子死意坚决,上吊於树上,胸口还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染红了白衣。
伍赢洲查看了看小姑娘,「孩子没事。」
穆天在书房待到天亮,他在犹豫要不要留这个小姑娘在天选山,天亮後才叫过伍赢洲和顾炎到书房。
「小姑娘叫严昕,她父亲是刘氏的将军,不久前因刘氏与方氏开战,战死沙场,她母亲随後便带她上山来了。」伍赢洲照顾着小姑娘,待她醒後问起了她的身世。
「顾炎你怎麽看?」穆天稍稍问了问顾炎。
顾炎说着:「小姑娘小小年纪如冰沉静、不起波澜,然再细看仍有一丝火,心中仍有……」仍有自己的一点光。
顾炎逐渐发现当他不再用双目视物时,人们在他面前几乎无所遁形,大师兄心肠柔软如水,似乎能养万物,医术在他双手之中视再好不过,而二师兄喜爱机关、精巧玩意,周围如同有条有理的丝线组在一块,富有弹性与规律。
而师父几乎与天选山一道,四时如何他便如何……
没几日,严昕亦投入穆天门下,学奇门之术,奇门之术唯一条件是必留生门,穆天独让她以性命发誓若有违奇门之术必以性命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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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严昕之後穆天又收了一个女徒弟关韶,让她勤练武术,相较於其他师兄姐练武强身,关韶则是以武修性。
「顾炎,大师兄说你不要你的眼睛了,让我同你再说说。」严昕手拿着几颗白石棋子,双眼撇向一旁看似在发呆的顾炎。
闻言顾炎将头转向严昕,二十一岁的顾炎面容长开了,斯文俊秀的容貌因没有笑容而多了丝凌厉,宛若贵族的高高在上。
「真好看。」严昕手托着腮看着顾炎说着。
顾炎睁开眼睛看着严昕笑道:「你也好看。」
严昕知道比起师妹,自己的相貌只是清秀,称不上美人,对顾炎的话一点也不上心,只是说着:「要是没了眼睛,你日後就看不到我的样子了。」
「记得了,便够了。」顾炎淡道。
严昕唇角微微上扬,「知道你这人打定主意便不改,师父提及约莫一两年後师妹要下山,我们或许也要走一遭,你就不能再缓缓?」
「无须,世间万物对我而言并无形象之分,多年来我也极少睁眼,你见我哪次受伤了吗?」顾炎反问。
「你这双眼睛把我一身红衣映得漂亮,不如就留着。」严昕拉过顾炎的手轻声说着,话说完时轻吻了他的手一下。
顾炎露出浅笑缓和了面容的凌厉感,随後他摸了摸严昕的头发,没再多言,而严昕已经知晓顾炎的答案,放下了拿在手上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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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赢洲给了顾炎两个样式不同的瓷罐,「这要能让你的眼睛如同失明,药效三年,药效到之前你若再服一颗,那便是一辈子,而这个罐子是解药,你三年内若是任何时候改变心意都可行。」
顾炎迳自在他面前服下了一颗。
伍赢洲无奈地摇了摇头,此事他跟师父提过,师父只是让顾炎自己决定,伍赢洲只好去制了顾炎想要的药。
「这药性猛烈,这几日你会有些身子不畅,我让四师妹照看你。」伍赢洲离开前这麽说着。
身为大师兄的他,年纪长了这些师弟妹们一半以上,却觉得他们上山前的日子是岁月静好,但他们上山後,伍赢洲自己负起了照顾他们的责任,但他从没想过这些师弟妹们一个比一个难教养。
伍赢洲把一切看在眼里,依师父的传承和态度,日後继承天选山山主的人必是顾炎,而无名寡言不善与人交往,自己与他的交流方式多是给他备一份一样的即可……
而师父一向对严昕严厉,每回摆阵必看的仔细,生怕严昕心性走偏,伍赢洲私下心中曾猜想或许与严昕母亲的事有关,她母亲性子极烈,打着天选山她上的来便不回去的念头……
至於五师妹关韶,师父曾说她不属於天选山,一段缘分,想必日後还是要离开的,但真的被五师妹脱口而出的一声爹给喊住时,伍赢洲真的抱着不想把闺女放回山下,山下险恶,闺女乖巧……
严昕来照看顾炎时,瞧见的便是伍赢洲站在窗边独自一脸伤怀的样子,以为他是受不了顾炎这种一意孤行的作法,「大师兄?」
「……没事,师兄先回去了,这两三日会高烧,这药不伤根本,好生看着即可。」伍赢洲交代了一番後便先走了。
顾炎坐在自己床沿,当确认大师兄离开後他笑了,「他在担心小师妹,怕他心头的闺女下山去。」
「你又知道了?」严昕失笑说着。
「嗯,他不久前从我们上山想到小师妹下山……」顾炎觉得大师兄在时,周围的境都在浮动,他一开始很意外大师兄波澜不兴的外表下心里有这麽多忧愁,但日子久了也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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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时候,顾炎起了高烧,严昕则是守在一旁照顾着,换水换得勤快,顾炎身子高瘦,严昕帮他换起衣服倒是不费力。
「顾炎,在你眼里我是什麽模样?」严昕擦着顾炎额际的汗水,喃喃地问着。
顾炎朦胧中听到这话,呢喃似地说着:「……如冰却有光。」
严昕头靠在床柱子上,微微地笑了。
她始终记得母亲的白衣被鲜血染红的样子,她笑着,一身红衣衬地极美。
後来,不记得是哪一年过年时,穆天让人去山下买了些衣物,严昕挑中的便是一件红色衣裳,自那之後,红色衣裳就成了她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