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重寫)Echo與Narcissus的時間Ⅱ — 二十四-4*

正文 (重寫)Echo與Narcissus的時間Ⅱ — 二十四-4*

阿赤双修了社会系,多留校一年,海玫有时会和他一起吃饭。

吃饭时他告诉海玫,阿顼现在在T大的MBA。

「喔,他一定会上的啊。」

海玫说,没任何表情。

海玫升上了大二,阿赤和慧琪已经可以拿阿顼的种种对她开玩笑,海玫听到这些

调侃笑得很开心,似乎过去的阴霾已经不再缠上她。

十二月将近,校园里陆续举办圣诞节相关的大小活动,其中一个是巧克力传情;

海玫每次经过侧门,都会看见学生大力鼓噪宣传,吸引大家下订单、写情意卡,他们

会负责将巧克力赶在圣诞节前送到对方手上。

她朋友也是负责人之一,一天中午殷勤地抓住她,希望她参加。

海玫笑着婉拒,说没有能送的对象。

「你不是常跟一个法律系的学长走一起吗?」

海玫愣了一下。

「嗳,我跟他不是那样啦。」

「没关系,只要是好朋友都可以送啊!」

她笑得有点僵,依旧摇头拒绝了。

一群T大的学生在下午来到C大,准备递送巧克力。阿顼在这群人里头,时不时东

张西望。

大三的直属学弟倒很轻松,一路上到处找寻中眼的女孩子,和朋友闲扯聊天。

阿顼和阿赤探听过,海玫星期三下午四点左右都会出现在校园中庭,赶上山下的

课。

这活动一出来的时候,阿顼经过摊位,立刻想起了海玫。

一想起她,微微的心酸立刻刮过他心头,他忍不住驻足,翻看订单,发现直属学

弟也在这里。

「嘿学长──!要不要送巧克力──!你妹这麽多可以帮我冲业绩……啊!!」

不等学弟说完,阿顼狠狠敲了他一计:「白痴,这最好有什麽业绩啦,话不要乱

讲好不好?!」

「那学长送一盒给小寒啦──」

阿顼的目光从订单抬到学弟脸上,又低回去。

「就叫你不要乱讲,我没有女朋友。」

「是喔……那你想要送谁啊?」

「一个朋友吧,C大的。」

「C大欸,一定是正妹吼?」

阿顼懒得理学弟下流的追问,直接拿笔写下收件人资料,学弟一瞥见名字就变

了神色。

「海玫?是那个海玫吗?」

阿顼讶异抬头:「你认识她?」

「不认识,<B>但大家都知道啊!</B>她以前不是都跟你的乐团跑来跑去吗?

有几次还跟你合唱……」

学弟越说越觉得蹊跷,自己尴尬了起来,阿顼轻描淡写地掩饰:

「她是我很久没联络的朋友,想趁这机会看看她。」

他这麽解释,学弟当然不信,但也没说什麽,他听闻过这个女孩子,四年前在校

庆和阿顼合唱《千年之恋》後爆红,听说她当时才十七岁,後来却越来越少出现,最

後消失了。

写完订单,阿顼又问他,能不能跟他们一起来,可以的话,想亲自将巧克力送到

海玫手上。这件事让学弟兴奋极了,他立刻点头,把订单像宝贝一样收得好好的。

「但学长,海玫在学校素颜吧?她素颜正吗?」

对他来说,海玫就像校园明星一样,可以直呼名讳。阿顼见他这麽兴奋,内心忍

不住苦笑,很难想像海玫曾在这麽多人心中像公众人物一样存在着,她自己一定也不

信,她向来鲜少意识到别人对她的惊艳和崇拜。

阿赤说,海玫将头发烫直了,变得很爱穿长裙,不知道为什麽,短裙再也不穿了

。阿顼站在广场四处搜索,看着下课人潮来往,极力想证明自己能认得出她来。

海玫沿着山坡走廊下来,胸前抱着一本中国文学史。远远的就看见广场有群人围

在一起,其中一两人穿着T大的连帽校T,里面站着一位特别高大的男孩子,她定睛

一看,阿顼漫不经心的侧脸就这样冲击到她心坎。

他怎麽在这里!?

那群T大生刚好聚在她上课教室的路上,阿顼正在和一个男生聊天,她吓得想掉

头就走,连课都不要上。

她把头发拨下来遮住半边脸,硬着头皮快步走去,这里这麽多女生,他们又已两

年多没见,没道理他会立刻在一大堆人中认出她吧?

海玫的心既酸又苦又忐忑,一下子情绪汹涌起来。

她决定从旁边绕走,穿过庭院去教室。

「欸,学长,是那个抱着书的人吗?」

学弟话一出,阿顼抬头,立刻看见一个穿着浅绿麻质长裙,杏色厚毛针织外套

的女生捧着砖头书快步远去。女孩子透出淡淡的郁雅气质,他立刻认出那浅烟粉红

的唇色,正是海玫。

阿顼吞了一口唾沫,喉咙乾涸得发不出声音。

学弟马上朝海玫追过去,一路跑一路呼喊。

「同学!等一下,同学!」

海玫听见後方传来脚步声,转头看见一个男生朝自己追来,吓得掉头就跑。

阿顼看见了,知道自己早就被发现,追了上去。

海玫使出全身力气狂奔,她从没跑这麽快过;十二月的冷风撕刮她全身,痛得

她气管紧缩,长裙在她腿上拂贴翻飞,後面不断响起追赶的声音:

「欸──!同学,你干嘛跑!喂!?」

阿顼在後面、阿顼在後面、阿顼在後面──

她的世界只剩下这个念头,她眼尖得发现一个死角,迅速转进去,三步并两步

跑上楼,祈祷後面的人没有看到。

学弟拐过弯,果然瞬间追丢,他困惑得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摸不着头绪。

海玫气喘吁吁一口气跑了四楼,沉重的书包和教科书不断把她往下拖,她靠在

楼梯旁的栏杆喘气。

十五分了,上课迟到了。

海玫抚着胸口,打算等气息平复後再溜下去。

<B>「小玫。」</B>

声音从走廊尽头出现,将海玫的心脏安静轻巧得摘落。

她转头,阿顼慢慢朝她走来,颀长的身影冷静而忐忑。

这一切都好不真实,海玫静静看着他走到她面前,那眼神让她无处逃脱。

海玫仍然在喘,看起来面如白纸,风将她的头发吹散,她低头忙着梳顺。

阿顼觉得自己的一切失去重力,海玫现在就站在他跟前,他这一放手,已

过了两年。海玫最後留在他脑海的印象是那副怯懦、狼狈、受伤的自卑模样,

如今海玫反让他有点认不出来了。

海玫执意不看他,迫得他极力想找句话开头。

「你看起来……很有气质。」

海玫的面色更苍白了,肤质也变差,装扮和气质散发着淡淡的书卷气,看

起来却不快乐,好像有人将她眼内的星光摘走了,暗幽幽一片。

比起以前她的自信似乎没有增加,却多了份沉静,世界上的一切好像都没办

法干扰她,整个人变得好轻,轻如无物。

阿顼不觉得这样的她有什麽吸引力,若非她是海玫,这样虚弱黯淡的女人他

根本看不进眼里。底心有个声音告诉他,她今天变成这样,是他造成的;他忍不

住一直盯着她瞧,觉得海玫虚弱没用得有股美感。她被他若有似无地毁掉,而这

样的她不会有任何男人看上眼,一想到此,他竟然产生一丝无声的快感。

我不要你,也不准别的男人渴望你。

似乎被看够了,海玫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开。

阿顼愣了一秒,随即转身抓她。

「你干嘛!?」

海玫叫出声,经过的学生纷纷侧目。

「你看到我只会掉头就走吗?」

海玫的瞳孔扫过一丝怒气。

「我要上课。」

「……这给你。」

阿顼从书包递出一盒巧克力,海玫认出那是巧克力传情的商品。

她内心脆弱得激荡,好像有什麽东西碎掉了。

「……给我干嘛?你都硕一了怎麽还在搞这个?」

海玫忍不住露出困惑,阿顼看见这个转机,连忙将巧克力递得更前面。

「这是我订给你的,我要求这个case自己送。」

阿顼露出自信的魅笑,海玫看进眼里,不再像当年那样震动。

她咬紧下唇,掉头就走。

阿顼的笑容僵在嘴边,没料到会是这种反应,他追下楼梯间,大手一伸强

硬得拖住海玫,将巧克力塞到书本和胸前之间。

「你就拿吧!你血糖这麽低,拿去吃啊。」

「<B>我不要!</B>」

海玫挣脱开来,巧克力被摔到地上,从头到尾不看阿顼的眼睛。

她害怕得要命,她从没这样拒绝过阿顼,这一切太混乱,她乾脆像以前一样

逃开,海玫连头也不敢回,直奔下楼。

阿顼一个人被抛在楼梯间,几个经过他们的学生低头擦过他身边,眼光放肆

得一直追看地上的巧克力盒。

他早就明白这一次来是自取其辱,但就是忍不住。

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一次不做,就再也没机会了。

他好想告诉海玫,这两年来他一直想见她,一看见她却就哑了,不知道怎麽

开口,也不敢告诉她,他的女朋友依旧来来去去,他却常不时在半夜的床上想起

她,只有她。

他明知道海玫不太吃甜,仍旧带着这盒突兀的巧克力出现,以为能把他所有说

不出口的话透过这小盒子传给她。

他知道这下再也无法摆脱对她的愧疚了。

海玫大三的时候,决定把荒废已久的文笔拾回来,她把自己关起来,埋在家里拼

命写小说,将她感受到的、想像到的,或者经历过的一切全酝酿成情节,每天耗费四

五个小时窝在桌前,有时灵感一来,甚至会没日没夜熬得头昏眼花,直到写完一个段

落为止。

短短半年累积了十八万字,这部小说像她的半自传,写完当下她决定自费出书,

花了两三个礼拜一一校稿,将稿子送去出版社。

一个月後,实体书寄来了,海玫打开的时候,欣喜和感动交杂得她内心暖热颤抖

,她捧着书久久不能自己,就这样完成了高中时说要趁早出书的梦想。

幸运的是,出版社觉得她这篇小说用心,内容吸引人,又出钱替她多印了几本,

并拿到几间独立书店摆卖。系上有一群常去独立书店的族群,他们发现了这本作品,

一翻开,看见自己的同学照片印在书封,惊讶、好奇和淡淡的嫉妒就在系上安静得蔓

延发酵。

海玫注意到有几个人开始用好奇的观察眼光看她,她依旧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

不予理会。随後她陆陆续续,和一两间出版社洽谈合作,断断续续出了几本短篇小说

和长篇。

她的名气就这样若隐若现浮沉在同学之间,淡雅,不喧哗。

海玫依旧没和家里联络,别扭的自尊经过时间拖磨,已经不再对一个人的生活感

到无助慌张。

只是,除了写书,她不知道未来怎麽走。大学四年就这样浮沉恍惚和走一步算一

步下结束。她依旧住在那间鬼魅的套房里,看着周遭同学和朋友纷纷找到自己的成就

,自己四年来却空茫茫一片,感觉自己没用、荒废生命,郁闷无措。

刚毕业的她只好继续写书,努力四处参加徵文活动,所幸一直有人看。

阿赤已经到一间知名律师事务所上班,慧琪也早在她大三时到大医院工作,有时

候约出来,都是听她讲工作的事情。

海玫的收入微薄,一直坚持写作,兼职一个接一个换,尽量节俭,勉强养活自己。

然而,面对两位最要好的朋友,海玫一直无法开口,告诉他们心底有个阴霾一直

困扰着她。

昨天夜里,他们又来了。

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堵在她破旧的红铁栏门外,粗声粗气,大呼小叫,要她把

钱吐出来。

海玫隔着红铁门看他们,害怕得意识空白,剩下的只有求生的原始慾望,她依稀

听见流氓指控弟弟赌输钱,又搞消失,家里根本不认帐,所以她别想赖掉,他们拿着

画押的借据在门缝间粗暴挥舞。

海玫嘴唇颤抖着,呢喃说了一串自己也听不懂的话,赶忙回头冲进房间翻她仅存

的积蓄。

抽屉里还有八万块的稿费,她赶忙拿出来,透过门缝塞出去,心里害怕得要命。

流氓神色缓和了,粗野又谄媚得笑,借据依旧卡在门缝中,他们不怀好意地警告

她,还有十万。三天後他们会再过来一趟,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还不出来喔,你等着看啦,看我们怎麽处理!」

海玫最後剩下的记忆便是这句话,她把里面那道铁门大力摔上。

她要去哪生这十万?

海玫只想到阿赤和慧琪,但一下子开口借这笔钱,他们一定会好奇;她也就必须

把她这情况说出来。海玫不希望他们担心,然而她一个人一点能力也没有。

她硬着头皮打电话给他们,慧琪因为工作没法接听,回应她的是阿赤。

阿赤非常震惊,比海玫还要紧张,在电话对头又气又恼得解释他这两天行程真的

排不开,没办法和慧琪过去保护她。

「你等我好了,我明天晚上开完会大约晚上十一点,我立刻过去,钱的方面你不

要担心,你说三天後才会来嘛?」

海玫点了点头,挂上电话,感激地安静落泪。

从隔天傍晚开始,海玫就一直在等待阿赤。害怕和紧张让她没法专心做任何事,

她试着放松,却徒劳无功,每当她想放松下来耻辱感就会盈罩上头。

快十二点了,门边却无声无息,海玫安慰自己阿赤一定还走不开,或是有什麽事

情耽搁,她可以再等。

一点过去了,两点过去了。

海玫坐在沙发上,抱着手臂,浑身发冷发僵,几次急得她逼出眼泪来,快三点的

时候,门铃响了。

海玫焦急得跑去开门,映入眼前的却不是阿赤。

「阮想想吼,还是决定今天就来跟你要,你能体谅吧?」

海玫震惊得差点腿软,她鼓起勇气抗议:

「你们自己说好三天的,现在哪有钱给你们!!」

「<B>欠钱还这麽凶喔!?</B>我干你娘操!!」

其中一人带着球棒,立刻砸到铁栏杆上,海玫吓得尖叫退後。

怎麽办,现在怎麽办?她手边根本没钱啊!

海玫慌张地快速思索,抬头说:

「好,你们等我一下,我进去找…..」

海玫冲进房间,从抽屉翻出一叠前几天备好的千元假钞,和一罐辣椒喷雾,她

把手机抄到身上,深吸一口气,赶在自己崩溃反悔前又冲到铁门前。

她快速扭开门锁,两个流氓退了一步让她开门,海玫趁机钻出空隙,她一手甩

出千元大钞,另一手狠狠对着大汉眼睛猛喷辣椒喷雾。

大汉吓得爆出一连串脏话,海玫震惊得发现其中一人挥着西瓜刀,她赶忙闪过

这阵混乱,冲下楼梯口,不要命地逃脱。

海玫拔腿狂奔,外面下着暴雨,昏黄的路灯折射成一片昏茫,阻扰她的视线,

海玫不知道要跑去哪,她只顾着疯狂逃离这一切,越远越好,大雨路滑,鞋子不断

使她滑脚,她边跑边踢掉鞋子。

大汉的叫骂很快就从後面追来,海玫恐惧飙升,眼泪夺眶而出,她的胸口开始

急促喘痛,但她不能停,绝对不能停。

海玫拐进一个社区巷弄,朝防火巷钻去,流氓跟着追了进来,却因为两人体型

庞大,巷弄杂物又多,卡在後头;海玫一路上推翻看得见的所有杂物,拼命挡住去

路,其中一个流氓朝她砸出棒球棍,打到了海玫的小腿。

海玫摔了一跤,立刻爬起来继续狂奔,但虚弱的体力已经让她速度减缓,待她

跑出巷口,拿大刀的流氓刚好从右方出现,举起刀就挥过来──

海玫尖叫一声,在最後一秒躲过了,右手臂瞬间喷出鲜血,痛楚慢慢爬上她的

知觉,她剩下意志力支撑她逃脱。

这次一定逃不掉了,<B>逃不掉了。</B>

海玫大咳出声,胸腔和心脏都撕裂一般地痛,从没想过自己的生命竟然仓皇狼

狈至此,一下子就已经活不过明天。

她哭喊着所有她想得到的人名,忽然後悔自己赌气离开了家里,尽管这灾难是

家里带来的,又或这是她背叛家庭的报应?

她什麽都无法思考,最後她沿着一排路灯光打成的白色光墙跑,她看到一台计

程车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在她右前方停下来,她好想出声叫唤,跟他们求救,但她

的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

她看见一个人开车门下来,他没撑伞,身体跟她一样湿透了,那人晃了几步後

就不动了,海玫嘴唇无力地张开,眼前闪过一片金光,随即失去了意识。

她以为她昏倒在那人射出的万丈金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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