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魂香,顾名思义,便是追寻逝者的魂魄,在其生前记忆中寻找所需的答案。即使魂魄已入轮回再生,只要有关联之人仍然在世,记忆的片段便能唤醒过来。由於追魂香从燃烧至殆尽的时间极短,点香者的问题必须一矢中的,方能在时限内觅得真相。
小小一枝这样的奇香已价值黄金白両,而且不是说有银子便可买得到,若不是师父在她回颍州前相赠了七枝,而恰巧在出门前带了三枝傍身,恐怕她此刻也未必有能力帮得上忙。
详说了一遍燃香的事宜,见林素芷仍是一脸的犹豫不决,慕莹生凉凉道:「唐夫人,你可以开始了。不过想清楚再点香吧。若是浪费了我这三枝追魂香,饶是你变卖了唐家大宅及所有的财产,也赔不起。」
林素芷一听,手一颤,便把掌心握住的香尽数洒在地上。她忙蹲下逐一捡起,一面向慕莹生道歉,一面深呼吸以平复内心的茫然与不安。
若是唐清愿意放她走,自是能心安理得地放下一切枷锁、去找阿离;若他不同意呢?自己又该留在唐家麽?或许,她该试着离开尧州,重新过自己的生活。
拿定主意後,林素芷缓缓站起身,回以慕莹生一个绝然的微笑:「慕姑娘,我准备好了。」说罢,她吹过连枝从包袱中取出递给她的火摺子,心中默念着对唐清的提问,一边将三枝香陆续点上,再稳妥地插入小巧的镂空云纹紫香炉中。
两三缕紫烟从炉孔的四处蜿蜒探出,丝丝依兰的薰香悄然萦绕静室的每一个角落。连枝只觉得浑身乏力、昏昏欲睡,不由得打了个哈欠。但瞧着慕莹生紧盯住烟雾的变幻的专注神情,只得掐住自己的腿上皮肉好让看起来精神一些。
随着烟雾徐徐扩散,深山古刹的空净宁谧隐约给一股凡世的喧閙欢腾取缔,斗大的静室瞬间被紫烟层层包裹,现出一间光线尚为明亮的寝室。里头站立着两个男子,慕莹生和连枝主仆不识其面,只有对桌的林素芷讶然呼喊出声:「爹、阿清!」
只不过在这幻象中一切皆是虚妄,林素芷纤瘦的手才刚仿佛触到身着湛蓝锦袍的男子的身躯时,忽闻他凝重地向前面的不惑男子道:「岳父大人,听説您收留了江离是麽?」
「对啊。贤婿,这、这事有何不妥之处麽?」现下亲事临近,林父见唐清一副愁眉紧锁的模样,不由得摩挲着手心,开始紧张不安起来。毕竟唐家是商贾之家,而他们只是一般寻常百姓,能结成亲家也算是高攀了,往後素芷的生活可说是安枕无忧。
「岳父大人,本来我没打算插手您这决定的。只是自从那个江离在林家住下後,他对素芷实是黏得紧,或许已暗生情愫。虽然素芷不久便要嫁来唐府,可她性子太软了,又责任感重,铁定无法放心江离在此处生活。即使您说我自私也好,嫉妒也罢,小婿希望您能够送走江离,越远、越快便最好。」
「这⋯⋯贤婿,毕竟内人很喜欢江离这孩子,也允诺了收他当义子。这样吧,你容我几天去想个办法,我会尽快把他送离尧州的。」
「岳父大人,这事就拜托您了。不过请您别跟素芷说是我提出的,我不想因这点小事而影响我和素芷之间的感情。」唐清一听林父答应帮忙,整颗心也瞬间如落平地,恭敬地笑着作揖。
但为免夜长梦多,当夜,林父便雇了辆马车和两个散工把喝下蒙汗药而昏睡的江离带出了城。至於他千叮万嘱让散工把那孩子平安送去远房亲戚的家中这事有否办妥,便不得而知了。因为在香尽灰落前的最後一幕,便只有在同站在城门的唐清眼里、马车渐行渐远的画面。
烟雾散了,眼前回复清明,才发现方才不过梦一场,置身的依旧是方正古雅的静室。从没联想过江离的突然离去原是与唐清有关,可这一切皆是为了她才这麽做……得知这个中缘由,她已冷汗潸潸,頽然地靠在椅背上。本以为把这决定交给唐清她会更容易面对,现下反倒心生亏欠,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江离这些年在外颠沛流离,更无有顔面去见他了。
连枝收拾着点香的物什,也顺手倒了一杯热茶给林素芷定惊。慕莹生倒是一派气定神闲地抿茶净手,侧身睨着林素芷的神情已心底有数。於是,她也从善如流地道:「唐夫人,想必尊夫的答案你已清楚,这样我欠你的一碗紫苏茶之恩亦算还清。」
话音刚落,她使了个眼色给连枝,便悠然地推门而出,留给林素芷一个安静的空间。
随後的二日,慕莹生再没听过其任何消息。但由於斋期已满一旬,她所苦思的问题也有了决定,便不再拖延逃避,命连枝收拾好行囊、拜别过慧慈师太後遂即日下山。
主仆二人尚未行至山腰,便迎面碰到上山的莫临渊和另一个同行的秀雅男子。
「临渊?你怎麽上山来了?」事先没收过任何莫临渊的书信,慕莹生颇为讶异於他这般匆忙的行动,毕竟他本人曾经批注过这是草率而鲁莽之事,倒是她自己屡屡恣意妄为、不计後果的言行常留下烂摊子让他收拾。
想起以後或许不会再有人这般放纵她,心底怅然若失的空荡感竟来得如此强烈。她竭力镇定自己的不舍和动摇,不施脂粉的脸庞仍是恬静无波。
「莹生?我……」当着这麽多人的面,莫临渊无法说出这些天来浮在脑海的诘问,看着慕莹生的神色如常,也许她是兴之所至才提前进行斋期,而所有只是他多心感到怪异罢了。有时他希望自己能猜透她玲珑的心,可又不愿因此束缚了她,也只有在这般情况下,方能一窥她肆意飞扬的神采。罢了,这事稍延再谈也无妨。
「其实我是陪同这位江离公子来找一位林姑娘的,她似乎欲在寳莲净苑剃度,不知此去是否还来得及。」
这时,一直埋头苦想江离这名字怎地这麽熟悉的连枝方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唐夫人口中的江公子!所幸慧慈师太早有远见,没替唐夫人剃度,她如今应该仍在东林的静室。」
江离一听,只匆匆向连枝道了一声谢便疾步向山上的宝莲净苑奔去。心想自己藉由江离上山的目的已达成,也为了不想去打扰江离和林素芷二人,莫临渊没再跟上去,只是转身静静地陪伴前面的慕莹生和连枝下山。
一路上慕莹生寡言少语,莫临渊也没主动搭话,只有连枝吱吱喳喳地说着在深山的见闻和与林素芷的结识。最後连枝问起,莫临渊才笑着叙述和江离的打赌和委托。
听罢这变装的故事,慕莹生才忽地停下脚步,轻声问:「然後呢?江离装得像我麽?」
「不,一点都不像。」莫临渊也随着缓下步伐,对上她半是戏谑的眼,眸中彷佛有着熠熠星华:「即使有一百个长得一样慕莹生站在我面前,我还是有一千种的自信能认出你。」在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麽之时,他像是明白了一些重要的事,续道:「莹生,其实我⋯⋯」
可话没说一半便给一声急促的柔美男声打断,後面追上来的正是不久前进去寺院的江离。他手执着一封没有落款的信笺,里头只写着「有缘再见」四个字。至於林素芷的去向,他问过静苑的师太,她前一日已离开了宝莲净苑,并无交代行踪。
「江公子,」莫临渊见他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甚是不忍,可也自知再多安慰只是枉然,便拍着他的肩道:「既然林姑娘执意如此,说明你们之间有缘无份,你便忘记她吧。」
可江离只是紧紧攥紧信笺,坚定地望向遥远的天边像是对他们,又或是对自己道:「我会找到她的。纵使耗尽一生,我和素芷定会有再见的一日。」
——〈婆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