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滋。
我的背、手、小腿上在冰冷的空气中感受到了一阵温热在缓慢流淌。
一股重量止住我不断往前的脚步,右手被向後扯了一下,我的心瞬间降到冰点以下的温度,惊得我立刻转头看身後的蓝袍。
茶色的双眼在对我微笑。
如此温和、如此安定人心。
淡鹬的胸口有个胸针大小的东西在闪闪发亮,要不是四周渗出了鲜红的液体,我会觉得那是件很衬他的事物。
「淡鹬!」
柠檬汽水的味道正以我无法挽回的速度在空气中消散。
我立刻把感知集中到他身上,试图将鬼木优萝的气息与他连结,但气息却像烟一样在我手中散开。
银色物体忽然消失在他染血的胸口,我看见了站在淡鹬身後的杀人凶手,冰冷的胸口像被浇了汽油一般的引燃。
「中了幻境还不知道,亏你还是感知能力者,」镇北公慢条斯理吐出的每字每句,都能让我的心脏结冻,「也难怪了,你没碰过幻术型的幻武兵器对吧?」
她看了一眼倒下的淡鹬:
「真可怜。就跟我那可悲的儿子一样,以为自己脱离了掌控,却是落入下一个圈套。」她美丽的脸庞深沉无比,对我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你害死了他,因为你没有实力,也没有出生入死的觉悟。」
我想去看看淡鹬,但手脚却不听使唤轻微颤抖,喉咙像刀割般刺痛,每一下喘息都无比煎熬。
是的,我一直都是那麽孱弱,过着安逸庸碌的生活,只是因为几句称赞,就遗忘了真正的自己有多麽无能。
镇北公的身影,有那麽一下在我眼中一部份和当初追杀我的玛曦儿重叠在一起。
死亡离我好近,只有一步之遥。
而我,软弱得仅仅是想活下去而已。
「你到底是如何得知公会内部消息的?」我面无表情地问道,略为观察後,我发现她手上的双刀只剩下一支。
「与你有何干?你就要死了。」镇北公不屑的说道,「公会和新皇的合作一直阻挠我拓展北部的资源开发,打着种族和平旗帜,保护弱小的种族,你以为公会的强大是怎麽来的?还不是由袍级制度大量淘选各种族的人才,四处在加入联盟的国家跟部落设立据点,让医疗班可以跨国采集珍贵资源,用升级制度的权限吸引人才有变强的动力吗?」
看着我略有疑迟的表情,镇北公冷冷的笑了:
「守世界就算没有战争,生存环境还是很危险,人类的能力平均来说很难像精灵、兽王族那样强大,所以才会积极加入公会,因为团体让人觉得安全,有强者保护的团体更是如此。至於天生能力强的种族要加入公会,可以获得更多平常拿不到的实体及非实体资源,袍级任务的制度确实是很有效率,没有能力抵御魔怪攻击的地区,透过公会也可以迅速找到人才来处理。」
她讲的这番话忽然让我冷静了下来,我对公会其实并不熟悉,听到这样的言论自然竖起了耳朵。
「你等着,如此庞大的体系迟早有分崩离析之日,」女人优雅的笑道,「当初为了维护失序的世界而建造了公会,但是现在鬼族暂时消失了,也许五十、一百年内都不会出现,你觉得世界就会比较和平吗?不会。当世界共同的敌人没了,就会开始思量自身的利益,我为了国家的利益拓展国境,却因为伤害到别的种族的利益而被公会阻止,但你想想,公会没有所谓国境,但是也可以得到各个国家的资源,会不会也因为立场中立,被各个种族不同的立场给扯碎呢?」
虽然随时可以杀了我,但是镇北公还是耐心的对我讲完她身为侵略者的观点,我知道她说得有道理,也晓得她在公会的势力下挣扎多年,试图在逆流中找到突破口,现在她只想把公会彻底赶出朔玛。
而且显然他不把我放在眼里。
「那你拿走名单干嘛?」知道她不介意跟我多说点,我继续问道,「那对你有什麽帮助?」
她低头看着淡鹬:「公会里有人告诉我,那是公会六七年前开始的大规模计划,我想,新皇知道也会很有兴趣,所以就利用了一下。」她又抬头,好像觉得很好笑,「说公会派出来调查朔玛的人里有感知型能力者的也是那位喔,所以我也让新皇知道了。那孩子,以为自己可以跟公会势力抗衡了,把我引过去的人给抓起来,自以为可以做为跟公会交涉的筹码,他早该知道,公会对这种事不会交涉的。」
她再度抬起了刀,红雾涌现,走近我仅一步之遥。
在她眼里我就如同猎物般无处可逃。
「认命地去吧,黑袍的猎犬。」她说道,冷酷的眼眸中是藏也藏不住的杀意。
刀锋卷着十足的杀意向我袭来,我却全身向前倾,迎接那凌人的杀气。
刀刃深深吃进了肉里,我只觉得左肩一阵不自然的冰凉,但是强大的劲风和幻武兵器的气息在须臾之间散去了大半。
那瞬间,我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手上感觉到了温热的液体正沿着我的手,流到手腕,滴落。
我施力将手收了回来,黑色的指甲上沾染了鲜红液体,正一滴滴如玛瑙般落在了豪华的地毯上。
镇北公的手轻轻抚上肚子,鲜血从她腹部汩汩流出,止也止不住。
「你……」她瞪大着眼睛,却什麽都说不出口。看到血的颜色,我认出那应该是动脉血,腹部上有五个大小一致的伤口,从胸口到肝脏的位置,留下了深深的血洞。
「你站离我太近了。」我看着她跪了下来,「双刀可以变成你的分身,刚刚被淡鹬封住行动的那个就是其中一把刀变成的分身,现在你是真身。」
我听到我的声音,冷酷的不像自己。
杀人原来是如此困难,也如此简单。
看着镇北公再无行动能力,我直直奔向淡鹬。
「淡鹬……」我看着地板上的血量和颜色,几乎绝望地叫道。
淡鹬单手护着伤口,不知道做了什麽,伤口和血好像变小了点,但也仅只是减慢生命逝去的速度。
茶色眼眸看着我,还是那样从容不迫,就算脸色已经糟到不能再糟了,这位蓝袍没有忘记在医疗班工作多年的准则。
「……学姊,我要你帮我一个忙,」他握住我的手,把一个冰凉物体放进我手中,声音被抽掉了所有活力而变得乾哑,「帮我把这个交给我的上司…九澜.罗耶伊亚,他会接手剩下的一切。」
我拼命点着头,他却将眼光移到我肩膀上。
「你伤得很重……」他苦笑了一下,「要是我有能力就可以帮你治疗一下……」
「你等一下,我马上连络公会,医疗班很快就来了,再撑一下就没事了。」我用还可以动的手拿出通讯水晶,却被淡鹬按住了。
他摇摇头。
「我说过…这里有被设过阵法,整座宫殿的布局都是阵法,无法用移送阵也很难走进或走出去……」
也就是说,外面的人可能也找不到我们。难怪里面吵了半天,外面却半点动静都没有,要是小亭进得来,早就找到我们了。
「…希望他…一切平安就好…」
淡鹬忽然恍神嗫嚅道,不知道究竟是在说谁。
柠檬色气息在消散,血珠像沙漏中的沙粒般,滴落、倒数着时间的终结。
我用手指轻轻勾住幻武兵器的气息,将感知集中了一点,余光看到了我身边四周流动着略带金色的光影。
那是我的气息吗?
我惊讶的看着自己身上冒出从未看过的气息,温温的、充满了能量。
抬起手,我将幻武兵器四散的气息用金色的光包覆起来,观察了一会儿,果然不再见到有气息溢散的情况。
原来如此。
我抬眼看着淡鹬,试图控制身上的气息往虚弱的蓝袍身上聚集,金色的光似水般得向蓝袍流去,细细密密的把他包覆了起来。
不一会儿,我顿时觉得身体的力气被抽掉了,费力地撑着自己坐下来。
淡鹬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他似乎感觉到了不一样,疑惑地张开眼看向我。
「……你做了甚麽?」他想撑起身体,却很吃力。
我摇摇头,一阵睡意袭来,看着自己的气息将淡鹬的状况控制了一些,才掏出通讯水晶。
还没等影像成形,我就焦急着向不知道是谁的另一端求救。
没甚麽时间了,我的力量撑不了那麽久。
我看着仍在溢散的柠檬色气息,重复着向不确定有没有听到的另一端通报位置。
也许才过五分钟,也许过了一小时,我不知道,只觉得无比漫长。
漫长到意识飘飘然,仅靠着肩上的剧痛支撑。
「学姊。」
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恍惚惚中,我听到有人叫我。
张眼开来,四周是一片金色的水,金色水纹波动着,没有边际,分不清楚是在水中还是天空。
叫我的人有头像秋天麦田的发色,和温和的茶色眼睛。
「谢谢你,我觉得好多了。」
我仔细看,那人胸口上没有伤痕,一切都完好,气色也无异样。
我松了一口气,试图走向他,却无法挪动半步。
「别动,你走不过来的。」淡鹬笑了笑,却带着淡淡的苦涩,「我们在不同的世界,你走不过来的。」
脸上热热的,我想说些甚麽,却一片空白。
空间中一股力量,把我慢慢拉远,一切挣扎都徒劳无功。
「别哭,你已经把我的时间延长够久了,我要谢谢你,作为医疗人员,最乐见的就是搭档都好好的活着。」淡鹬轻轻说道。
我听到有人在轻轻啜泣,就像远方飘来的耳语。
「你帮我找到了很好的归属,我们会再见面的。」
茶色的眼睛安详地映着水光,离我越来越远。
他掀动嘴唇说了些什麽,却再也看不清楚了。
金色水波模糊了他的身体,模糊了整个金色世界,遥远的一端,有只有着七彩尾翼的鸟,飞离了我视线可到达之处。
「你不欠我,一点都不欠。」那人是这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