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许芢宁四目相迎时，我想起这麽一段歌词——
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分我都捉不紧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愈美丽的东西我愈不可碰
年少时哼唱多少有几分「为赋新辞强说愁」的味道，如今尝了其中滋味，满是怅然。
我们一路沉默，总觉得上次坐许芢宁的副驾驶座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快到家时，我低头整理东西，无意间见到下方夹层里有个白色袋子。我好奇地瞧了瞧，是个药袋。
我拿起一看，皱眉问：「你哪里不舒服？」许芢宁瞟了眼我手上的药袋，淡淡答：「胃食道逆流又发作而已。」
我微愣，口气急了：「不是很久没有……你这几天到底都吃什麽？又没按时吃饭了？」
许芢宁不答反笑，扬起唇角，嗓音温润，「谁叫你离开这麽久。」藏在字句中的娇气听得我心头柔软，微微一紧，可很快地，我便想到她对我的隐瞒，再想到了楚葳，胸口冷凉。
我转头望向车窗外，熟悉的街景划过眼底。红灯前，我见到一旁枯枝，便想起去年初夏时一路繁花盛开，不过数月凋零一片。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瞬息万变的吧，我想。
车停下，我才回神，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到许家了。我提着行李步伐不觉沉重，可一推开门见到朝我奔来的许毓惟，那长途坐车的疲倦便烟消云散。
我放开行李，接住她小小的身子，忍不住微笑。
「你回来了！」许毓惟开心道。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盼的，不过是这麽一句话而已。有人等我归来的感觉，真好。我一把抱起许毓惟，余光瞄见许芢宁柔和平静的神情，心柔软得如雨後的芳草。
口袋一阵震动，我掏出一看，是伯母的来电。
「喂？」我走到一旁接起，她打来关心我是否已平安到家，又与我寒暄几句才挂上。
不经意转身时，恰巧对上许芢宁来不及收起的视线。她从没好奇过我是跟谁通话，可当这人是伯母时，她比谁都关心。思及此，我别开眼，叹口气，上楼安顿行李。
我躺在床上，闻着熟悉的香气昏昏欲睡。隐隐约约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伴着稚嫩的笑声，似乎听见许芢宁同许毓惟说话，不一会，我便听到楼下铁门关上的声音。
骤雨初降，在许芢宁出门不久後。
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我挣扎地睁开眼，看了眼放在床头柜上的时钟，想着方才许芢宁几点出门来着。
我眯了眯眼，伸长手捞起手机一瞧，有通许芢宁的未接来电。我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大步走出房间边唤许毓惟。
「你妈妈回来了吗？」我问。
许毓惟摇摇头，「妈妈还没回来，我可不可以去找她？」
我拍拍她的头，说道：「没事，我去找找看，你乖乖看家好吗？」
我急步下楼，见外头的雨势渐大，不觉皱眉，拿把伞匆匆走出家门。
许芢宁自己一个人，到底上哪去了？没有跟许毓惟说自己要去哪，轿车好好地停在车库，不知道该庆幸她跑不远，还是该气她还不回来。
我回拨电话，许芢宁没有接，我只好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我想不到许芢宁到底会去哪，只好一一去她平常会去的地方晃一圈，例如公园、咖啡厅、超市、图书馆……可一无所获。
走了有些路，我双腿酸疼，一手撑伞，另一只手支着膝盖长吁口气，望着茫茫街道，我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也猜不到许芢宁到底去哪了。
无论我想破头，都没浮现抛下她回家的选项，对此我不禁苦笑，认命地继续往前走。
我再次拿出手机看时间，无意间瞥见日期，顿时一愣。
有个荒唐的想法电光石火窜入脑海，我朝着几条街外的地方大步奔去。每每踏到水洼而溅起的水花，就如同我心里掀起的狂涛巨浪。
红灯，我在斑马线前停下，气喘吁吁。车流暂停，我才得以见到对街熟悉的身影，呼吸一凝，不敢置信。
许芢宁浑身湿淋，手里似乎捧着一个纸盒，上头用外套盖着。她左顾右盼，当视线定格在我身上，随即慌得转身，朝着反方向走。
「许芢宁！」我朝她仓皇的背影大吼，在号志变灯後，朝着许芢宁消失的方向急奔而去。
我没追上许芢宁，只能拚命地想自己要躲人时会去哪，见一旁有条隐密的小巷子，便绕进去，随即见到那抹蓝色正在不远处。
我一个咬牙，扔下手中笨重的伞直朝她跑去，许芢宁似乎也感觉到不对劲，竟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可穿着凉鞋的她怎麽跑得过穿着球鞋的我？我叫她名字，她不理，我心一横，张手从後抱住她。
许芢宁身子一震，不知淋雨淋了多久的身体微微颤抖，体温略低。饶是我也满腔怒火，压抑不住脾气朝她低吼：「你干什麽！跑去哪里！」
她双手一抖，手中抱着的东西一落，我跟着一愣。低头想看清楚，她却蹲下身，用手挡住我的视线。
我跟着蹲下，许芢宁瞅我一眼，咬着下唇，脸上是鲜少有的慌张，我软下几分，慢慢拉开她的手，看见了与雨水泥泞混合的鲜奶油。
「别看……很、很丑……」许芢宁语气颤抖。
我没理她，掀起盖在盒上的外套，便见到了一个摔得歪七扭八的蛋糕，一个插着数字二十蜡烛的生日蛋糕。我凝视着它，心里涌出万般情绪。
雨势趋缓，细雨绵绵。
我转头看向许芢宁，她低垂着头，不发一语。我脱下羽绒外套披在她身上，她抬头，怔怔地看着我，茫然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一把拉她起来，到一旁的屋檐下躲雨。我平静地看着她慌乱的神色，心里涌出难以言喻的情感。
我在她眼中，见到了清晰可见的感情，不由得怦然，胸口暖热。我伸出手，用衣袖抹去她脸上的雨水，瞅着她的眉眼，我还是心动了。
我果然，还是会一遍又一遍地为她心动，即便她如此伤我，我还是想试试……
我轻道：「你知道吗？我会做蛋糕，步骤很简单，我教你你一定会。」
许芢宁双眼微微睁大。
「比起蛋糕店精致昂贵的蛋糕，我更想收到一个你做失败的蛋糕，还可以好好笑你一番。」许芢宁眼神柔了几分，眉目间的阴郁散去了些。
「所以。」我走出屋檐下，拿起掉在地上的外套和蛋糕，回到许芢宁身旁。我将湿得透澈的外套还给她，看着蛋糕柔声道：「我不在意它摔丑了，你要知道，我今年的生日只有你记得而已。」
「黎辰……」
我与许芢宁四目相视，她眼底的感情清晰可见。
我暗自深呼吸，问：「我能不能先许个愿望？」
许芢宁笑着点点头。
「第一个愿望，希望你能告诉我，周芳菲是你的谁。」
她愣住，笑容滞於唇角。
「第二个愿望，我希望能知道，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周芳菲的侄女。」
许芢宁收起笑容，呆了会。
我没有出声催促她，只是眼神紧守着她不放。
我承认，心里还是抱着一点点希望，也许她会告诉我；只要她说了，或许我……
「对不起。」
雨停了。
我直视她，心里麻木。
许芢宁神情复杂，可一点也没因为我而有所动摇。
「……对不起。」
於我来说，第三个愿望有没有说出口，都没有差别——说与不说，都不会实现。
我缓缓走向一旁将手上的蛋糕扔进垃圾桶里。
我的第三个愿望，是希望我能继续相信许芢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