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說魂.凝生卷 — 章陸 ‧ 雲深(2)

正文 說魂.凝生卷 — 章陸 ‧ 雲深(2)

策马行走了将近七八日的路程,慕莹生终於抵达甘芜府的城门之下。本来养在深闺,她并不会任何骑射之术,但在梵月谷的三年,她把在塞外求生的技能统统学遍了,也总算不枉一番苦练,竟在此处派上用场。

眼瞧着络绎不绝的商旅和平民进出这座远看繁盛又不失古朴的州府,心中不免感慨,时经十七年,她又辗转重回南方了。

过了御灵山及泯江後,慕莹生便不再隐藏身分,直下甘芜。甫入城,她牵着身旁的雪白骏马穿梭过市集,迎面便走来一群身持佩刀的衙差,四散着喝令周遭的小贩收起摊档,又将蹲在店舖门前行乞的乞丐全部抓起,眼眸如鹰地巡视着周围不合规之处。

其他的百姓只能敢怒不敢言,纷纷退居街衢两旁等官兵远去。毕竟人生地不熟,虽是欲趋前问清,可慕莹生也不想刚到埗便节外生枝、阻碍了自己的行程,遂跟着牵马行至一旁,隐在人海之中,冷眼看着无辜的人被叱骂,乃至綑绑起双手带走。

待官兵逐渐离开视线,慕莹生便止不住疑惑问附近的寄云客栈的掌柜:「这位掌柜,此处可是发生何事?我一个人远来寻亲,现下见此状况便有些担忧。」

「姑娘有所不知,早在三个月前,清潭府布政使的千金风光嫁入毓王府,如今可是远从京城承天府回来归宁呢。听闻那慕小姐是不久前才过继给布政使的,此次归来也是先到她任姓双亲的府上拜访,再去清潭的吧。」

慕小姐?莫不是如此凑巧是与她要寻的任孜泉有关吧?

「如此一说,难道是跟居住在甘芜府的任家有关系的麽?据我所知,这任家主人之前可是担任清潭布政使的管家。」她以手抵住下巴,佯装惊讶地观察书斋老板的神情,便知晓自己猜中了,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姑娘说得不错,离毓王妃抵达甘芜尚有数日时间,若姑娘想亲睹容姿,不妨在本客栈投宿几日吧。」

闻言,慕莹生微微一笑地婉拒:「谢过掌柜的盛情了,不过,城里自有收留我的地方。」

「瞧我这记性,都忘了姑娘说要来寻亲的⋯⋯」未等掌柜说罢一番惋惜之情,慕莹生已如绽在初冬飞散的蓝雪,转眼消失在街角。

依循着早前在路上询问途人而来的手绘地图,不足两个时辰的路程,慕莹生已在驿站变卖了身旁的骏马换了些盘缠,从城门一路走到任孜泉在近郊一带置买的府邸前一段的主街。

此时流光仍盛,玉树琼枝。早在官兵清扫了甘芜的大小街衢的摊档,斜阳未落,街道上已是空荡一片。

只有零丁几间布匹玉石的店舖在外打着氤氲的薄光,里头依稀晃荡着几道人影。

正欲迈步继续上坡到任府敲门,慕莹生却给一个熟悉的背影钉住了脚步。她渐渐转移方向,朝一家名为「晴翠轩」的玉石店铺款款而去。

细心挑选着摆出桌案上各款玉石饰品的男子神情专注,丝毫没察觉到慕莹生的步近。

他的视线停留在一只镯边镶金,其上雕刻了鸾凤翱翔之景的翡翠镯子,和另一只晶莹剔透、却纹饰简单的和田玉佩上犹豫不决。即便握在掌上掂量片刻,仍是久久不语。

慕莹生看了,倒是一只华美精致,鎏金高贵又不致庸俗,跟其女毓王妃的身分尤其相配;另外的和田玉清灵如冰,不作任何多余的修饰,犹如空然出尘的姿态,不容亵渎。

单就一眼而定,简洁的和田玉佩更得她心。可对於要赠予归宁而来的毓王妃,似乎是鎏金翡翠玉镯较为得体。

於是乎,她凉凉开口:「既然两者都难以舍弃,便都买下如何,任大人?」

在瞿州刘家别院的匆匆一瞥,慕莹生便已将任孜泉的模样记熟於心,也把他那时讶然的神色一览无遗。只不知那刻他突变的神情,是因何故而起?认出了睽违十数年不见的婴孩,或纯粹是讶异於有陌生女子闯进刘府会客的地方?

及後背过身伪装成顾水蓉的时刻,她也错过了随後出来的慕家主子见面之机。

但那一瞬挂在胸前因施术收到感应而轻微发热的护身符,她却无法忘记那般震摄的触感。可回过神来,那主仆二人已然远去,当下她一副乔装打扮,无暇再追出去,只能全力应付未几撩帘而出的刘延庆。

如今打照面的男子,四十出头的模样,背脊有些痀偻,却依旧意气风发,眉宇间虽是苦恼现下的选玉之事,可喜悦之情如上眉梢。大抵是因为毓王妃回府归宁一事吧。但这些年,他可曾想起过另一个女儿在外流落的风霜?

任孜泉闻言,抚摸在玉佩通透纹路上的手蓦然一顿,转头定睛一瞧,竟是差些将手中的玉佩给摔落在地,暗暗用力捏紧的掌心微微渗出薄汗。眼前的女子并非自己臆想,而当真是那日在瞿州所见的姑娘,短短的一眼,便勾起他这十七年来的恶梦。

她的双眸,与当年的夫人有七成相似,而那时眉眼间所透出的冷漠与戾气,却与老爷的九成神韵,无法让他怀疑这偶然相逢的姑娘,便是在梅溪给他放逐江海的女娃儿。

可天下相似的人多得去了,自上回初见,他只当是自己多疑臆测,便不再往这事上心。

眼见慕莹生的双眸紧随着自己,他略定心神,佯装惊奇道:「姑娘看来是外地人,怎地会认识任某?不过在下不曾担过官衔,姑娘这称呼怕是严重了。」

虽是这般回应,可他已拾起在玉石上辗转的心思,递给晴翠轩老板的那枚和田玉佩,须臾便包装妥贴,收於袖中。

唯恐再多待一刻便叫慕莹生看出自己的不自然,任孜泉只得向她礼貌一笑,遽然告辞。

「任大人乃当今毓王的岳父,这名讳当得起有余。」慕莹生只当他是忙於筹备毓王妃归宁的事宜,急着回府打点一切,方行止匆匆。

而她并不打算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毕竟这一次,她不想用法术擅入他的府邸,而希望用别的身分堂堂正正地进入。何况,她对这将要回门的毓王妃兴致浓厚,正欲藉此良机与之一会。

临行的蹙音骤停,任孜泉惊愕地回头,心想慕莹生这次的碰面或许并非偶然,她似是有备而来,莫非她真是当年的小姐,而且已知晓当年的内情?若是如此,又何以只身前来找他,而非慕承悠呢?再者,今日之前,他不曾收过任何慕承悠有关此事的书信。

「姑娘知道得倒是清楚。只不过,在下已将女儿过继给老爷了,自是无法担起此名。」提到慕承悠,他更是不放过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只惜她并无多大的起伏。於是,他没再赶着回府,反而停驻在晴翠轩前与慕莹生攀谈起来,意欲了解她此行的目的为何。更甚的是,又知晓多少那段不堪的过去。

他笑了笑,又问:「莫非姑娘有何事相求,需要在下的一个虚名帮忙?」

「任大人言重了,但有件事却是非大人相助不可。」慕莹生神色自若,眼眸中迸发出的坚定却清晰可见,看得任孜泉心头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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