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漆斑驳的站牌旁边,我等待,等待公车,等待公车载着我,回到过去。
承载了三年记忆的城堡就如同我过去无数次看它一样,还是耸立不摇,岁月只在它的外观上留下一点点水渍,要说褪色的痕迹倒是找不到分毫,还是跟我想的一样,那些永远不变的东西、真正珍贵的事物,是肉眼无法看见的。
红砖砌成的建筑物,活脱脱就像是小说里才有的,当年制服和外套崭新味道穿越千山万水,在这一刻似乎还停在鼻尖,高一的我唯一我头疼的是自己的路痴体质,在这栋如同诗经回还复沓的空间里倒是发挥得淋漓尽致,明明第一天新生训练的时候就已经认识过一轮环境,没想到第二天我就迷路了,问路还问不到,因为教室会根据每届的班级和每年的规划有所不同,导致都不太清楚。
还清楚的记得那个雨季,我非常喜欢这座城市下雨的样子。
喧嚣的教室里,静静的看着窗外有规律的雨滴,一针一线密集的编织,我与这个空间是如此的格格不入,我想我比较属於外面,要是可以,真的很想冲出去痛痛快快的拥抱倾盆而下的无根之水,现在看来我比较像是被囚禁的鸟。
一片哄笑打闹是属於这个空间的日常,然而今天的雨声好大,大得都快淹没世界上所有的声音,然而那句话还是这麽清楚的传到我耳里。
「欸他们说不定有在一起啊!反正班导那麽讨厌班对,我们不如顺水推舟大家联合起来拱他们出去当替死鬼好了,这样你们交往的事就不会被发现了。」
云淡风轻的字块上挂了许多利刃,一向喜欢文字的我完全感受不到上面的善意温度,但对我来说,我在意的才不是这些无聊的事情,虽如此,我还是将视线转回现实了,淡定的扫一眼身边互相嬉闹的同学们,有时候听到一些只字片语伤人时,内心也曾蠢蠢欲动,也有一个恶魔坐在肩上用近乎迷幻的口吻,带着浓浓的恶意诱惑我,但若如此,那我岂不是和它们无异?
看着那群人围着一张A4大小的联络簿周志窃窃私语,明明同样身为人,我却感受到一股来自头顶的寒意,压迫着每一寸神经和细胞,他们的面目看起来是如此狰狞,五官全部扭曲成一团,手也像是骷髅头只剩下指节的白骨,拿着丝毫不相配的原子笔,自以为是任意地谱写他人生命的剧本,刹那间,我想到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成语。
在上高中前,我从来不知道世界在这个年代还是『家天下』,又或者当时我们狭隘的目光只能看见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顺遂,导致高一仍旧脱离不了国中的小心机和幼稚,还是以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为乐,被检讨的永远是别人,这点已然不可考证。
但我想我是无法说服自己对世界有所期待,但仍又非得抱着一丝希望才能坚持下去,每天醒来发现自己正在呼吸的时候都必须深深地吸一口气再吐出来,才能使厌倦的细胞向四肢下达指令,将疲乏的身体从棉被枕头上抽离。
我想,人生不会苦一辈子,但是一定会苦一阵子,如果太快冰释前嫌、太快把一切都尘埃落定,那麽注定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消失殆尽。
那个雨季,窗外还是滴滴答答的落着天空的眼泪,却有着比春雨更为冰冷如刃的字句落在我心上。
「今天我看了你们的周志,我一开始当这个班导我就告诉过你们不准谈恋爱、不准搞班对,但有些人就是不听,你看你的数学成绩那样还好意思谈恋爱?」
班导师的招牌是光头,他曾说将头发剃光之後,头摸起来有点软,看着他整头亮光闪闪,却是和佛心慈爱一点干系也没有的和尚感,硬生生的批评,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我无所遁逃,他既不求证也不给任何辩解的机会,就这麽下了定论,就这麽决定了我一年的光阴,确切来说,只有数学成绩可以决定在这一年的命运。
「就是有你这种随便的女生败坏班级风气。」
我想,这些字的温度,世上再无第二人能复制我那一刻的感受。
也是经此一事後我才知道原来班导师是世界的主宰,在高一这班里,所有人的生死都是他权力的象徵,也许是小说看多了才会有这样的比喻,但我想人生如同下一盘棋,不到底往往看不见结果,只可惜我最没有玩游戏的意志力。
某部电影里,女孩坐在长椅上听着收音机,身边摆着高中的回忆盒,口中喃喃道:「我们都会後悔当时没有对讨厌的坏一点。」
我一开始不甚认同,但是当那些话从那些人口中毫不犹豫地射向我,我心里真後悔当初没有为自己挺身而出的那个我、那个以和为贵的我、更後悔在我高中里没有因此被记过一支小过,我更真心後悔,没有勇气去对抗每一次的被辜负,在我尚未发觉时,如同奇幻动画里拥有魔法的树叶,风带着叶片一道道袭来,温柔的划过柔软的灵魂,并留下难以忘怀的印痕。
也是从那年天气开始比往年异常热了许多,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早就无关乎感情的心,而是在於从阴影处踏入阳光下的那条界线,多少人伫足、明知一定得过去,但酷夏暑热令人却步,只甘愿站在阴影处远观。
似乎是不适合飞翔、不属於广大天空,又或者是我根本无心尝试飞起来看看世界的辽阔,在不受拘束的草地上,我总是比较能够坐得住,可能眼睛所及的范围才最能契合我的心吧,看不见的往往不是害怕,便是因为过於虚幻而没有向前行的动力。
我的高中生活很普通,一直到遇见他。
那个改变我生命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