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20年1月22日
自从那天被雷奥赶出去，直到今天才又收到他传来的意念──那是充斥着慌张，迫切需要求助的意念。
「大姐姐，我还要飞高高。」眼前的鲁斯兰张开双臂，对我说。
「抱歉，姐姐突然有点急事……」我蹲下身子，抚摸他柔软的发丝。
一旁的孩子们纷纷涌上来，露出不舍的表情：「大姐姐要走了吗？」
「我很快就会回来看你们的。」
「一言为定喔。」
「嗯，一言为定。」
跟孤儿院的院长速速道别後，我用希凡移动到树林旁的木屋外头，然而环顾四周却没看到半个人影。
雷奥你在哪？发生了什麽事？你还好吗？
「我在这。」
听见他毫无生气的回答，我赶紧转过头；雷奥抱着格妮维雅，他们俩全身都是鲜血。
「到底发生什麽事？」
「帮我接住……她。」
在接过格妮维雅的身体时，我看到她的肚子上有好几道撕裂伤，皮肤也有多处大面积擦破。
「她死了吗？」我讶异问道。
雷奥只是摇摇头。
啪搭！啪搭！啪搭！
明明格妮维雅整个人都被我抱了过来，为什麽血还是不断从他身上滴落？
我将视线看向雷奥：「你受伤了！」
「嗯。」
正常来说，拥有肉身的天使即便受了重伤，也能在短时间内将血止住的；难道说……
「嗯什麽嗯！白痴，你会死欸！」
我紧张又愤怒地破口大骂，下意识地放开手，格妮维雅便因此摔落地面而发出沉闷声响；顾不了她，先帮雷奥疗伤才是最要紧的。
「她掉下去了。」雷奥像是在叮咛着我。
真是的，都这种时候了，他怎麽还能先关心别人？
「闭嘴，不然我真的会让她死！」
雷奥总算是坐了下来，乖乖让我用希凡为他疗伤。该死，这伤口有够深！他咬着牙，握紧拳头，看起来非常难受。
「很痛吗？」我担心地问。
「不、不会……痛。」
大骗子。
「格妮维雅的那些伤，是你……」
「不是我。」雷奥打断我的话，斩钉截铁地否认了。
我一直都不懂，为何他始终都不对格妮维雅下手？这不就是雷奥来到人界的目的吗？
然而，现在我心里大概有个底了……
「那你的伤口，是她弄的吗？」
「格妮维雅不是故意的。」
雷奥的态度从来不曾如此，这使我的嫉妒心高涨：因为我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满满的──
怜爱。
公元2020年1月23日
为了治癒雷奥的伤口，耗费掉不少心神；等患处完全癒合时，我已精疲力竭。随後进到木屋，雷奥和我都闭上眼，小睡了一会；明明平常的我几乎是不用睡觉的。
黑夜才刚褪色，我便被雷奥摇醒；是要来处理格妮维雅的事吧。
「你打算怎麽做？」我斜眼瞄了躺在床上的她问道。
雷奥沉默片刻後，缓缓开口：「把她的一只手砍下来。」
「哈？」
「茱丽冯娜，我需要你的帮忙。」
老实说我讨厌格妮维雅，就算她被天使们认为是神圣崇高的存在，我仍旧是讨厌她；但雷奥在需要帮忙时，不管他是为了谁，我都无法拒绝……
「砍下来之後呢？」
「我们用希凡做出格妮维雅的另一个身体。」
「……我大概知道你的用意了。」
以人类来说，这麽做很疯狂、非常疯狂，连我自己都感到讶异。
我立刻造出一把锋利短剑，抓起格妮维雅的右手，就从手臂关节处砍下，还发出了有点惊悚的「喀喀』声。
应该很痛吧，可是她仍然没有醒来，除了极细微的呼吸，格妮维雅就像死透了一般。
「开始吧，抓紧时间。」雷奥说。
我们将希凡注入於截断的手臂上，使其细胞迅速活化；很快地，它向上长出肩膀、颈部、头……直到完成了与格妮维雅如出一辙的身体；只不过这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拿非利的身体真恶心，竟然能再生到如此程度，实在不懂神为何要创造出这种东西。难道拿非利也有跟天使一样的能力吗？他们也有翅膀吗？也会堕落吗？
接着，在相同的部位弄了与格妮维雅身上一致的伤口。回想起昨天看到她的第一眼，我着实被满目疮痍的模样吓得倒抽一口气；如果格妮维雅只是普通人类，肯定早就失血过多而死了。但在这麽痛苦的情况下活着，真不晓得算不算是件好事。
最後一步，也是我最不想做的──弃屍。
到达案发现场，遍地血迹；攻击格妮维雅的人仍倒在地上昏睡。我们把与格妮维雅一模一样的身体从马路外极其陡峭的斜坡丢了下去；要制造出被害人为了逃跑，打晕犯人後，不慎跌落斜坡的景象；这听起来其实还满蠢的。
我将「清醒後，就去警察局自首」的意念波植入犯人的潜意识後，便与雷奥再次回到木屋休息。
格妮维雅的伤口依然令人惊骇，但比起昨天已经明显好了很多。我想这不单纯只因为是拿非利关系而已，还有她凌驾於天使之上的能力；毕竟格妮维雅可是拥有天使形象的──神。
公元2020年1月30日
我将所有经过大略且快速地告诉格妮维雅，听完後，她只是维持冷静的表情，点了点头。
「茱丽，带我去丧礼。」
「什麽？你认真的吗？」我惊讶反应道。「还有，请叫我茱丽冯娜；别再让说第三次了。」
「嗯。」
「我拒绝。要去自己去，反正你有能力办到吧。」
「我想尽量避免在人界使用希凡。」
「……」
这是什麽蠢话，你都用希凡杀了五个人；不过并非个人意志就是了。我在心中吐槽着。
「而且我是路痴。」
「哈？」
我想起格妮维雅还是「黎恩」时，曾经在埃德曼斯家迷路过的事情；但她都已经想起自己是谁了欸！
「带我去。」
这不是恳求，虽然听起来平淡，却有着命令的意味。
「我、不、要！除非在这种大晴天里打雷，不然我不可能带你去！」
语毕，我站起身，步出房间；准备要将雷奥稍早带来的花苗种在屋外的小院子。
砰！
「哇啊──」
突然一道非常亮的闪光出现在院子，我抬起头望向窗外，下一秒轰天动地的巨响，吓得我惊声尖叫。我下意识地放开手，摀住耳朵；装着花苗的陶瓷碗便坠落於地面而碎裂。
我怒气冲冲地再次回到房间。
「格妮维雅，你够罗！」
她走下床，朝着我走来：「打雷了，可以带我去了吗？」
「你……啧，邪神！」
因为格妮维雅不断靠近，逼得我只能节节後退，直到背後碰到墙壁无法再退为止。
「我不做神很久了。」
她从原本空空的袖子里，伸出了……完整的右手，并压在墙上！我明明预计要花半个月才能复原的手，竟在一瞬间就长好了！
搞什麽？这就是人类所谓的「壁咚」吗？而且对象还是格妮维雅！
发丝从她的耳後向前滑落，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到十公分；宝蓝色的瞳孔里，彷佛有个无尽的洞要将我吸进去。
「呐，带我去，好吗？」格妮维雅微微一笑，以极具有磁性的嗓音问道。
好……美。
我点了点头。
「嘻嘻。」她调皮地笑着。「在那之前，先带我回家一趟吧。」
老天！我竟然会被格妮维雅迷惑；莫非这个邪神也是以同样的方法让雷奥对她迷恋的吗？
此刻，我们在位於费耶城，格妮维雅「生前」所住的地方。她明明说要避免在人界使用希凡，却同意让我利用希凡移动到这里，还真是奇怪。
「你要干嘛？」我问。
「写信。」
「写信？」
「算是……给人们某些提示的信。」
「什麽啊？」我感到不解，「你开心就好。」但也没想积极了解的渴望。
格妮维雅坐在书桌前，便开始书写；我边闲晃边环视着她的房间。在角落的柜子上我发现了几本相册。
「我能看看相册吗？」
「请随意。」她说。「你应该会想看深蓝色那本。」
翻开深蓝色相册──都是孤儿院时期的照片，雷奥当然也在其中。可恶，这家伙不只会魅惑人心，还会读心术吗？
回想第一次见到人类姿态的雷奥，已经是七年前。当时的他，与照片里是同样地稚嫩，但多了一份旁徨；这大概是格妮维雅离开孤儿院後数个月的事情吧。
那个时候，就这麽喜欢她了吗？
而我直到最近才察觉到雷奥深藏在心中的感情。
「可以去丧礼了。」格妮维雅将信纸对折两次後，放进抽屉里。「还有，这次别用希凡移动。」
「哈？那要怎麽过去？」
「只要不用希凡，任何方法都可以。」
啧，说得倒轻松。
「知道了，我想尽量低调一点。」
*********
虽然茱丽说要低调一点，但她却到雷在费耶城的住处，开着他红色的超跑来到墓园。
「我没其他办法了。」茱丽神色泰然地耸耸肩。「总之不被发现就没问题，你说是吧？」
「嗯，都行。」
我在一旁的山坡上，眺望着墓园里的人群──爸爸、妈妈、雷奥、罗德尼、教授、同学们、露菈以及黄金河堤旁餐厅的老板都来了。
看来露菈跟餐厅老板顺利交往了，希望他们能一直幸福下去。
「格妮维雅，有些事让我很好奇。」
「嗯？」
「『黎恩』是另一个灵魂吗？呃……或者说，在想起所有事情後，你还是黎恩吗？」
「黎恩和格妮维雅都是我，只是两个名字罢了。」
「可是总觉得个性很不一样。」
「每个灵魂都有好几个面向，你也是这样喔，茱丽。」
「我叫茱丽冯娜啦！唉，算了。那为什麽你要避免在人界使用希凡？」
「人界最近的能量波动很剧烈，如果在使用希凡上没有掌控好，很可能会破坏平衡。还有一点，容易被神发现我在哪里。」
茱丽嘴角似笑非笑地抽了一下：「只要我禀报，祂们马上就知道你在哪了。」
「你都做这种事吗？」我无法置信地看向她。
「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啊。」
「那还真是失策呢。」
和茱丽回到木屋後，我捡起地上略微乾枯的花苗，并瞧了瞧。
「你好像很喜欢植物。」我说。
「很奇怪吗？」
「不奇怪。」我摇摇头。「不过很抱歉。」
「哦？」
只要没有死，都还来得及。我传送一些能量给花苗，它们马上变回了生意盎然的翠绿色。
「还给你。」
「什麽啊？这样我也不会高兴的。」虽然这麽说着，她却开心地笑了。「还有，你刚刚用希凡了吧？」
「因为你在生气，所以这麽做是不得已的。」
「呿，我要去种花了。」说完，茱丽便迳自走了出去。
──你似乎没有想像中的讨厌，不过我仍旧没办法喜欢你。还有任务在身，等会我就得离开了。
遵从六神的指令，既是义务，也永远是完美的使命；早日回到天界对你来说才是正确的。
总之，请你要了解一点──我可以毫不顾虑你地做出──对雷奥最好的决定。──
我收到正要去种花的她所传来的意念。
「永远是完美的使命，是吗？」
望着窗外的苍穹，喃喃自语，彷佛在对着祂们抗议些什麽。
天色暗了一大半，没开灯的屋内变得昏暗许多，茱丽也早就离开。不知不觉中，我已沉思了这麽久吗？
咿呀──
老旧的木门被缓缓推开，我站起身子，走了过去。
「雷。」
「格妮维雅……吗？」
我轻轻一笑，并点点头。
「你没事了吗？」
「我很好。」
雷迈开一步，伸手紧紧把我抱进怀里。他抚摸着背部，似乎在确认我是否真实存在。
「对不起，让你受伤了。」我说。
「没关系。」他的声音哽咽，还颤抖着。
雷奥亲吻了我的发丝；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庞，眼眶闪着微微泪光。
「还有，谢谢你。」
「终於……找到你了，我好想你。」
「很辛苦吧。」
「是啊，真的好辛苦；所以别再离开我了……」
「嗯，我就在这里，永远都在这里。」
话刚说完，雷奥抱起我；走进小小的房间里，温柔地将我放到床上。我们的额头靠在一起，能清楚感觉到彼此的呼吸；他捧着脸颊，轻轻将唇贴上我的唇瓣。
「雷，帮我一个忙。」
「嗯？」
躺在床上，雷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手从身後揽着我的腰。
「我房间的抽屉里有一封信，明天帮我转交给我妈。」
「好。」对此，他什麽也没问，便直接答应了。「你明天要待在这里吗？」
「不会待上整天，还有一只迷路的小羊需要指引。」
「嗯，知道了。」
「你为什麽会有这间木屋？」我问道。
「因为你说过『比起霍普兰的宿舍，更向往住在小木屋』。」
「你都记着？」
「当然，虽然那时我也没把握有没有机会带你来这。」
「谢谢。」
「没什麽。」雷语带着笑意。「我好喜欢闻你的味道。」他把鼻子埋进我的发丝里。
「可是雷，我好几天没洗澡了。」
「这样啊──那只好多吸一点罗。」
「哈哈哈什麽啦？感觉好变态喔。」
雷不断对着我撒娇，而我一直被他逗得大笑。
上次像这样相处在一块是什麽时後了呢？当时，我是个普通的天使，一切都是那麽的单纯。
*********
亲爱的家人和我的朋友：
最近阅读了跟生命有关的书籍，我开始思考着死亡会以什麽方式找上门；是慢慢老化後死去吗？还是生病？又或者是遭遇意外呢？
话题可能有点严肃，但正因为生命无常，这封信才有了意义。
不管死亡是如何找上门的，一定都会有人为我难过的。若是真的发生了，请在泪水乾涸後，重拾笑颜，并诚心为我祝福吧；因为比起哭丧的脸，我更喜欢看到你们开心的模样喔。
无论世界怎麽荒唐，无论身在何处，我一直都爱着你们。
2019年6月30日
*********
公元2020年1月31日
天空还未被太阳完全照亮，我和雷在木屋旁的树林里，边散步边聊着天。擦过侧脸的微风、清新空气和鸟儿哼唱的乐曲，这是一种幸福至极的享受。
「雷，我们一起回天界好吗？」
「你想回去做神吗？」雷奥问。
「做不做神，其实都无所谓；但我不会再任人傀儡了。」
「我支持你的每个决定。」他停顿了一会。「不过我想等夏天到再回天界。」
「是为了之前说好夏天要再去一次秘境海滩的那个约定吗？」
「还有一起在夏天里兜风的约定。」
「嗯，等到那个时候就带着我一起兜风去海滩吧。」
「好。」雷点点头，并握紧了我的手。
「树林的另一头有湖泊，你应该会喜欢那里的。我差不多要去费耶城了。」他说。
「我会去看看的，晚点见。」
「有需要我带些什麽回来吗？」
「嗯……」我思索片刻後说道：「你最爱的红豆面包。」
雷奥轻笑：「没问题。」
语毕，他幻化成光点，从我的面前消失离去。
贪恋於人界是不被允许的，哪怕是多麽微不足道的执着；但我誓死都会保护你的，绝对。
接着，一个人走出树林，我看见了青青草地以及雷提到的湖泊，空气中还有着即将被阳光蒸发掉的朦胧水雾。
我就在这里，来寻找我吧。
如此的意念被传达到了远方的某处。
随後，他的声音响起：「你果然还在这里。」
「是啊，克莱克尔。」
「你还是不放弃那样叫我啊。」
「抱歉。」我微微一笑。「能再告诉我一次你的名字吗？」
「罗尔弗里姆。」
「音节太多了，我记不住；还是叫你克莱克尔好了。」
他耸耸肩，大概表示无所谓。
「『祖先的记忆』并没有记载天使在人界的历史，当时为什麽要让那本书消失？」我好奇地问着。
「我只是想让你察觉不对劲。」
「这样啊………」我凝望着碧绿的湖泊，继续说道：「话说，你堕落了呢。」
「真没想到你的反应会这麽冷静。」
「不然我该是什麽反应？」
「神对於孩子的堕落，应该会更愤怒吧。」
「那……也许我不是神。不生气，也不感到欢喜；只是想拉你一把。」
「你完全颠覆了我的认知。」
「为什麽会堕落呢？」
「我爱上了人类女子，当时我可以为了她不顾一切。
是天使堕落的典型例子。克莱克尔贪恋於人界，错过回去的时机；人类终究是人类，她会老，肉体会死亡，灵魂会离开；克莱克尔却被剥夺了翅膀，永远徘徊於此地。
他继续说：「但现在，我已经受够这里了。」
我来到克莱克尔身後，伸出手触碰他背後的疤痕──那是翅膀被撕掉的伤疤，堕落的证明。
「我能带你回去，可是你得付出代价。」
「像是？」
「去地狱受罚，以拿回翅膀。」
「听起来还真是糟糕。」
「可能会很难受，不过只是一点小惩罚，你能撑过来的。」
「……」
「会害怕吗？」我问。
「要说不害怕，当然是骗人的。」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嗯？」
「我也堕落了，应该说……在祂们的眼里，我早就堕落了。」我深吸一口气：「有我在，所以请不要害怕。」
他微微皱起眉头看着我，像是在说──为何这种严肃的话题，你却能轻松地侃侃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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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020年3月25日
冬天过去，大地渐渐暖和起来；任何一处都充满春意，不管是草地还是树梢上皆开满了花。
在回到天界之前，我和格妮维雅去了很多地方；高耸入云的山、郁郁葱葱的田野小巷、流光溢彩的大城市……而最终的目的地──是那片无人，又美得令人感到不真实的海滩。
这次，她带着我来找一个杂草丛生的地方，看似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人来过了。一棵棵的树耸立其中，虽然巨大，却没有密集到能盖住蓝天；它们看起来非常古老，彷佛一直在此静静看着世间的变化。
格妮维雅慵懒地坐下，并伸了懒腰。
「从前，我在这里驻足了好一阵子。」
她凝视着绿意盎然的草丛；而我只是望着格妮维雅，没有出声。
「我曾经在这里治癒着人们的创伤，教导语言和各种生活技巧；让他们知道即使末日带来了悲痛，却永远无法摧毁希望。」
被春风吹起的黑色长发，微微挡住了她精致的脸庞。
「当初答应好的──我来见你了。不过要是你还在这里等我，那也太可怜了。」格妮维雅勾起嘴角：「你已经去了你该去的地方，我也要离开了。」
「是哪个人这麽幸运？在末日中被拯救，还能让你回来看他。」我看着她问道。
「他是我的朋友，他叫──哈里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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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020年5月29日
春天还未离去，天气已有些炎热；比起以往，最近几年的气候确实很不稳定。冬天异常严寒，夏天一天比一天炽热；灾祸也总是频传──人界的震动能量正剧烈地变化着。
今天一早，雷便去了费耶城；薄暮时刻，他大概就要回来了。晚点见到雷的时候，我想告诉他「虽然夏季还没到，但我等不及了，明天就去海边吧。」
事实上，这只是一个理由而已。让天界维持平衡的能量将要用尽了，必须比原定计画更早回去才行；在人界继续耗下去，到时候真的就回不去了。
咿呀──
屋子的木门被打开，我站起身来。
「雷……？」
不对，这个气息并不是他。
「抱歉，要让你失望了。」
是茱丽。
她的声音传进耳里，不好的预感强烈地充斥在心头。茱丽走了进来，手上拿着圣剑──那是由神创造出，能让灵魂灰飞烟灭的剑。
不知为何，我开始想起一些非常不愉快的记忆──
──「我不想……成为神。」
「格妮维雅，我想你还不懂神是多麽华丽、多麽荣耀；你会获得极大的力量，你会被众人敬仰。」──
对我来说，祂们是剥夺我自由意志的可恶存在。
──「格妮维雅，在战场上发挥你的力量吧。」
「我不要。」
「你是神，没有拒绝的权利。」
「为什麽要不断攻击其他界道？他们对天界明明没有任何敌意。」
「不除掉那些卵，总有一天变成虫子就会是祸害。我们只能控制你的一部分，唯有你愿意才能释放出完成的力量；你能做到任何事情，而此刻应该做的是──将这里彻底毁灭。」──
到头来，我只是神的工具。祂们是支配我的丑陋存在。
我能做到任何事情，所以我逃跑了……
当回过神，从眼眶里涌出的泪水滑过脸颊。茱丽杀气腾腾地冲过来，现在不是继续回忆过往的时候了。
该死，能量震动的频率竟低到我无法使用希凡；是她刻意让我想起那些记忆所导致的！茱丽为了避免我使用希凡，刻意召唤我内心里最黑暗的一面。
我抬起刚才还坐着的椅子，便朝窗户砸了过去；顿时，碎裂的玻璃喷向四面八方。接着，我以最快的速度跳出窗户，逃往树林里。
然而，心里非常明白，就算跑得再快再远，她只要靠着希凡马上就能追过来。尽管如此，无论心脏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无论肺就要燃烧起来，我的脚步丝毫不能松懈。
「说真的，我一点都不想杀你。」茱丽的声音在身後响起。
我下意识地躲开，并捡起地上一根与圣剑差不多长的粗树枝。
「我打算要回去天界……」
话还没说完，便被她打断：「来不及了，要是你能早点做出这个决定，一切都会很和平。」茱丽举起圣剑：「但神抛弃你了，所以祂们派我来除掉你。」
被砍中的树枝，硬生生断成两节。她继续挥舞着剑，我只能不断闪躲。
「神的话就一定得照做吗？神就一定是对的吗？」我问道。
「你果然很邪门。」
「我们能不能静下来谈一谈？」
「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也许连茱丽自己也没发现，她的手抖得厉害。
陷入焦灼的我皱起眉头，脑袋里拚命思考着该怎麽办。踩在长满苔藓的石块上，微微蹲低身子，伸长一只脚，并在脚掌出力；湿滑的石块让我无法维持平衡，整个身体朝着茱丽移动撞了下去。
倒卧在地的她，手里依旧紧紧握住圣剑。随後我站起身，顾不了疼痛，继续迈开脚步跑着。
「太卑鄙了！你想用这种烂招来抢走圣剑，然後再杀掉我吗？」茱丽大声的咆哮回荡在树林里。
我想抢走圣剑没错，可是压根就没想过要杀你啊，我在心中想着，没有说出来；现在说什麽都只是徒劳。
「不会再让你逃跑了。」
她出现在面前，茱丽将圣剑举至与腰同高，与地面平行；指着我的剑头，反射出无情的银光。
「我……」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放弃了。」
茱丽露出意外的表情，彷佛是为高估我的生存意志而感到讶异；可是事实上，并非如此──
「但……就算你杀了我，我也……我也不会因此被消灭的。」
「说什麽蠢话？被圣剑刺伤，哪怕只是皮肉伤，都能让灵魂瞬间化为乌有，这你不会不知道啊。」
「嗯，我知道……可是也无所谓。」喘息总算稍微平复了些。「杀了我吧。」
「……」
她没有动作，只是不解地看着我。踏出步伐，我朝着茱丽和圣剑前进。
「你在耍什麽花招？」茱丽的语气变得紧张，像是担心我会伤害她。
我摇摇头。
现在与剑的距离不到五公分，再一步就会刺进腹部，大概会很难受吧。我闭上双眸，深深地呼吸。
「等、等等，你先不要过来。」
睁开眼睛，手握住剑身，一步……两步……三步……
痛，真的很痛！痛楚远远超过了从前幻觉和西蒙斯先生带给我的不适感。这就是圣剑的威力吗？我也曾经用圣剑砍杀无数堕落天使的灵魂。
茱丽的双手放开刀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不可置信。
真是的……明明会害怕，明明知道会造成无法承受的压力，为何还是接下了神的指令？
「帮我……跟雷说声……对不起。」
语毕，我蹒跚地离开；至少在死的时候，谁都别再来扰乱我的思绪，别让我感到不舍。
没想到我也在不知不觉中……贪恋了人界。
好奇怪，能量不断被圣剑吸收着，灰飞烟灭是这种感觉吗？
用仅剩的一丝力气，把剑身从身体里抽出後；我重重地倒了下去，视线模糊，意识也越发朦胧……
自始至终，我只是一个荒唐的存在。
*********
在格妮维雅离去後，我一个人呆愣在原地，直到听见雷奥的声音──
「格妮维雅，你在这里吗？」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
惨了，绝对不能让雷奥找到格妮维雅。
我开始朝方才格妮维雅移动的方向前进；必须比雷奥更早发现，并收回她的屍体才行。
「格妮维雅，如果有听到就回应我。」
该叫住雷奥吗？但要是知道是我杀了格妮维雅，他会很生气吧，甚至永远都无法原谅我……
想得越多，心就越是慌乱；我竟在树林中迷失了方向。
「格妮……」雷奥的呼喊声，顿时嘎然而止。
不太妙……
下一秒，我转往另一个方向，朝着雷奥声音的来源奔去。
急促的呼吸，伴随心脏狂烈的跳动声在耳边围绕，彷佛在大力地斥责自己。
我看见黑暗中闪耀着金光──是圣剑的光芒。原来圣剑在消灭灵魂後，会是如此的……刺眼。
*********
我回到木屋，没见到格妮维雅，却看到地面四散的玻璃碎块。
尝试用意念来连络她，等了一会仍旧没得到回应。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麽事，但我感觉到旁边的树林里，有一种异常强烈的能量。
「格妮维雅，你在这里吗？」
进到树林後，我不断呼喊着格妮维雅。
「格妮维雅，如果有听到就回应我。」
能量并非属於人界，而是天界；可是区区的天使也没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但若天使是格妮维雅就会是合理的；毕竟她拥有几乎能与神匹敌的希凡。
一般的肉身天使是不需要摄取食物的，不过格妮维雅的身体是拿非利，虽然长生不老，但仍然会有饥饿感。夜幕已低垂，要赶紧找到她，再回去准备晚餐。
更仔细地感应後，我朝着能量的所在之处走去。
「格妮……」
拨开茂密的枝条，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映入眼帘的是散发出强烈能量和金色光芒的圣剑，以及──倒在血色落叶堆里的格妮维雅。
我蹲了下来，大力摇着她：「喂，格妮维雅，醒醒啊……」
格妮维雅的面容是如此苍白，令我很难以「只是睡着」来说服自己。
「没事的，我马上、马上就帮你治疗。」
用手轻压在格妮维雅腹部上，我释放治癒的希凡，但伤口却丝毫没有癒合的迹象。
「你能不能……对我说点什麽？什麽都好，拜托你……」
我哽咽说道，声音颤抖着；鼻子一阵酸，泪水不禁从眼眶涌出──宛如是倾泻的大雨，无法克制地涌出。
「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早该要回去了，可是我却……对不起、对不起，不要离开我，求你不要离开……」
肉体的死亡，代表灵魂的回归。但被圣剑砍杀，意味着全部的消失──永不复存在。
将没有气息的她紧紧抱在怀里。此刻，除了放生大哭，我再也无法为格妮维雅做任何事。
神，祢真的好残忍。
我第一次体会到，难过、惆怅亦或是痛心都无法形容我的感受，那是比沉重更沉重的悲伤。
握住圣剑的握柄，将剑的尖端对准心脏後，没有多想，我毫不犹豫地刺下。
世间的一切在一瞬间失去意义，我什麽都不剩了……
「雷奥，不要──」茱丽冯娜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接着，夜晚像无尽的深渊，将我的意识深深染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