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望完卫麒良,方晓熙和夏碎无声地走在Atlantis的校园之中,表情凝重地前往他们的目的地。早晨的Atlantis有点冷,让两天没睡的方晓熙打了个哆嗦,拉起了红袍的兜帽挡住吹到颈後的风。
「方前辈,你还好吗?」黑袍立即注意到这个小动作,礼貌地表现关心,尽管他前一天也没有睡觉。
「老了老了,」方晓熙顶着一张二十多岁出头的脸唏嘘道,「以前还在恶灵念书的时候三天不睡都不是问题,现在一天没睡就有点累了。」
「那是旧伤的问题,事情过後给自己排个假如何?」夏碎苦笑道。
一栋高大的建筑矗立於走道的末端,在日出时分反射出纯净的熠熠光辉。那是学院里的行政中心-水晶塔。
「你先担心你搭档吧,九澜给的资料带齐了吗?」方晓熙摇头叹息一阵,两人已经走到水晶塔前。为了表示中立,公会在学校里借了开会场地,以防朔玛抗议。
最近守世界局势十分不安分,任何人力损失都是很棘手的事,所以如果可以早点把朔玛的事情解决,方晓熙宁可忙个三天没睡觉。
「有时候我真觉得我是他妈的工作狂。」红袍一脸不爽地推开大门,「朔玛那边要是再提出一些二百五的指控老子就要翻脸了。」
他们拾阶而上,大部分学校行政人员都没开始上班,水晶塔内部一片寂静,连风声都没有。
「前两天开会你都没来,我先跟你讲一下情况,简单来说就是……」红袍恶狠狠道,「朔玛派出的代表团人不少,一股脑儿地指控新皇被杀是公会策画的,又说淡鹬是我们故意放进宫殿的间谍,根本睁眼说瞎话,明明冰炎有不在场证明也亲口否认了。但是毕竟朔玛损失很大,就算人不是我们杀的我们也确实造成了宫内混乱,干扰内政之名是坐实了,大量的赔偿少不了。」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希望我们惩处冰炎,然後给赔偿。」夏碎毫不费力地猜测到朔玛在想什麽,不过就是想让公会伤了面子损了里子。
红袍点点头继续说道:
「公会则是希望赶快稳定朔玛内政,暂时从朔玛撤出分部是没有问题,但是要马上找到强力的政权稳定人心不容易。你没办法想像,公会当初花了多少心力捧八皇子祖锡英出来稳住朔玛。」
夏碎无奈地整理了一下手上的资料,看来今天的会议耗很久,还好先找九澜拿验屍资料跟现场分析报告了。
「跟他们谈判根本是鬼打墙,谈到我要脑溢血了。」方晓熙翻了个扎扎实实的白眼,「我这几天常常希望冰炎一火大,把那群人戳成一串甩到外太空。」
不知道为什麽,夏碎完全可以想像那个画面。
「不过今天我们找了有力人士,」方晓熙阴森森地笑道,「菲拉克斯答应协助公会和朔玛。」
夏碎正要开启会议室的门,红袍突如其来一句话让夏碎顿了一下动作。
「那麽,今天的开会结果可能就不太一样了呢。」黑袍恢复了淡淡的笑容,推门入室。
会议室里灯光明亮,中心置了一张黑色光滑大圆桌,像面黑色镜子映着与会者的脸,地板和墙壁也清一色以黑色大理石打造,只有穹顶镶的是透明水晶,透进明亮的光线。
在场将近十个人,冰炎坐在会议桌靠近门的一侧,正静静看着手上的纸张,坐在他正对面的是朔玛代表团,共有五个人,神情严肃地坐着交谈着。
「看来妖精王还没有到。」方晓熙耸耸肩,率先坐到冰炎左边的位置,夏碎随後坐到了右边。
「先缓住对方吧。」冰炎头也不抬地说道,好像完全不想抬头看到对面人的脸。红袍理解地笑一笑,正要站起来说话,却被对面的人打断了。
「可以开始了吗?」一位老者说道,他坐在朔玛代表们的正中间,看起来应该是主要发言人。
「请再等一下,还有人没有到。」方晓熙换上了一张无懈可击的笑脸,和刚刚一副要咒死对方全家的怨怼表情截然不同。
不料朔玛发言人叹了一口又深又长的气,像个人型气球在漏气似的,才一脸幽怨地率先说道:
「我们明明不求什麽,无非就是希望公会给个交代,新皇陛下生前内政常常受公会干预,现在我们国家最後的王室血统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敢问公会置我等全国黎民於何地?」老者拖着沙哑地长音继续说道,眼睛若有似无地瞥向冰炎,「至少要查出究竟是何人下此毒手,否则实在令人怀疑公会是否在偏袒己方啊!」
好一个开场,一言一词都是拐弯抹角的针对,外加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情,老忠臣的形象轻松把要求变得理所当然。
红袍坐了下来,等待己方反击。
「关於这点,」夏碎拿着资料站了起来,「医疗班分析部门已经跟贵国合作调查,对遗体与现场环境做了精细的检查。我印了影本,请过目。」
黑袍将文件发了下去,一边解释道:
「根据报告上显示,现场并未发现任何使用幻武兵器的迹象,使用幻武兵器会有该武器属性的气息,但是现场并没有发现任何冰与火属性的迹象。」夏碎环视了周遭一圈,「造成新皇伤口的分别是小刀和有尖端的钝器,其中钝器做出了致命一击,破坏力堪比幻武兵器,但是却丝毫没有属性气息,那大概可以猜测凶手使用的是古代召唤兵器或妖精兵器。而冰炎并没有这类型的武器,能够一击了结性命也没道理用小刀伤害新皇。」
看着夏碎的资料,对方一片缄默无声,似乎在思考下一步该怎麽走。
论气势显然是公会方比较强烈,被压着打两天,今天总算准备好资料反击了。
但要说是甚麽让方晓熙笃定今天会完成谈判,一定是因为还没出场的「那位」。
「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迟到呢……」红袍无奈地低声嗫嚅道。「那位」的习惯全公会皆知,就是喜欢在最重要的时刻出场,为此他甚至可以迟到好几个小时,反正鉴於他的身分也没人敢有意见。
「那你们倒是说说,是谁在你们进宫的同一天杀害新皇陛下的,这分明就是串通好的,以救出公会人员为名义的谋杀!」老者打断了方晓熙的思考,沙哑的嗓音发出了第二波攻击。
「那是……」方晓熙顿时语塞。
「很合理的推测。」
冰冷的声音接续了红袍的话,冰炎坐姿放松,一手靠在扶手上,一手撑着头,「这两天听你们扯了一堆九拐十八弯的废话,现在倒是说出一句人话了。」
朔玛代表团瞬间爆出一阵骚动。
「你…你说什麽!」老者身边的一位书生样的中年人瞪大眼睛指着冰炎怒骂道。
「我说,」冰炎身体往前倾,双手置回桌上冷笑着,「公会没有那麽闲到去解决掉好不容易扶上王座的统治者,杀掉新皇对公会半点好处都没有,我才要问贵国为何要对公会人员施以意识操纵并让分析官成为你们的大臣,难道死去的分析官对贵国有什麽好处?」
赤眸不耐烦地扫过代表团,显然是觉得代表团在浪费时间。
看着代表团陷入了沉默,方晓熙松了一口气。
「我们也不明白为何陛下这样抉择。」老者再度开口,「既然阁下这样说,老朽也就不追究了,但身为公会最高等级的身分却在宫殿中引起骚乱是不争的事实,也让贼人有机可趁,老朽私以为公会应做到调查贼人和支援本国的工作。」
冰炎好看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调查」和「支援」指的就是人力与金钱,要是答应了,他们说多少价都得一口气扛下。
但是已经想不到甚麽讨价还价的条件,现在也只能暂时答应,方晓熙充满深意地和黑袍搭档交换了一下眼神。
「阁下既然都这样说了,那想必也不会拒绝菲拉克思的支援。」
紧闭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了。
声音的主人优雅地跨入了室内,一个衣着华丽的身影施施然移动向桌边,身後还跟着一群衣衫考究的侍从。
说是一群,其实正确来说是一大「团」。
白衣侍从跟着主人的速度进入会议室,整齐地分成两排,算好间距,围着会议桌靠墙站成了一个大圆。当主人把手轻轻指向其中一张椅子,两位侍从自门外走了进来,把椅子抬走,并门外抬进了另一张雕满植物花纹的黄金靠背扶手椅。
等换好了椅子,主人这才步履优雅地移动到黄金椅旁边,让侍从卸下身上镶着红宝石的刺绣披风,再轻飘飘地坐下。
「来了…」三条线从红袍的後脑勺掉下来。方晓熙正要开口介绍,却发现门口却继续有动静。
只见白衣侍从推着金色手推车进入会议室,第一台手推车上摆着金色的酒壶和琉璃制的酒杯,第二台是几盘摆盘华丽的水果,第三台摆满了造型奇特的糕点……
会议室里第一次有默契地陷入了沉默。
「可以了,火铎殿下。」冰炎终於开口道,这才顺利阻止第六台推车进入会议室。
「是陛下,」坐在黄金椅上的青年缓缓启口道,「贵人多忘事,冰与炎的殿下怎麽又忘了去年我便继承了王位。」
他的语气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像是跟黑袍早已相识,态度还带有些对平辈尊重。
青年有一头绸缎似的淡金色长发跟色泽奇特的冰蓝色眼瞳,虽然没有戴头冠类的事物,但是如果靠近看,就会发现他的发丝上局部撒上了细碎的金粉,每走一步都会细细飘下一点金灿灿的细末。
这个人就是菲拉克斯现任君主-妖精王火铎.奥图兰努斯。
「诸位抱歉,」青年没甚麽歉意地说道,「我今晨才得知这个会议室通体黑色,所以半路上又折回去让侍从更换象牙白的制服,跟此地风格比较相配,不然这样单调的深色装潢实在索然无味,令人喘不过气。」
无视会议室里沉重的低气压,众人的注目礼丝毫没有对青年造成压力。
这家伙是来吃饭的吗?!装潢什麽的随便啦!!
朔玛代表团眼睛瞪到都要挤出血了。
这位金光闪闪的王安然接受着侍者为他斟酒剥水果,一边打量着自己的视觉设计,好像不是很满意。
「刚刚说到哪?喔、对了,朔玛。」青年手腕一翻,慢动作似的掏出一张羊皮纸,「菲拉克斯官方的契约已经拟好,还请朔玛方考虑一番。」
「契约?」老者疑惑地接过羊皮纸看了一眼,瞬间变了脸色。
「我国将会负责公会方对朔玛的所有赔偿,也包括调查杀害新皇凶手一事,」妖精王的声音不大,却很笃定沉稳,「但相反的,我要参与推立新君前所有的会议,此外,除了镇北公之外的四方诸侯-宁南公主、平西侯、沪东将军,我也都要跟他们个别会面,共同接手这段过渡时期。」
羊皮纸在代表团中传阅了一番,会议室陷入窃窃私语之中,妖精王并未和坐在他身旁的夏碎多作交谈,只是边吃着仆人剥好的葡萄,边等待对方的答覆。
没有人知道为何这个富庶国家的国王想接手这块烫手山芋,但可以想见这继位不到两年的王肯定有什麽野心,而且绝对比新皇老练精明。
尽管心生疑虑,他的提议无论是对公会还是朔玛都有利,加上红袍看起来胸有成竹的神情,冰炎与夏碎也就没有在现场多问什麽。
也许是羊皮纸上的天文数字让人动心,也或许是别无选择,30分钟後代表团还是签下了合约。
「火铎陛下愿意相助,我们代表朔玛向您道谢。」思考良久,代表团终於下定结论。
这些「老臣」有不少应该想趁乱将家族推上高峰,捧自家人上王座,但这回妖精王想跟四方诸侯会面,情况就没那麽简单了。
菲拉克斯的富有乃守世界之最,跟他合作会得到很多资金,家族应该也能一并致富,所以左思右想,这条路无非平稳得多。
「诸位感受到我的诚意,那就够了。」年轻的妖精王嘴角噙着笑,奢靡的行事作风之下不知道是否藏有他意。他站起来伸出白玉般的手,就像个经验丰富的生意人,和老者握手後请侍者开门送行。
「帮大忙了,火铎。」代表团後脚一踏出门,冰炎就轻轻点头向妖精王致意,「我没想到你会主动帮忙。」
青年笑了笑,好像早就跟黑袍们相识了。
「这次只是刚好,身为黑袍与国王的身分和利益没有抵触而已,可能不会有下次了,」他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原本不包括帮忙调查的喔。」
夏碎似乎也跟这位黑袍同僚相识,拥有双重身分的火铎地位特殊,才能自然优秀,但是就有个对时尚排场龟毛和毒舌的坏毛病,让他走到哪都是恶名昭彰的神经病一枚。
「你认为是谁动的手?」夏碎星眸闪动,但语气却如聊着天气一样自然。
火铎收回了若有似无的笑容,像个沉吟中的棋手,得胜前的不动声色。
「冗族。」
薄唇吐出一个生硬的字词,显然这个古老的名词已经不常使用了,「记得吗?」
黑袍搭档有默契的对了眼神,点了点头。
「这个统称指的是丧失或本来就没有种族使命的族群,有些古老的种族会因为时间淘洗或历史剧变而失去原有使命,另一种可能是因为混种而诞生的新族群,可能有能力却没有使命。」冰炎平静地说道,「冗族在历史中通常没有特定居住地,就算有也会遭到其他种族的迫害,等於是守世界的边缘种族,朔玛的北方山脉就聚集许多冗族,也就是镇北公一直想镇压的。」
「没错,」妖精王露出「答对了」的表情,「冗族相当容易出现强大的非血统异变者,行为又难以预测,所以通常会让当权者觉得很棘手,进而想镇压,镇北公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火铎开始在偌大的房间中踱步。
「而离现在最近的冗族镇压案,就在两年前。」他的手轻抚过光滑的椅背,身姿轻盈庄重,「朔玛新皇处死了守世界行踪最隐密的盗贼团-安息树-的首领,据说就是个强大的冗族变异者。」
红袍闻言眉头紧蹙,这样听来的确很像有人在为盗贼领复仇,但是怎麽会知道公会的机密计画呢?甚至还知道黑袍人员当次在朔玛任务的配置?
「难道安息树里有袍级?」红袍惊讶道,「但是那次黑袍任务有个异能者不是公会的人啊,她只是感知协助者,公会有学生保护守则,应该是没有能力资料的,但对方却知道她的能力,还做了陷阱。」
会议室陷入漫长的沉默,大家想到一种可能,但是却没有说出口。
「那麽,你要怎麽这个调查守世界最隐密的组织之一?」良久,夏碎看着火铎问道。
青年轻轻地拨了一下肩上的头发,金亮碎屑又落了一些到地上。
「那还要归功冰与炎的殿下广结善缘,我不敢居功。」火铎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妖师当代能力者请我代他向你们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